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學上能在未來領先的自信必得在理論層面説通!袁嵐峯的SELF演講未及深入_風聞
末那识-学以养识,以识统学。(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2019-04-30 11:03
先附上筆者在袁老師微信公號文章下的評論以及袁老師的回覆:
筆者評論:
袁老師(以及主流認知框架)沒有提到並解決的問題:既然科學是古希臘獨創並獨有的傳統,中國古代並無科學(的基因),而且現代自然科學也是獨有西方“繼承”了古希臘的科學傳統並獨創出的一套知識體系,且中國仍然沒有這種自然科學(的基因),那如何解釋中國(當然也包括其他非西方民族、國家)在科學和技術上的趕超,更甚者,既然我們沒有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基因,那中國何以能在未來引領科學創新——核心是原發性創新——呢?也就是説,你越強調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基因性質,你就只能證明古希臘獨創了科學和西方獨創了自然科學這個命題,而不能證明中國現在以極大的速度在科學和技術上追趕西方並越來越近、甚至在將來能引領原發性科學創新。所以,需要一個更高層次的認知框架來將這個理論和現實之間的邏輯不自洽(不能自圓其説)重新調和,也就是既能解釋古希臘獨創的科學和西方獨創了自然科學並實現了科學技術前面領先的事實,而且也能解釋中國為什麼在以前沒有搞出自然科學但是現在在自然科學上追趕速度飛快的事實、並且在將來可以引領原發性科學創新的可能性。
袁老師回覆:
我什麼時候説科學需要基因了?我説的是科學不需要基因,人人都可以去發展科學!你去努力,你就可以做出貢獻。你不去努力,就肯定不行。
筆者續評:
感謝袁老師的回覆。我與你的最終結論是一致得,即科學無所謂基因,努力搞就有成。但我在意的是論證過程,你給出論證了嗎?僅僅做事實上的列舉恐怕不足吧,這落入了李約瑟的路子。反而是,你對李約瑟問題的闡述和解答——舉的《幾何原本》與《九章算術》的本質區別,依然只是事實層面,而未有理論層面的剖析,也就是給出這種差別的本質原因。我的揣測,你對李約瑟問題的認知應該超不脱吳國盛老師《什麼是科學》的分析框架,而這個框架給我的感受就是文化之“基因”性質上的差異才導致了中國古代無科學且唯有西方在近代才能開創出自然科學。若此,則中國在發展自然科學方面就因為欠缺那個基因而具有先天缺陷,這恐怕也是廣為流傳的中國人欠缺科學精神和原創性思維的根本原因。而這,與你給出過的事實(中國科技飛速逼近美國)是相悖的,也與你對中國抱有的未來必能引領(或至少與西方並駕齊驅)科學原創的信心(我也有這個信心)是相悖的。所以,我同意你的結論,但不滿意於你的論證——僅僅限於事實舉證而未能做深層次的邏輯嚴謹的理論論證。
袁老師回覆:
這只是一個20分鐘的演講稿,只來得及講一個事實,即中國沒有自發發展出現代科學,沒時間講這個事實的原因。至於這個事實的原因,大家可以見仁見智,但我的建議是:對過去的事找原因不是重點,現在努力去發展科學才是重點。如果説有個基因決定了你現在不能成功,那是荒謬的,方向完全搞錯了。
下面筆者對袁老師SELF演講內容本身(由於時間所限,袁老師對有些問題未及展開和深入)展開討論。
唯盼筆者的討論能給予大家一些啓發,將對於科學的討論從低層次的雞同鴨講和情緒化對立中超脱出來,而進入深層次的理論探討;也盼與大致認可筆者新框架的同道一起豐富充實這個新框架。
看了袁嵐峯老師在SELF的演講“中國科學曾經落後這不丟人,關鍵我們要有自信能在未來領先”,感覺袁老師對於李約瑟問題的考察和思考不夠全面和深入(雖然他説研讀了一些科學史的著作),其説法的深層仍是受一個不能自圓其説的認知框架的影響。這個演講不僅未能開我毛塞,相反,更讓我想到了新的問題——更刁鑽的問題。言其刁鑽,其意並非故意找茬,而是學習眉山劍客陳平的風範。事實上,我對袁老師的喜愛和敬重恐怕超過絕大部分人甚至是袁老師的鐵粉,因為袁老師的科普很符合我自己提出的關於“八識論妙用”和“構建自己的認知框架(煉就末那識)”的觀點,故而我對袁老師有一種惺惺相惜(不敢言“識英雄重英雄”或“英雄所見略同”),這已經超越了“粉”的情感了。故而,袁老師(代表了一個主流的認知框架),請恕我單刀直入,出招了。
袁老師在演講中提到了李約瑟問題,並指出所謂的李約瑟問題其實是混淆了科學與技術的差別,以科學的定義和標準看,其實中國古代無科學,所以就談不上“中國古代有無科學”的爭議,更談不上什麼以前領先了上千年但到後來卻莫名其妙的落後了的問題。
這一點,筆者先大致同意。其實筆者在拙文
關於科學,爭議的其實不是“古代有無”,而是背後的潛台詞即“現代能不能”
中也早已明確:
其實吳老師這裏説的中國古代沒有的科學指的僅僅是現代自然科學(數理實驗科學)這種科學,按這個定義其實沒什麼好爭議的,在吳老師構建的認知框架內,這是對的,是駁不倒的。爭議一般發生在吳老師的認知框架之外,變成了科學的定義之爭,於是就變成了雞同鴨講,兩派怎麼都尿不到一個壺裏去。
但關於科學的主流認知框架,其真正引發爭議的關鍵問題恐怕在於——正如筆者在上文中指出的:
其實“古代有無”或許不是爭議的核心,“現代能不能”在科學上建功立業尤其是引領原始創新這一潛台詞才是真正的關注焦點。
如果後者的答案是肯定的“能”,那麼前者的答案“有”還是“無”其實就無關痛癢了,刺不痛反對中國古代無科學之論的人的敏感神經了,或者説,“古代有無”的問題可以當成一個“純粹學術問題”,而不涉及民族自尊、個人情感、對民族和國家未來的期望和信心了。如此則“中國古代有無科學”的爭議自消。
而對於為什麼獨獨古希臘創立了科學(古典意義上的,尤以畢達哥拉斯“數的宇宙觀”一脈為核心,以歐幾里得《幾何原本》呈現出的演繹邏輯體系為代表)以及又為什麼又是獨獨西方創立了自然科學——數理(笛卡爾)+實驗(培根)=數理實驗科學(伽利略)——這兩個最關鍵性的問題,關於科學的主流認知框架給出的解釋,也正如筆者在上文提出的: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吳老師對中國古代無古希臘邏輯演繹科學及其現代繼承者現代自然科學的論述其實暗示了中國在現代也搞不成現代自然科學,或者至少説,只能跟在西方後面追,而不能做原始創新,即是説,只能是西方先完成從0到1的原始創新,然後中國重複這一路徑並在從1到2、3.……做到更好。
所以,袁老師對於現實的觀察——以“袁嵐峯:中國科技實力正以多快的加速度逼近美國”一文為代表——和本演講中關於李約瑟問題的闡述,頂多只能解釋“能追趕”甚至“追趕的卓有成效”,在理論尤其是深層次理論層面,卻不能解釋或者説讓國人信服於“中國在將來可以並且必將引領科學上的原始創新”。而這個問題,與袁老師在演講中提到的一個問題息息相關:
如果順着這條思路往下想,你就會感到很恐慌:當初我們領先了幾千年,結果還是被別人超過了。那我們現在如果經過努力,再次達到領先了,會不會又被人家超過,然後再次打得落花流水呢?
對啊,如果中國不能或甚少能——因為欠缺主流認知框架在解釋古希臘獨創科學和西方獨創了現代自然科學中提煉出的那種具有“基因”性質的特質——在科學上原始創新,那不意味着中國只能跟在西方後面追趕吃塵嗎,或者即使追上了,但西方又來一波以原始創新為核心的科學革命而把中國甩開,那中國當然就又可能“又被人家超過,然後再次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即使在追趕上有“袁嵐峯:中國科技實力正以多快的加速度逼近美國”中所述的成就以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中國“能”,但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人心裏沒底呢,須知,看過袁老師這篇文章或對中國當前的科技進步有所瞭解的人多的去了——至少在觀網是如此。其問題的關鍵恰恰在於沒有一個認知框架從理論層面給予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這個解釋既可以解釋西方在近代獨創了現代自然科學,又可以解釋中國(當然也包括其他民族和國家)在現代和未來可以在自然科學尤其是原始科學創新上與西方並駕齊驅甚或超越之。以袁老師的演講來看,其認知仍未超越主流認知框架(以吳國盛老師的《什麼是科學》為代表),只能在事實層面起到“打氣鼓勁”之效,卻不能打消心裏那涉及理論論證層面的卑怯和憂慮。
筆者不才,曾對此有一些突破性的想法,或許是自以為是,但至少是提出問題來了,這樣就可以開闢一個新的思考方向,功底紮實的同道可以一起來豐富其論證。這些想法集中表達於拙文:
打蛇打七寸、降維打擊:指出《什麼是科學》中未曾考慮、也不能解釋的新問題
之中。
筆者的思考所得的核心在於:
其一:承認——因為是事實——古希臘獨創了科學尤其是畢達哥拉斯學派“數的宇宙觀”及其衍生出的以歐幾里得《幾何原本》呈現出的演繹邏輯體系,及其意義和價值;
其二:近代西方對於古希臘科學體系尤其是畢達哥拉斯學派“數的宇宙觀”及其衍生出的以歐幾里得《幾何原本》呈現出的演繹邏輯體系,並非基於“基因”、傳統——連續性的代代相傳——的承繼,而只是拿來主義式的“移植”或説“嫁接”,並開出了新的“自然科學”之花,其之所以在開創“自然科學”上領先一步,原因之一——卻非主要、關鍵原因——在於其“近水樓台先得月”;
其三:現代自然科學從古希臘科學中異化——指古希臘科學在整體上而言其性質並非如現代自然科學那樣的,現代自然科學只不過片面性且偏向性的擇取了畢達哥拉斯學派“數的宇宙觀”這一支脈——誕生,與資本主義的興起和發展息息相關,這可以用馬克思“沒有商業和工業,哪來的自然科學”這句話來概括;
其四:與事物打交道才會產生對於事物的認知,這可以用王陽明“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這句話的意思來概括,自然科學這種“數理化”的方式只是認知方式之一種,這種方式與資本主義內在性的“量化、控制”要求密不可分;
其五:既然西方對古希臘科學並非基因、傳統,而只是“移植”、“嫁接”,既然現在全世界都已被捲入資本主義式的與事物打交道的方式中去,那中國當然也可以“移植”、“嫁接”古希臘科學——哪怕是間接從西方現有的自然科學而來,並在與新的事物——資本主義內在性的要求不斷開拓新的自然領域——打交道的過程中,獲得新事物在自然科學範式上的認知,也就是與西方在自然科學的原始創新上並駕齊驅甚或超越之。
筆者在第三點上做了點小示範,見拙文:
以“手撕菠蘿”來理解馬克思“沒有商業和工業哪來的自然科學”
更多的工作,筆者殷殷期盼同道者加入進來。
現在説説筆者在看了袁老師的SELF演講後,突然想到的幾個其它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有些刁鑽:
1、李約瑟(Joseph Needham)是英國學者,且入選英國皇家學院會員、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本職是生化化學家,然後是兼職的科學技術史資深票友(因為科學史界似乎不大待見他,不接受認可其為科學技術史的專家),且其生卒年是1900-1995,那麼問題來了,這樣一個人難道不知道我們現在耳熟能詳的所謂“科學與技術的區別”嗎?以李約瑟混淆了“科學與技術”而駁斥李約瑟關於中國古代科學技術中的科學領先上千年的説法不正確,是小瞧或不瞭解李約瑟對於科學史的水平(縱然談不上專家),還是小瞧了李約瑟的科學素養?換句話説,你知道的李約瑟大抵肯定也都知道,但李約瑟為啥還説中國古代有科學並領先了上千年呢?
2、愛因斯坦説:“西方科學的發展以兩個偉大的成就為基礎:希臘哲學家發明形式邏輯體系(在歐幾里得幾何學中),以及發現通過系統的實驗有可能找出因果關係(文藝復興)。在我看來,人們不必對中國的賢哲沒有走出這兩步感到驚奇。人類居然作出了這些發現,才是令人驚奇的。”難道李約瑟作為大致與愛因斯坦同時代的人,不知道愛因斯坦的這句話?或者即使不知道這句話,難道不了解這句話所表達的這種意思?
3、尼采説:科學所發現的真理是預先被塞到事物中去的,塞進去的叫藝術和宗教,重新領出來的叫科學。這句話拿到只是尼采這個瘋子的囈語,而沒有一點點“真理的味道”?
4、海德格爾説:現代科學是技術本質的(大意)。如何理解這句話?
我的理解有二層:
其一,現代科學並非古希臘意義上的純粹是追求一種確鑿無疑的知識,而是有將其用於“量化、控制”的內在驅動,即技術本質,也就是技術化的科學,也即科學必須有用、有實用價值,這一點與馬克思的“沒有商業和工業哪來的自然科學”的觀點相互輝映,暗暗相合;
其二,技術——無論古代和現代的技術——中必然藴含着現代科學的影子,因為深入思考,你會發現沒有科學內涵的技術幾乎是不可能的,比如,人類在沒有化學之前已經懂得冶煉金屬,且冶煉水平相當高,你能説古人的冶煉中沒有現代化學所揭示的那些知識存在嗎?不可能!只是,古代的那些化學知識不是以現代化學那種量化(數理化)的形式呈現罷了。所以,從這一層説,李約瑟稱謂現在主流認定的中國古代技術為中國古代科學技術,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技術裏必然有科學。
自以問題的方式提出筆者的關於科學的新的認知框架以來,筆者仍在不停思考、校核,以上四個問題是新想到的問題,雖説是問題,但其實也是筆者思考的成果。
還得感謝袁老師的SELF演講,在筆者的思考中刺激了一下而催生出了這四個新問題及其思考成果。
唯盼筆者的討論能給予大家一些啓發,將對於科學的討論從低層次的雞同鴨講和情緒化對立中超脱出來,而進入深層次的理論探討;也盼與大致認可筆者新框架的同道一起豐富充實這個新框架(見筆者上文給出鏈接的“大蛇打七寸”一文)。
餘論
**真正的自信來源於理論自信!**而這是袁老師演講未及展開或者説未能抓住核心關切的失誤。
正因為理論層面沒有説通,才會不斷的有中國欠缺科學精神、原始創新乏善可陳並將其直接關聯或影射到中國的文化、制度甚至是國民性等方面的所謂深層次的原因。
所以如果不能在理論或者説理路上説通在自然科學領域中國現在為什麼能飛速追趕、未來又為什麼能在原始創新上與西方並駕齊驅甚或超越之,則爭議不會止息,真正的自信也不會確立起來。
尾註:
袁老師對於“基因”這個詞認為比喻不當,也自認為搞科學不需要“基因”。恐怕很多人也有類似的看法。但主流認知框架內,解釋古希臘為什麼能搞出那套科學體系、中國為什麼沒有的原因時,其歸因之處難道不恰恰就是“文化”中的那些“基因”性質層面的東西(權且以“文化基因”稱之)嗎?解釋為什麼又獨獨只有近代西方搞出自然科學而中國錯失的原因時不又是歸因於這些“文化基因”嗎?
即使“基因”這個詞不是十分精當,但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詞來“統稱”,不信你試試!
(轉自微信公眾號“煅履堂薪火”,略有改動和增加內容)
附上筆者二戰西方朔的帖子:
二戰西方朔:自圓其説、邏輯自洽尚且不能,何敢誇誇其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