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零COVID”策略是永久的嗎?封鎖城市展示了後果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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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緬邊境線的中國一側,沿着瑞麗河設置了圍欄。
攝影師:沈其來/彭博社
中國與緬甸之間長達1,300英里的邊界穿越了亞洲一些最崎嶇的地形。山峯高達海拔19,000英尺,湍急的河流穿越陡峭的懸崖,茂密的森林中棲息着巨型犀鳥、扁鼻猴和大象。這個地區從未成為兩國經濟發展的重點,幾乎沒有道路,甚至更少的大型定居點。瑞麗是一個例外,這座中國城市擁有25萬人口,位於唯一的一片平坦土地上。這座城市緊鄰邊界,將其與緬甸一側的繆斯市分隔開。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雙邊城市區域——類似於美墨邊界上的埃爾帕索和華雷斯——是商業的重要節點。幾十年來,成羣的人每天都會穿越這裏:緬甸工人尋找工廠工作,中國居民探望親戚,以及兩國的貿易商攜帶各種商品,有些合法,有些不合法。
這種交通幾乎完全停止了。中國的“零疫情”政策的一個關鍵支柱是關閉國家邊界,使其與一個已經普遍決定與冠狀病毒共存的世界隔絕。這種策略的影響在瑞麗尤為明顯。由於緬甸的疫情基本未受控制,去年當地官員開始在與繆斯市的邊界線上設置一些金屬板、警衞營地和頂部帶有刺絲網的圍欄——市長稱之為“鋼鐵長城”。當地政府發現感染病例後,實施了中國最嚴格的一些限制措施。瑞麗居民在2021年3月至2022年4月經歷了七次單獨的封鎖,總共有119天被禁止離開家門。強制檢測如此頻繁,以至於據一家中國新聞網站報道,一名嬰兒在其一歲生日時被拭子檢測了六打。
在雲南省的主要交通樞紐長水國際機場對旅客進行拭子檢測。攝影師:神奇來沈/Bloomberg
在當地社區中心收集的拭子檢測盒。攝影師:神奇來沈/Bloomberg像大多數中國城市一樣,瑞麗(發音為“雷利”)正式記錄了極少量的新冠肺炎死亡病例。消滅病毒是一個真正的公共衞生成就,但是這是以巨大的經濟和社會代價為代價的。主要經濟和社會成本。當Bloomberg Businessweek最近造訪時,許多街道上都是用木板封起來的店鋪,閒置的建築工地在亞熱帶陽光下曬着,而玉石市場,這座城市最著名的旅遊景點,賣家遠多於顧客。2021年當地經濟產出下降了15%。在經歷了六個月沒有記錄到病例後,當局放鬆了大部分日常限制,但是由於九月中旬隔離中心出現感染病例,瑞麗的部分地區重新實施了封鎖。目前尚無跡象表明邊境何時會重新開放,或者是否會重新開放。鋼鐵長城很可能會成為永久性的。
在瑞麗附近的一個檢查站處的刺絲網。攝影師:沈其賚/彭博社儘管瑞麗的疫情政策極端,但與中國整體立場一致。包括澳大利亞和新加坡在內,採取零容忍態度對待冠狀病毒的其他國家已經取消了限制並向世界重新開放。但在中國,預計將在10月的共產黨代表大會上將其領導地位延長至至少五年的習近平主席經常吹噓他的國家微不足道的死亡人數——迄今僅計算為5200人——作為其政治體制優越性的證據。他一再表示,他沒有放棄零疫情的意圖,即使這已經嚴重打擊了國內消費並擾亂了國際供應鏈,威脅全球增長。
除非心意改變或疫情結束,否則習近平統治的14億人口將不得不適應對貿易和旅行的無限制約束,並準備進一步的封鎖。已經,對人員流動的嚴格限制正變得普遍,最近的封鎖目標包括上海、深圳和成都等數十個其他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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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永久封鎖(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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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加德森,賓夕法尼亞大學全球倡議副教務長,曾任美國國務院對華特別顧問,表示瑞麗等地的舉措反映了地方黨員官員努力成為政策執行的典範的悠久歷史,不管其行動的效果和代價如何。“疫情已經凝固並復活了在共產主義中國根深蒂固的政治和社會參與模式,”她説。零疫“提醒了我們黨國能夠以絕對甚至殘酷的方式干預公民生活的能力。”
圍欄沿着與瑞麗河平行的道路。攝影師:沈啓賴/彭博社在瑞麗周圍的農村地區,中國和緬甸之間的邊界蜿蜒穿過稻田和甘蔗地。曾經這裏非正式得足以讓當地人——其中許多是傣族和景頗族少數民族成員,這些土著羣體的祖先領土橫跨兩邊——沿着所謂的便利路徑輕鬆無障礙地穿越。邊界的流動性仍然影響着今天的瑞麗生活。根據可獲得的最新數據,2018年,約有5萬名緬甸公民正式註冊居住在該市,儘管這幾乎肯定是一個低估。中國當局從未容忍非法越境,但他們也沒有采取太多措施來阻止,這很可能部分原因是瑞麗的許多企業依賴廉價的緬甸勞工。
邊境的流動性也塑造了瑞麗的疫情走勢。2020年9月的一個多雲早晨,一位只被政府發佈的姓氏楊的女士帶着她的三個孩子和兩個保姆從緬因的繆瑟出發去瑞麗看望她的姐姐。儘管自3月底以來國家邊境對旅行者關閉,楊仍然能夠輕鬆地穿過這座以城市名字命名的瑞麗河,進入中國。到達幾天後,她發現自己失去了味覺和嗅覺。最終,楊的姐姐帶她去了醫院,結果發現她感染了新冠病毒。這是官方首次確認有人在非法從緬甸進入中國後檢測呈陽性。
當時,中國官員對於在武漢爆發初期後成功遏制新冠病毒感到相當自豪。正如官方宣傳不斷強調的那樣,他們保護了自己的人民,而歐洲和美國記錄的死亡人數達到了數十萬。在楊檢測呈陽性後,瑞麗政府立即進入緊急模式。官員在城市周圍設立了檢查站,禁止任何人出入。所有中心區的居民被要求待在家裏,整個人口接受檢測。檢測活動只發現了另外一個感染者——和楊一起旅行的一個保姆,隨後解除了封鎖。
界高口附近的一個檢查站。攝影師:Qilai Shen/Bloomberg在楊事件之後,瑞麗當局沿着他們轄區內的邊境建起了一道圍牆,但他們強調這是一項臨時措施,一旦情況確定安全就會拆除。他們還允許從緬甸進口貨物的主要檢查站保持開放,以維持對該地區經濟重要的木材、玉石和農產品的供應。
瑞麗在六個月後報告了下一個新冠病例,時間是2021年3月底。和楊一樣,這位感染者是緬甸公民。(尚不清楚這位未被確認身份的個人是否合法進入中國)。在北京,中央政府將這起病例視為地方官員未能有效監控邊境的失敗,這一事件使整個國家的疫情戰略面臨風險。瑞麗市委書記、備受尊敬的年輕官員龔雲尊被免職,並在全國電視上被點名批評,作為對全國各地管理者的警示,提醒他們允許感染帶來的後果。
龔的接任者翟玉龍將病毒控制支出增加了六倍,使其達到2021年的212億元人民幣(3030萬美元)。在截至2022年4月的12個月裏,該市實施了六次封城,其中至少有四次與緬甸公民的病例有關。像電子商店和汽車修理店這樣的企業關閉了一年,學校也關閉了,同時停止了來自緬甸的所有貨物運輸,並下令修建邊境牆。成千上萬的衞兵現在在這個結構周圍巡邏,熱感應攝像頭對其進行監控;在瑞麗市內,該市建立了一個系統,通過在可能聚集人羣的場所入口處使用面部識別攝像頭,跟蹤所有居民和訪客的活動。這一系統仍在使用中。
在離開該市時進行面部識別和身份檢查。攝影師:祁來申/彭博社
德隆夜市的一個檢查站。攝影師:沈啓來/彭博社當商業週刊記者於8月初訪問瑞麗時,當地政府工作人員幾乎堅持隨行,這表明其防疫政策已變得多麼敏感。他們在本文中進行的大部分採訪中都在場,儘管他們沒有干涉,但很難知道他們的存在可能會影響人們説了什麼。
在大興超市,這座城市最大的雜貨店之一,經理邱美芝説她在封鎖期間一直在工作,自豪地指出該店是一個地區連鎖的分店,一直沒有提高價格。中國的封鎖措施比西方國家嘗試的任何措施都要嚴格得多,居民除了強制檢測外,不允許出門任何理由。瑞麗官員特別熱衷於執行這些規定。餐館和小型食品市場被關閉,食品雜貨只能通過大型零售商如大興進行配送。邱和她的員工通常每天填寫多達500個訂單。在最困難的時期,她説,她接到顧客的定期電話,聲稱完全沒有食物了。邱認為他們在誇大其詞。她記得當時想:“他們不可能一無所有。”她仍然儘量優先處理他們的訂單,以防萬一。
2021年10月,瑞麗前副市長戴榮麗發表了一篇名為“瑞麗需要祖國的愛”的博客文章。在文章中,他認為,由於該市位於邊境,城市承擔了在中國境內阻止病毒傳播方面不成比例的負擔。在隨後的電視採訪中,戴榮麗表示,市政府的一些前同事因為防止感染而不得不連續數月未回家。戴的講話是許多中國公民第一次聽説瑞麗情況,引發了社交媒體上的同情湧現,評論者對那裏的封鎖和檢測程度表示震驚。這是對中國“清零”政策在全國受歡迎程度的一個罕見晴雨表,而在這個國家,民意調查受到嚴格限制。(在戴的博客文章發表後的第二天,瑞麗市政府發表聲明稱,他對情況的描述已經過時。他沒有回應評論請求。)
中國領導人充分意識到其政策的經濟影響。今年3月開始的上海封鎖使中國最富裕、最活躍的大都市區陷入癱瘓狀態長達兩個月,嚴重拖累了全國經濟,表明沒有人能夠免受最嚴格的病毒控制措施。第二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幾乎沒有增長,青年失業率一直接近創紀錄的20%。移民顧問報告稱,隨着富裕居民尋求移居國外,業務蓬勃發展。國家官員近幾個月已經採取措施縮短隔離時間,促進支出和投資,並懲罰地方官員過度執法,但這些措施只是一些微小的調整。
瑞麗的一個公共洗手站。攝影師:沈啓來/彭博社有趣的是,儘管政府毫不猶豫地實施了諸如封鎖之類的強制措施,但他們卻沒有要求接種疫苗。只有61%的80歲以上公民接種了兩劑疫苗——所有這些疫苗都是中國製造的,其效果不如美國使用的疫苗。病毒的風險仍然很高。醫院資源不足,特別是在大城市之外,一場大規模爆發將嚴重考驗醫療系統。上海復旦大學的研究人員在5月份發表的一篇分析中估計,如果奧密克戎變種在中國傳播而沒有進行大規模檢測和封鎖,由於人口幾乎沒有天然免疫力,可能導致多達160萬人死亡。這樣規模的病毒災難將嚴重考驗自1990年代以來共產黨一直將行政能力作為其政治主張核心的聲譽。
7月份,習近平告訴官員們,他認為中國的做法仍然是正確的。“我們最大程度地保護了人民的生命和健康,”總書記説,“在協調經濟發展和疫情應對方面取得了世界上最好的表現。”
Everbright Headwear,供應印有紐約洋基隊、達拉斯牛仔隊等球隊標誌的帽子給位於布法羅的New Era Cap LLC,2019年在瑞麗開設了一家工廠。隨着工資上漲和勞動年齡人口受到1980年至2015年實施的獨生子女政策遺產的限制,該公司正沿着中國製造商日益普遍的道路前進。在江蘇,這個工業化程度很高的省份,招聘一直很困難,但在瑞麗,公司可以僱傭大量合法在中國的緬甸工人。公司可以為他們提供住所並支付大約每月450美元的工資,這是中國員工要求的一半。
Everbright Headwear的工廠車間。攝影師:Qilai Shen/Bloomberg
攝影師:Qilai Shen/Bloomberg工廠經理陳希樂告訴《商業週刊》記者,長期計劃是將工廠從400名員工擴展到超過1,000名,佔Everbright總產能的40%。(該公司有時為頂級運動員填補定製訂單,陳可以憑記憶回憶起勒布朗·詹姆斯的帽尺寸。)但疫情和邊境關閉導致了人員流失。當工人返回緬甸時,無論是探親還是因為家人在該國持續的內戰中喪生,他們無法再回來。到8月11日,Everbright的人員已減少到不到300人,陳急需替補。他開玩笑説,他的人員配備政策現在相當於“只要你是人類,你就被僱傭了。”瑞麗當地人似乎對以相對低工資製造帽子沒有太大興趣,迫使Everbright將其大部分生產轉移到海外,到海地和老撾。其於2021年開設的老撾工廠已發展到4,000名工人,現在是公司的主要生產基地。“我們寧願留在中國,”陳説。但獲得勞動力至關重要。“一切都取決於產量。如果產量提不上去,一切都很困難。”
多寶之城市場的寶石交易。攝影師:錢來沈/彭博社除了製造業,瑞麗的經濟主要圍繞着玉石展開,玉石在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備受珍視,尤其是用於珠寶。緬甸是世界上最大的玉石生產國,而瑞麗是向北運送貨物的傳統通道。在多寶之城市場,瑞麗最大的玉石珠寶市場,許多商人在疫情爆發之前已經至少部分轉向線上經營,這是社交媒體時代更廣泛轉型的一部分。玉石經銷商已經成為中國一些最熱情的直播主播,他們創造了基本上是針對智能手機優化的QVC直播節目,主持人通過聊天功能不斷與觀眾互動。看到你喜歡的手鐲了嗎?給主持人發信息問任何問題,然後討價還價,也許會激發一些戲劇性的喊價。玉石銷售還具有額外吸引力,因為它們是從擁擠、熱鬧的市場上直播,提供了一些買家覺得無法抗拒的地方色彩。
在洋洋好市場直播寶石交易。攝影師:錢來沈/彭博社
攝影師:錢來沈/彭博社多寶之城市場的一位只提供姓氏李的賣家表示,他起初是從事傳統的玉石攤位生意。然後他的女兒在暑假期間嘗試了一些直播銷售。她一個月賺的錢足以説服她輟學,也讓她的父親不再阻止她。2019年,他們每天賣出多達10萬元的玉石,其中70%是在線銷售。
2021年春季,瑞麗官員關閉了玉石市場,擔心直播會吸引密集觀眾羣,可能傳播新冠病毒。在家直播是不切實際的,至少因為很難從封鎖的公寓樓向客户發送訂單,這導致這個行業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基本停擺。中國政府還停止了跨境貨運,堅持認為新冠病毒可以通過消費品表面傳播,這與國際科學共識相悖。
玉石市場僅於今年4月28日重新開放,跨境貨運也以小規模恢復。李回憶道:“當他們説市場要重新開放時,我太興奮了。我在家呆了一年。” 他希望很快能恢復到疫情前的營業水平。
顧客在德隆夜市用專用手電筒檢查原石。攝影師:祁來申/彭博社
夜市的商販。攝影師:祁來申/彭博社但對於瑞麗的每個人,以及整個國家而言,正常狀態是不穩定的。政府只需出現一例陽性檢測,就會啓動9月的封鎖,涵蓋了城市約一半的範圍。本月早些時候,官員在感染再次出現後,將成都2100萬居民限制在家中,關閉了中國西部一個充滿活力的工業和文化中心。
目前,中國領導人願意付出高昂的代價來實現零疫情,而公民們別無選擇,只能順從。一位32歲的玉石經銷商,是少數幾位《商業週刊》設法在沒有當地官員監督的情況下采訪到的瑞麗居民之一,他表現出了宿命論。他説,每當病毒再次出現,他都打算聽從政府的指示。他表示別無選擇,也沒有必要擔心自己無法控制的未來。“瑞麗現在是中國最安全的地方,”他半開玩笑地斷言道,“因為我們停止了一切。” —在Linda Lew的協助下**閲讀下一篇文章: 中國製造商在墨西哥的幫助下繞過美國關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