陳康令：年度漢字評選——“選美”還是“選惡”？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康令】

這幾天，東亞漢字圈的一些國家和地區，相繼出爐了年度漢字。從漢字的含義和反映的心態上看，大致可以分為兩派。

一派比較垂頭喪氣。比如日本的“北”，有點摸不着北的意思。再比如台灣的“茫”，真是應了《愛拼才會贏》裏那句，“每日醉茫茫”。還有新加坡的“恐”，給人感覺世界充滿恐怖。

日本2017年度漢字 “北”

新加坡2017年度漢字 “恐”

還有一派則比較有活力。比如馬來西亞的“路”字，險勝“累”字當選，與如火如荼的“一帶一路”倡議相互呼應。還有海峽兩岸共同選出的“創”，象徵着兩岸許多開創性事件。

但據説“創”還有創傷的現實意義，真是防不勝防。

海峽兩岸共同選出2017年度漢字 “創”

中國大陸的年度漢字評選還在進行中，競爭更為激烈，目前共有10個候選字參與角逐。分別是五大候選國內字“享”“雲”“贊”“懟”“強”和五大候選國際字“退”“核”“智”“襲”“獨”。

相較看來，國人對中國的發展，還是充滿自信的，但對於我們外面世界的變化，則不那麼樂觀。

一般認為，年度漢字評選起源於1995年日本漢字能力鑑定協會組織的年度世態漢字，選出的日本年度漢字一般會由日本清水寺住持親筆寫下，並在寺中陳列一年。但從漢字使用的習慣看，這樣“一錘定音”的“年終總結”，在中國歷史上並不很常見。

當然我們也可以找到比較類似的用法，那就是中國古代的諡號，是對帝王將相所謂“蓋棺定論”，用來高度概括一個歷史人物的生平。

其中，積極正面的評價，叫美諡或上諡，比如文、武、忠、正、康、懿。相反，消極負面的評價，叫惡諡或下諡，比如厲、靈、煬。此外，還有折中和帶有同情意味的，叫平諡或中諡，比如懷、哀、隱。

隨着人們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員往來交流的增多，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各國人民使用漢字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使用方法越來越多樣，這對漢語的傳播發展來説，本不是什麼壞事。

歷史上，漢語詞彙多次受到佛教、基督教、日語、英語等外來文化的影響，豐富了很多。比如佛教詞彙剎那、煩惱、平等，比如基督教詞彙禮拜天、福音，再比如近代從日本輸入的漢語詞革命、經濟、抽象等等，早已成為了漢語本身和我們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當我們在肯定和讚揚漢語包容性的同時，也應當更具引導性地把漢語和漢字用好，尤其是在國際舞台上。畢竟，中國是漢字這個超級大“IP”的首要發明國和傳承國，中國人是使用漢字最多、最好的人羣，而且中國正在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

回到本文一開始討論的話題，如今方興未艾的年度漢字“打開方式”，似乎逐步走進了漢字使用的牛角尖，打着“體現民意”的旗幟，卻往往偏好使用比較負面的漢字，讓人感覺“喪氣滿滿”。

如果讀者有興趣查一下過去歷年日本、台灣、新加坡、馬來西亞各地的年度漢字，恐怕會直呼“辣眼睛”，就像在看“吐槽大會”，感覺鄰邦朋友們簡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方面，中國也並沒有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一個頗為實際的問題是，當我們想向愛好中華文化的國際友人，介紹漢字的美好時，卻遇到了這麼一串“人心惶惶”的漢字——“亂”“油”“爭”“浮”“亂”“債”“衡”“爭”“失”“恐”“變”。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活字印刷方塊字舞陣

這些恰恰是2006年以來的中國年度漢字國際字。樂觀點看，還頗有風起雲湧，誰主沉浮的感受，但細細一想，卻又不得不説，我們的世界也沒那麼可怕啊！

漢字的每個單字往往具有很強的關聯性和巨大的信息量。也就是説，一方面，我們其實有許多漢字可以用來實事求是地描述這個世界，而不應拘泥形式、僅僅集中於那麼幾張熟面孔；另一方面，我們需要更加精益求精地去挑選更為合適的漢字，既反映現實，又寄託希望。

而且，漢字本就是以優雅和實用著稱，使用更加美好的字詞，可以帶來更多幸福感。我們説“見字如面”，那多是希望字裏行間充滿温情和喜悦。我們把大大的“福”字倒掛在門口，就是想討個“福到”的彩頭。古代朝鮮王朝的燕行使訪華時，也樂於以漢字“筆談”方式和中國士人交流，吟詩作對，不亦樂乎。

再者，單個漢字背後能隱藏的美醜好惡，也是一種歷史的積澱，展現的是整個社會長期形成的、較為公認的價值取向，關鍵是要中肯。比如前面所説的諡號本身就是古代一門學問，專門有《逸周書·諡法解》等書目，對上百個專用字的意思和用法進行解釋和説明。

最後，從年度漢字評比的社會功能看，也值得進一步區分。如今，在英語和法語中，也有每年評選的年度熱詞，但多是以名詞為主，主要反映了民眾關注的、較為流行的社會現象，這跟年度漢字評選裏常常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很不一樣。

新興的年度漢字評選是一把雙刃劍，既塑造了漢字大放異彩的廣闊空間，也有可能成為國際社會誤讀我們的導火索。從長遠效果看，不妨在國際詞評選的候選範圍內，有意加入“和”“禮”“仁”“勢”“服”等國際關係研究概念，以及“親”“誠”“惠”“容”“真”“實”等國際關係實踐語彙，努力拓寬與國際社會的對話空間，使之成為中國話語建構的生動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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