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河為什麼會成為印度的聖河?(上)恆河之水天上來_風聞
随水-随水文存官方账号-2021-04-28 07:57
2012年我頭一次去印度是被小夥伴忽悠去的,當時對印度這個國家幾乎一無所知。隱約知道有粉白藍金四色城這麼一回事兒,但搞不清楚具體在哪兒,因為這些地方在地圖上並不叫“藍城”、“白城”,甚至連泰姬陵在哪兒也不知道。但有兩個地方我是知道的,一是恆河邊的聖城瓦拉納西,二是某喇嘛所在的達綠薩拉。那會兒我對藏傳佛教挺感興趣的,於是雄心勃勃立了個flag:“去印度兩個禮拜,我就在瓦拉納西和達綠薩拉各呆一個禮拜,別的地方哪兒都不去!”
離開德里第一站去的就是瓦拉納西,住了兩天後被現實狠狠打臉,連滾帶爬逃出了瓦拉納西——尼瑪這哪兒是人呆的地方啊!簡直太可怕!那叫一個——
恆河上浮屍逐浪
街巷裏屎尿橫流
牛狗猴無所不在
坑蒙騙前呼後擁
可後來,瓦拉納西卻成了我印度最迷戀的地方之一,前前後後去了不下十次——因為那裏是恆河文化的集大成之地。
中國人聽過很多關於恆河的傳言,大都是負面的。“乾了這杯恆河水,來生還做印度人”——恆河水成了污穢的代名詞。自媒體也為中國人展示了一個無比可怕的恆河——嚴重的工業污染、大小便直排河中、在浮屍邊上刷牙洗澡……然而這些認識一方面很陳舊,另一方面也很膚淺。大多數中國人對印度的誤解,始於恆河,也終於恆河——直接就被嚇跑了。
第二次去瓦拉納西的火車上,我遇到一個看起來非常知性優雅的印度老婦人,於是向她請教:為什麼恆河明明這麼髒,印度人還要奉之為聖河,在裏面喝水洗澡呢?她説:你不能從物質層面上來理解恆河,恆河的潔淨是精神層面上的,而不是物質上的。
所以**其實印度人自己也知道恆河水髒,但他們依然有勇氣暢遊恆河、暢飲恆河水。**印度人十分忌諱屎尿之類的穢物,唯獨對恆河百無禁忌,這背後的緣由就很值得探究一番了。
**所以恆河文化,是瞭解進而理解印度教世界觀的一把鑰匙。**當你明白了為什麼恆河在印度會成為一條聖河,也就能夠理解印度的一些奇葩現象了。
【恆河之水天上來】
相傳詩仙李白出生於西域的碎葉城,位於如今的吉爾吉斯斯坦,小時候來到四川,年輕時候曾在中國各地遊山玩水。那時候搬個家、旅個遊,大多數時候都得走着去,旅遊的難度不亞於如今的野外生存,旅遊愛好者個個都是見多識廣的貝爺。我相信李白的見識是要超過大多數同時期中國人的,如果你問如此見多識廣的李白:黃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呀?他會告訴你: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不明擺着天上來的嗎?天上既然可以下雨,難道就不能下條河?
早幾百年清政府派人去找長江的源頭究竟在哪兒,測繪人員最後帶回來八個字**“江源如帚,分散甚闊”**——源頭水系太複雜了,臣妾做不到啊!
你要穿越到一千年前,問一個世代生活在恆河邊的印度人(當時他們並不叫印度人),這條河的源頭究竟在哪裏,他會信誓旦旦地告訴你——恆河之水天上來!
單從浪漫主義想象力這點上來講,印度人民都是不拘一格的李白。
恆河流域水系圖示
在中國人的認知中,有一個關於恆河水來源的重口味傳説:**恆河之水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濕婆(Shiva)噴灑出來的精液。**我過去也以為印度真有這個傳説,後來終於看到了闢謠,這個謠言最早出自網上很紅的那個“外交官袁南生”。最近有人拿此人的文章來問我,我這裏統一回答:此人是印度五毛黨,專挑好的寫,有較多美化失實的描述。
2006年的時候,這位曾經在印度任職的外交官袁南生寫了一本關於印度的書叫《感受印度》,書裏面有一段介紹了印度的性文化: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有一段“恆河的起源”,這故事説,印度教大神濕婆和烏瑪交媾,一次就達100年之久,中間從不間斷,眾神對濕婆的生殖能力感到驚慌,就央求濕婆把他的精液傾瀉到恆河之中,這就是恆河之水從天而來的原因。黑格爾在他的著作《美學》中,談論這個故事時曾説:“我們的羞恥感簡直都要被攪亂了。”
這個段話因其無比的重口味,被人不斷引用,在網上流傳甚廣。最後被萬能的網友扒出袁南生這個説法,其實是從朱光潛的《美學》一書中斷章取義而來。
關於傾瀉精液的原文
關於“黑格爾”的原文
在中國,“黃河之水天上來”只是一種詩意的想象;而按照印度教的傳説,恆河原本是一條在天界的河(很可能就是銀河)。關於這條河如何從天界下凡,有一個細節豐富且扯淡的故事:
印度教相信輪迴轉世,善惡有報。
從前有個國王叫薩迦拉(Sagara),有一天就問他的上師:“我憑啥這輩子能做國王呢?難道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嗎?”上師跟他講:“你上輩子是個很窮的婆羅門,有一個女兒。你嫁女兒的時候什麼彩禮都沒收,就把你珍愛的女兒獻給了別人家(Kanyadaan,一種印度教的婚禮儀式),這是天底下最大的功德之一。” 薩迦拉聽了以後驚呆了,心想我只不過才嫁了一個女兒,這輩子就當上了國王,要是多嫁幾個女兒那還了得!立馬動起了投機取巧的歪腦筋,決定通過苦修(Tapa)向辯才天女索要六萬個女兒。
天帝因陀羅(Indra)一看薩迦拉動了真格,心裏有點慌:這件事兒要真讓他辦成了,這功德大得足以逆天改命,到時候連自己天帝的位子都得讓他給坐。因陀羅就去跟辯才天女(Sarasvati)串通,當薩迦拉提要求時候,坐在他的舌頭上,讓他把Putri(梵語,意為女兒)説成Putra(兒子)。後來因陀羅的陰謀得逞,老母雞變鴨,薩迦拉得到了六萬個兒子。
薩迦拉國王不死心,後來又組織了一次祭祀(Ashwamedha Yajna)來求福報,祭品是一匹馬。因陀羅再次從中作梗把馬偷走,栽贓給了聖人卡皮拉(Kapila)。薩迦拉派了他六萬個兒子出去找馬,找到了正在閉關冥想中的卡皮拉,把卡皮拉給吵醒了。由於他們不尊重偉大的聖人皮卡拉,遭到了詛咒,瞬間化為了灰燼(參考《奪寶奇兵之法櫃奇兵》),且永世不得超生。
薩迦拉有個孫子叫跋吉羅陀(Bhagiratha),得知了這六萬個叔叔們的悲慘遭遇,跑去了喜馬拉雅苦修了一千年,**請求恆河下凡淨化罪業,救贖他的叔叔們。**恆河女神表示,她的力量太大,如果直接衝擊下來是要毀天滅地的,只有濕婆能承受。跋吉羅陀找到了濕婆,又用自己的苦修換取濕婆的幫助。濕婆把頭髮散開,讓恆河衝擊到自己頭髮上,於是恆河的巨大衝擊力便隨着頭髮散開了。像一個導流系統一樣,將恆河分散到不同源頭支流,最後這些支流又匯到一起。
恆河女神降臨到濕婆的頭髮上,濕婆將恆河分散為不同的支流,引灌到凡間。右下角為跋吉羅陀
世界上最大的單塊岩石浮雕《恆河降臨Descent of Ganges》,位於南印度泰米爾納德邦的默哈伯利布勒姆(Mahabalipuram)
恆河降臨的故事雖有不同的版本,一些細節説法有差異,但基本上大同小異,上面這個版本是我參考不同的中英文版後自己理解組織的。許多印度人都極為篤信神話故事——**咱們覺得這是神話,但印度人自古就不修史,於是就把史詩故事當歷史。**所以你就能通過這些神話故事,解釋很多印度社會現象。
1.嫁女兒不收彩禮是極大的功德。印度早期有彩禮制度,結果被印度人玩壞了,變成了事實上的“賣女”。後來一些婆羅門想出了Kanyadaan制度(Kanya未婚少女,daana禮物、捐贈),鼓勵大家白給女兒不要收彩禮,還把這種制度的合理性編進了神話裏。結果矯枉過正,彩禮原本可以平衡男女雙方家庭的不對等,沒彩禮可收導致父母就不願把女兒隨便嫁掉,都希望找個更高種姓的好人家。從此好人家變得搶手,攻守之勢異也,妥妥演變成了嫁妝制度(另一種聯姻的平衡方法)——解釋了為什麼其他地方嫁女兒掙錢,印度卻是嫁女兒賠錢;
2.苦修是萬能的,幾乎可以實現一切願望——解釋了為什麼印度會有這麼多變着法兒折磨自己的苦行僧(Sadhu);
3.印度教的道德觀,做善事可以是純粹為了求善報的利己主義,為了利己而損人也是沒問題的,即便是天神也有這樣的道德問題(就跟希臘諸神一樣)。釋迦摩尼當年在婆羅門教基礎上創立佛教的時候修正了這個問題:在佛教中如果你做善事的目的本身是為了求善果求回報,被稱為“有漏福報”,不作數的——解釋了為什麼印度人雖然有宗教信仰,卻又投機取巧坑蒙拐騙不老實;
4.恆河有着超強的淨化力,可讓罪人昇天解脱——解釋了為什麼印度人民對恆河水這麼痴迷。
印度教婚禮中Kanyadaan環節,父親將女兒贈予新郎(圖片來源:網絡)
網上流傳最廣的一位苦行僧照片,把右手舉了四十多年沒有放下過 (圖片來源:網絡)
大多數人對印度的印象就是髒,其實髒只是印度的表象,沒有看到本質。引用一段我在《印度終於要炸了嗎?——不,印度已經結束了》裏寫的:
我在觀察印度的社會習俗時,發現其實印度有着世界上最系統最複雜最嚴密的衞生習慣。這個大家聽着可能會覺得很可笑——印度是很髒,但印度人不髒。印度大街上之所以那麼髒,就是因為印度人要保持家裏的乾淨——屎這麼髒的東西怎麼可以拉在家裏!拉外邊去——於是就有露天大小便的習俗。而且印度也是全世界最愛洗澡、洗手、洗屁屁、洗一切東西的國家,洗完以後污水橫流他們不管,但自己必須洗乾淨。
過去印度人口遠比現在少,像動物一樣在野地裏大小便、在河裏洗澡也不至於造成環境污染。這些年隨着城市化和人口爆炸,才變成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傳統。
大家想象一下十六世紀一個印度教徒的生活,每天早上出門提着一罐水去樹林裏上廁所,然後到附近的小河裏沐浴更衣,洗漱乾淨之後去寺廟中禱告。每天主食是各種穀物和豆子,不吃肉食,每頓吃多少做多少都有規定,不會有剩飯剩菜留到下一頓。
反觀十六世紀的法國巴黎人民,排泄物都直接往街上傾倒(於是流行起了高跟鞋);盧浮宮裏隨便找個角落就可以拉(路易十四每隔一段時間搬去別的地方住,以便下人打掃);一年只洗兩三次澡(香水大行其道),神職人員甚至把不洗澡視為一種美德;由於飲用水安全得不到保障,主要飲品是麥酒等(釀酒業得到發展)。
各種古代文明裏面,羅馬是特別注重公共衞生的,超前地發展出公共浴室、公共廁所,對於羅馬帝國來説這些都是文明的象徵,征服蠻族更加理直氣壯;而印度則特別注重個人衞生,但這純屬環境所迫——**你倒是在這麼熱的地方不講衞生試試,各種傳染病、皮膚病、寄生蟲病分分鐘搞死你。**法國人民隨地大小便的年代,同時期的西班牙人洗澡就要勤快得多,因為西班牙更熱。
我第一次跑去瓦拉納西就發現當地很多狗都有皮膚病,天氣炎熱加上環境骯髒。所以假如印度人真的像一些傳聞中的那麼不講衞生,用不着我們隔着屏幕覺得噁心,他們自己已經先被噁心死了。印度人只是把公共衞生搞得很糟,個人衞生毫不含糊。
**由於地處熱帶,印度人很早就觀察到了如果生活飲食不講衞生容易讓人生病的現象,同時也觀察到了傳染性疾病的現象。因而在宗教經典中定義了大量“潔淨”與“不潔”的事物,並且採取了最原始的傳染病隔離措施——種姓,以及不可接觸的賤民制度。**這在各種古代文明裏面是絕無僅有的,中國和歐洲最多也就是對麻風病人採取隔離措施,碰到一些急性傳染病就慌了神。
大家可以參照發現新大陸的歐洲人,由於缺乏傳染病隔離的衞生觀念,導致了殖民者和土著雙方的羣死羣傷(梅毒和斑疹傷寒是否是從新大陸傳入歐洲目前有爭議,但免疫系統處於弱勢的美洲土著人口90%死於傳染病則是學界共識)。雅利安人初到印度次大陸遭遇達羅毗荼人的情況,就跟發現新大陸差不多,當時大概率發生過嚴重的疫情,讓雅利安人意識到了講衞生和隔離的重要性。所向披靡的蒙古人最初嘗試征服印度的時候,功課沒做好,結果被水土不服的問題搞得戰鬥力大減,鎩羽而歸,折戟恆河。
印度人對個人衞生和居家衞生的執念是融入生活方方面面的(僅限個人和居家),如果你來過印度,就會發現印度人超級喜歡洗刷刷。他們的生活離不開水,而水在印度也被認為是非常神聖的東西,印度到處都有免費的飲用水(大部分是過濾水,不同地方的水質不同,我沒喝出過問題,但依然不建議遊客飲用),坐飛機也可以帶水過安檢。絕大多數農業社會的生活核心就圍繞着一個“吃”,但印度社會的生活核心除了“吃”還有“洗”,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有人肯定要説:印度的水那麼髒,用髒水洗東西不是越洗越髒嗎?
**恆河水真正變髒也就是有了工業文明之後的事。尤其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人口大量增長,印度在經濟上進行了改革開放,新興工業野蠻生長,卻沒有相應的環保措施。特別是恆河沿岸有個叫坎普爾(Kanpur)的城市,製革業發達,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歷史。這個地方早期可能規模也不大,對恆河的污染留下的記錄很少。但要知道製革和造紙一樣都屬於超高污染的行業,需要大量用水,而印度的特點又是家庭作坊式生產居多,難以集中管理和治理,坎普爾在污染恆河這件事情上出了名。**再加上各種其他生活工業污水的排放、傳統的喪葬習俗,1990年到2012年期間恆河一度非常可怕。
但那個時候印度人民照舊在用恆河水洗刷刷,於是就出問題了。一份2011年的報告指出,當時瓦拉納西的朝聖季,朝聖者和當地居民每天要往恆河排放2億公升未經處理的污水。在瓦拉納西觀察到每100毫升水樣裏有150萬股大腸桿菌,而作為洗澡用水的安全標準是500股,超標3000倍;觀察到的峯值超過1億股,超標20萬倍,徹底爆表(網傳超標100倍的數據是在更上游的地方)。在恆河洗澡、刷牙、洗碗的人羣中,水源性和腸道性疾病的的發病率高達66%,包括霍亂、痢疾、甲肝、傷寒等,印度人也並非傳説中那樣百毒不侵。
這下大家可以明白我為什麼2012年會連滾帶爬逃出瓦拉納西了吧?
莫迪上台之後,下了大力氣整治恆河。他是非常虔誠的印度教徒,對恆河水感情深,一口悶。不得不説莫迪的決心還是很大的,2014年的恆河綜合開發項目給了2037億盧比的預算,2018年底把坎普爾的248家皮革廠關停整改了14個月,去年底允許以50%的產能重開,2020年2月又被關停。而拋屍恆河的現象,在2012年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了。恆河在以我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變得乾淨起來。
印度的很多問題,我們得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就説上海吧,我小時候蘇州河的水是烏漆嘛黑的,根本不能走近,否則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我清楚記得當時全國大學生辯論賽,有個辯手説過句俏皮話:“假如你到蘇州河裏游泳,恐怕會得皮膚癌吧。”當時蘇州河水就跟現在市政污水管道里的水是差不多的。後來上海政府進行了大力整治改造,看着如今清澈的蘇州河,完全想象不出二十多年前的樣子。
恆河也是同樣的道理,印度雖然辦事效率低,經費也難免會被貪污掉不少,但治理恆河這件事他們這十年來至少一直在做,恆河的水質也確實大有提高。
那麼以前的恆河有多幹淨呢?當時英國人殖民印度期間,曾用恆河水補給遠洋船隊的淡水,發現恆河水可以放置很久而不變質。現代研究的解釋是因為**恆河水的含氧量特別高,自淨能力非常強。**古代的印度人民無疑更早就發現了恆河水不易腐壞的特質,一傳十十傳百,恆河水的這種“不腐”特質自然被愛講衞生的印度人民頂禮膜拜,其淨化能力也從物質層面上升到了精神層面。
而早在公元前四世紀,當時的孔雀王朝就已經在恆河流域開鑿運河、修建水壩以用於水利灌溉。後來的印度統治者也都在不同時期修過運河,讓恆河水得以恩澤更廣大的區域。再加上夏季消暑等用途,印度人民在生活的多方面都對恆河有着巨大的依賴,對恆河的感情實在是要比其他大河文明深厚得多,對恆河的崇拜和獻祭也就成為了一種廣泛存在的文化現象。
印度人民對恆河的這種崇拜甚至發展成了全民臆想,畢竟不是所有人都住在恆河邊上,於是一些當地河流也會被假想為恆河;而**凡是印度教儀式中有需要用水的環節,這些水都會被假想成恆河水(Ganga Jal)。**對於虔誠的印度教信徒來説,只要是水,就具有恆河水的全部屬性。
如果説中國夢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那麼印度夢就是“實現恆河母親的偉大復清” 。這條河對印度人民的意義實在太重大,恆河作為一條聖河在印度教世界觀中的宗教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
1.恆河從天界降臨,因此它是連接凡間和天界的通道,通過恆河可以建立起了與神溝通的紐帶,獲得來自天界的賜福與力量。
2.恆河最終沉入海洋之下的冥界,因此它也是連接凡間和冥界的通道,具有救贖亡者的力量。將逝者進行水葬,或者將骨灰沉入恆河,便能獲得救贖。通過恆河可以建立起與先祖溝通的紐帶。
3.結合前兩點,印度教認為恆河同時在天界、人界、冥界這三個世界中流動,成為印度傳統中的“往來三界的使者”(Triloka-patha-gamini,梵語Triloka三個世界,patha道路,gamini旅行者),是神靈、凡人、亡靈世界的交界點(Tirtha)。
4.印度教相信流動的水是最具淨化力的,它可以吸收污物和雜質並將其帶走。而恆河的淨化力不侷限於物質,更可以淨化心靈和精神,能洗淨沐浴者的罪惡。
5.濕婆大神用自己的頭髮承接恆河的降臨並不是一個一次性事件,而是至今都在持續發生着。**恆河作為一種連續的、移動的、難以預測的能量,被視為毀滅之神濕婆的力量在人間的顯現。**恆河是直接與濕婆相連接的紐帶,通過恆河水可以感受、品嚐、吸收濕婆的能量。
6.恆河女神在印度教中具有母親般的品質,祂接受一切、包容一切、寬恕一切。祂被視作眾神的母親,具有永恆的神性。
所以在印度,不光人開掛,連河都是開掛的。從前的印度人不懂得大氣水循環的原理,結果為一條河編織出瞭如此之多瑰麗夢幻的故事,着實令人歎為觀止,估計李白也不得不服。
恆河女神的形象,坐騎為恆河鱷
能夠説出這麼多名堂來,這跟印度教的泛靈論息息相關。通過理解對恆河的崇拜,你才能進而理解為什麼印度人會去拜一棵樹、一塊石頭等自然界的事物,在印度教中這些都可能被認知為某種能量的顯現、某個神靈的化身,或者是溝通另一世界橋樑。
在印度一塊石頭也可以被崇拜(圖片來源:網絡)
我們總覺得印度這個國家很奇葩,跟現代文明似乎格格不入。**印度教是最古老的主要宗教,很可能四千年前就已起源,**印度教的世界觀亦基於一些相對原始的對世界的理解,核心可以歸納為四點——**靈魂永存、萬物有靈、善惡有報、轉世輪迴。**在這種世界觀的指引下,難免就會有一些不為無神論者所理解的行為和現象,站在無神論的觀點上,即為“奇葩”。
**奇葩或正常,歸根結底也只是我們自己主觀的判斷。**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大家都是彼此彼此,本應一笑了之。但事實上長期以來,人們卻一直都在因為世界觀的差異而互相傷害。
我個人的體會是:**當我自己越無知的時候,對不理解的東西就會懷有越深的敵意。**就像我第一次來印度的時候,對這個國家恨得咬牙切齒;隨着我越來越深入地瞭解印度之後,這國家在我眼裏才變得漸漸“可愛”起來。
如果你不同意某個的觀點,通常來説無非兩個原因:1.對方知道並相信某些你所不知道的事;2.你知道並相信某些對方所不知道的事。而悖論的是,人越是無知的時候,越是熱衷於指責別人無知,所以傲慢和無知總是如影隨形,因為眼界的狹隘會影響思考問題的方式。別人批評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想一想:他是不是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
人的思維本身是有惰性的,特別是在未經過系統學習的情況下,習慣於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進行歸因。當我們聽説印度人喝恆河水,第一反應是“這些人有病吧”;聽説某個苦行僧把手舉着四十年不放下,第一反應也是“這人有病吧?”凡是見到匪夷所思的現象,我們大多數人才懶得去尋找社會和文化背後的深層次原因呢,一律歸因為對方“有病”,而我們自己永遠正確……爭執、誤解、衝突、傷害便由此而來。
初見的恆河和印度曾令我如此恐懼,多虧我當時沒有就此轉身離去,否則真無法想象會錯過多少後來的美麗風景。
上篇暫告一段落,下篇以看圖説話為主,結合我在恆河流域的實地走訪拍的照片繼續來講恆河文化。
參考資料:
經過14個月的停產,坎普爾248家製革廠再次關閉(中國皮革協會官網)
印度教中的恆河女神與恆河是濕婆的精液噴灑而成,這兩個概念是不是有所衝突?(知乎)
中世紀的歐洲人和城市的衞生狀況到底是什麼樣的?(知乎)
文藝範的巴黎,曾如此“重口味”(關遠山)
印度嫁妝制度根源剖析(馬小芳)
圖文作者:隨水
紀實攝影師,專注印度社會文化、喜馬拉雅傳統文化等主題。自2012年起深入印度社會拍攝專題,駐地印度田野調查。2018年迎娶印度拉達克姑娘為妻,目前定居南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