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空軍七十年簡史(三):向世界一流空軍奮飛_風聞
帧察点-帧察点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帧察点,微信之外第一分发平台。2019-11-23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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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11月23日,安東(1965年後改稱丹東)中朝人民空軍聯合司令部(簡稱“中聯司”)礦山指揮所大禮堂。
此時此刻坐在禮堂台下聆聽講話的,大多都是曾在抗美援朝空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優秀指揮員,對這個指揮所並不陌生。雖然戰時氣氛濃郁的“中聯司”這塊牌子暫時還掛着,但戰爭畢竟已經結束一年多了,指揮所裏的那些朝鮮人民軍空軍高級指揮員已經回國,準備重新經營起他們在戰爭中艱難保存下來的種子。
▲在中朝人民聯合空軍時期,已經利用戰時休整階段編印了部分教材讀本
而那些經受了遠比朝鮮戰友更多的戰火錘鍊的,人民空軍噴氣式時代的“種子”,同樣需要精耕細作。按照中蘇兩國在10月12日簽署的協議,駐紮在旅大、安東等地的蘇軍部隊將在1955年5月之前全部撤離回國。而他們的所有武器裝備,將以部分有償、部分無償的形式移交給我軍,蘇軍還要承擔對我軍的改裝培訓任務。
對於擔任中方接交委員會主席的空軍司令員劉亞樓來説,這仍然是一場需要爭分奪秒的戰爭。在他看來,除了即將移交的,總計572架,足可用於裝備19個飛行團的米格-15比斯/烏米格-15之外,如何利用蘇聯空軍在國內駐紮的最後幾個月時間,充分地把他們的本事學到手,從長遠來看是更加重要的任務。
▲從1954年5月開始,空軍開始落實新編制,很多師由2個團擴建為3個團;1954年8月,空17師編入海軍,成為海航4師(圖為編入海軍後的閲兵式),這都使得空軍需要更多的新機補充
雖然能在與美軍的殊死空戰中活下來併成為英雄,本身就説明了人民空軍這些飛行指揮員的膽魄非凡;而且他們也確實是通過與蘇聯空軍的並肩作戰,不斷提升着戰鬥技巧。但在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出身的劉亞樓司令員看來,**這種“以戰代練”仍然存在着不夠系統的問題,**要讓“種子”們做到和蘇聯教官們一樣能在大規模空戰中游刃有餘,還有很多亟需補課之處。
▲雖然此前應我軍邀請,蘇軍顧問已經在一些航空兵師進行過大面積補訓,但這種補訓更多是糾正“以戰代練”中形成的不良習慣(如不重視起降和航線等基本功),以降低訓練損失
所以劉司令員親自出席並主持這次被稱之為“戰前動員”的會議,目的就是要向台下的“種子”們強調這次機會的難得,並要求技術、翻譯等重要部門予以密切配合。根據會議精神,空軍在大連地區臨時組建了兩個飛行訓練團,訓練1團駐紮普蘭店場站,團長由時任空14師副師長的邊逢積擔任,學員主要來自空2師、空6師、空14師、空15師和空16師。訓練2團駐紮復縣(1985年改為瓦房店)場站,團長由時任空3師副師長的林虎擔任,學員主要來自空3師、空4師、空12師和空18師。
▲空4師於1956年3月30日改稱空軍第1師,該師是如今北部戰區空軍三個主力航空兵旅的前身
兩個訓練團的總教官均由蘇聯空軍第55軍的飛行副師長擔任,並由他負責對訓練團團長、副團長等我軍高級飛行指揮員的教學。訓練團編為8個飛行小組,每個飛行小組由一名蘇軍大尉或少校飛行員擔任教官,為組內6名我軍學員(均為大隊長至團長級別的中級飛行指揮員)講解並帶教。
這次後來史稱為“旅順集訓”的短暫培訓工作,共為我軍培養出了105名能夠在四種氣象條件(晝間簡單/複雜、夜間簡單/複雜)下執行任務,瞭解如何從螺旋中改出,掌握了“初級戰鬥特技”(短時間內多種飛行特技動作的連貫組合,比之前的“基礎戰鬥特技”更為複雜)的“種子”。這些幹部在接下來10年中,成為了人民空軍現代化建設的中堅力量。
▲作為訓練2團的學員之一,曾在抗美援朝空戰中擊落敵機5架的魯珉,後來在1956年夜間擊落B-17的戰鬥中,就充分發揮了“旅順集訓”的所學
與“旅順集訓”類似,在裝備移交過程中,人民空軍也給“老大哥”留下了深刻印象。以空27師為例,1955年2月,該師從青島流亭移防到大連金州,接收了當地蘇軍航空兵一個師的60架米格-15比斯。雖然經過幾輪談判,蘇軍同意按照我軍的時間表保證對每批移交的飛機完成地面檢查、試車和試飛的工作;然而在實際交接中發現,蘇軍只做了一般的準備,**而我軍對機務工作的要求非常精細嚴格,甚至對機身蒙皮的鉚釘也進行了仔細檢查,對故障一一記下,並要求蘇軍限期排除。**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空27師還只不過是一支建師不到三年的年輕部隊。
▲精準、守紀、零容忍,是如今艦載機部隊的作風,也是那一代機務人的作風。關於這一時期機務工作的演變,詳見:
https://wemp.app/posts/0b1c4a5b-b194-4d69-9e5c-588e945f9e82
連此前曾為波蘭、捷克等國辦理過裝備移交的蘇軍軍官都感慨,“給中國人移交裝備真是太難太累了”,蘇軍機務官兵更是叫苦不迭,之前一對一帶教我軍官兵時還很融洽的關係一度陷入僵局。這時候我軍既有嚴格的政策、也有靈活的對策的傳統就發揮出來了,因為空27師駐地有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人民共和國誕生後頒發營業執照的第一家酒廠,就在金州。
俗話説得好,海鮮就酒,越喝越有。蘇軍機務人員不僅態度更加積極,酒後“無意”將部分並未列入移交協議的重要備件(如米格-15比斯上的BU-1U型副翼加力器、對飛機完成滾轉等機動動作很關鍵,但其裝配質量一般,需要較頻繁地更換)作為“酒錢”悄悄贈送給我軍的情況常有發生,這些物資如果集中核算起來,其價值非同小可。
1955年4月29日,在正式移交儀式暨慶祝大會上,蘇聯空軍飛行副師長和機務主任在講話中,都由衷地對年輕的空27師官兵們表示,“憑你們的這種工作精神,將來一定能建設成一支強大的空軍。”而這樣的場面,幾乎在每個蘇軍向我軍移交裝備的機場發生着。
▲當然,在移交中難免有一些令人不快的插曲。比如旅順基地的米格-17,就在1955年4月25日周總理前來旅大視察前一天,轉場回到蘇聯,其實當時我軍已經開始裝備同型飛機了
1955年5月,各軍區空軍隨各大軍區重新劃分。隨着空軍規模逐漸擴大,特別是1957年5月17日,空軍和防空軍合併,後者的高射炮兵、雷達兵、探照燈兵、對空監視哨和通信兵部隊都併入空軍之後,直接由軍區領導各師就不太方便。因此從50年代中後期開始,各軍區空軍除增設了高射炮兵指揮部和雷達兵部之外,陸續成立了若干個軍級機關。
▲作為軍種僅僅短暫存在過兩年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防空軍及其前身,在抗美援朝和國土防空戰鬥中都立下了卓越功勳,在本篇的下一個系列中,他們的後輩們將佔據相當重要的戲份
就在指揮關係逐漸理順的同時,裝備也終於迎來了更新換代。根據志願軍空軍老兵,時任聶鳳智司令員翻譯的石耀華回憶,**其實早在1953年,蘇軍就曾將4架米格-17轉場到浪頭場站試用。**我軍的首批米格-17則在1954年11月由空14師接裝,1955年7月,空2師、空4師和空15師開始使用有加力發動機的米格-17F。
1956年9月,隨着首批仿製生產的米格-17F——殲-5交付新組建的空17師,國產戰機逐漸成為人民空軍成長壯大的後盾。不過引蘇裝備仍然在很多重要的領域發揮作用,例如1956年我軍引進了首款全天候戰鬥機米格-17PF,之後又在1958年分兩批引進了米格-19P/PM型全天候戰鬥機和米格-19S白天型戰鬥機,並於1962年獲得了米格-21F-13,推動着人民空軍先後進入超音速和兩倍音速時代。
▲米格-21F-13首裝單位是11航校,該校1953年建校、1954年更名為空軍戰鬥飛行學校、1962年改裝米格-21後改回11航校之名,從建校起就擔負着為新機戰鬥力生成探路的任務,有着中國的“利佩茨克”之稱,圖為該部後來裝備的殲-7I
當然,這一時期最為傳奇的引蘇裝備莫過於神秘的“543部隊”——人民空軍首支地空導彈部隊裝備的S-75型地空導彈系統(其北約代號薩姆-2,後來反而成為空軍內部和公開宣傳時廣泛使用的稱呼),不僅成為了人民空軍打擊美蔣高空偵察機的主角,更是一直服役至今的紅旗-2家族的研製基礎。
另外在西藏平叛作戰中,人民空軍初具雛形的大型機部隊——運輸機和轟炸機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從1950年3月人民解放軍打通進入西藏的道路開始,空軍就出動C-46等繳獲的美製運輸機進行空投補給,直到1951年10月人民解放軍和平解放拉薩後,空軍仍長期擔負往返西藏與內地之間的物資緊急運輸任務。加上1952-1953年配合陸軍圍殲四川和甘肅地區國民黨殘匪的戰鬥,空軍大型機部隊積累了一定的高原飛行經驗。
▲1953年之前空軍在川藏地區的作戰情況
如果説在1951年的大和島和1955年的一江山島,轟炸航空兵還只是初試鋒芒;在受制於當時基礎設施建設和後勤保障能力,地面部隊難以迅速到達的雪域高原,已經裝備圖-4重型轟炸機的人民空軍轟炸機部隊得到了更多的歷練機會。**從1956年到1961年,圖-2、伊爾-28和圖-4分別出動328、92和156架次;**由於叛匪較少集中出現,因此我軍轟炸機更多以航空槍炮殺傷敵人,作為留空時間長的“炮艇機”使用。在遠離內陸、維護祖國統一的那片戰場上,它們的功勳不應被遺忘。
▲例如在叛匪圍攻一處縣政府的戰鬥中,一架趕來支援的圖-4在戰場上空盤旋了十幾個小時,不時對地掃射,一直堅持到地面部隊趕來圍殲敵人為止
1961年6月,在上甘嶺戰役中一戰成名的陸軍第15軍,與1950年9月就成立的原空降兵部隊(合併前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師)合併組建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15軍。至此,人民空軍諸兵種架構基本完成建設。
就在各兵種不斷獲得新裝備,並通過實戰錘鍊自身本領期間,從1960年3月開始,根據毛主席“要編寫出我們自己的條令”的重要指示,空軍黨委正式開始組織空軍條令、教材等的編寫工作,劉亞樓司令員親自擔任編寫小組組長。這一系列條令教材,以蘇軍成熟內容為基礎,針對人民空軍建軍十多年來的實踐特別是實戰經驗修改,是戰後社會主義陣營中第一個根據本國國情制定的空軍訓練大綱。
▲例如殲擊機(原為驅逐機)、截擊機(原為攔截機)等名詞,被正式列為規範的、一直沿用到今天的軍語,都是在這一時期統一的
值得一提的是,1960年蘇聯撤走外國專家之後,很多軍種單位的翻譯也隨之被安排轉業。但空軍黨委頂住了壓力,將這些在正規化建設時期起到了重要作用的翻譯全部留在軍內,由他們翻譯的1000多萬字的外文材料(包括空司情報處掌握的西方國家空軍相關的英文、法文資料等),為條令編寫起到了重要作用。
1965年4月,罹患肝癌晚期的劉亞樓將軍病危,在彌留之際,司令員對編寫組秘書長姚克佑説:“答應我,把編好的條令拿一本放我墓上,我死也瞑目了。”5月7日,為人民空軍的發展壯大奉獻出所有餘生的,人民空軍首任司令員劉亞樓空軍上將與世長辭,時年55歲。
▲中國人民的忠誠戰士,誠哉斯言!
幾個月後,在涵蓋了全空軍各兵種單位、共計數十個編寫組的共同努力下,306本各類條令、教令、教材和教程陸續出版印刷。由於這些書的封皮均為藍色,因此長期以來被稱為“藍皮書”。在人民空軍歷史上,雖然出現過多個版本的大綱(例如曾長期執行的1990、2002版大綱等),但論全面性與革新力度,能與“藍皮書”相比的,可能只有2018版新訓大綱了——這也是本系列最後一篇將涉及的內容。
“藍皮書”的成功編寫,僅僅是1960年代初期人民空軍建軍成果的縮影。此時中蘇關係破裂,不僅蘇聯顧問全部回國,各類蘇制飛機和發動機零部件,以及大部分油品都面臨着嚴重短缺的情況,使得這一時期空軍訓練遭遇空前嚴重的困難(如廣州軍區空軍,1960年平均飛行時間只有50個小時)。即使如此,從空軍黨委到軍區空軍再到各基層部隊,各級單位都儘可能發揮主觀能動性解決問題,某種意義上,這可以説是“老航校精神”在那個時代的再生。
▲圖為北京軍區空軍自辦的《機務簡報》雜誌,為當時各部隊各型飛機的維修工作提供了一個知識交流平台,體現了空軍當時的學習氛圍。而在困難時期這類軍區空軍自辦雜誌不得不面臨精簡,也是當時整體情況的縮影
例如在殲擊航空兵部隊,師優先保證一個技術好、作戰經驗豐富的團;團也依此原則,優先保證一個“尖刀”分隊,這些單位平時儘可能少擔負新飛行員訓練任務,主要保障戰備值班。老飛行員儘可能完成並鞏固三到四種氣象條件的飛行技術,新飛行員雖然飛行時間減少,但卻增加了低氣象條件、雙機特技飛行、地靶射擊等險難科目的訓練比重,儘可能提升訓練效益。
▲從建軍伊始,空軍各部隊就有着結合自身情況,“節約鬧革命、不忘戰鬥力”的傳統,堅持“技術爬坡”與戰術訓練並進。這種主觀能動性,正是人民軍隊長期以來形成的“不等不靠”這一光榮傳統的延續
在此時已經走上各師領導崗位的劉玉堤、林虎等優秀飛行指揮員的帶動下,到1962年底,全軍具備四種氣象技術水平的飛行員比例,反而達到了1958年的4-5倍,1961年1月,葉劍英元帥視察空軍時,揮毫寫下了**“地面苦練、空中精飛、修理維護、保證安全”**的題詞,成為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我軍航空兵的訓練方針。
▲在歷史發展上深受空軍影響的民航系統,這八個字同樣如雷貫耳——可惜和在很多場合一樣,後八個字也被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
到了1964年,隨着各方面條件的好轉,軍委和空軍發出了“迅速掀起學習郭興福教學法運動”的號召,各級訓練工作全面恢復。如沈空空1軍的殲擊機和強擊機部隊,年平均飛行時間恢復到了74小時,很多裝備殲-5、殲-6的部隊超額完成了飛行時間指標。到1965-1966年,各軍區空軍陸續組織殲擊機與轟炸機、雷達兵、探照燈兵等多機種、兵種合練,標誌着空軍訓練再次回到了較高的標準上。
由於種種原因,這一段流光溢彩的正規化建設歷史,確實容易被後人遺忘。而在那個全年擊落多達10架美蔣各型飛機和無人機的1965年裏,人民空軍披荊斬棘、向着世界一流空軍的奮飛姿態,還能夠保持多久呢?
(未完待續)
▲1965年9月,海航4師10團高翔、黃鳳生駕駛殲-6雙機一舉擊落美國空軍F-104C一架,飛行員史密斯被俘。這是十多年後,我軍航空兵再次在空戰中取得的擊落美軍戰鬥機的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