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獨家：以色列與哈馬斯秘密談判釋放50名人質內幕

數週來與哈馬斯秘密進行的人質談判岌岌可危之際，拜登總統致電卡塔爾埃米爾——該激進組織的重要調停者——傳達了一條緊急信息。

加沙地帶哈馬斯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在以色列軍方控制希法醫院後一度失聯，以方稱該醫院被哈馬斯用作指揮中心。隨着醫院戰鬥結束，辛瓦爾從暗處重新現身，並準備重啓談判。

據多名知情人士透露，拜登在通話中告訴埃米爾：“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拜登親自介入了這場現代史上最複雜的人質談判，參與這場外交風暴的包括中情局局長、以色列摩薩德首腦、埃及情報官員，以及被官員稱為“神秘領袖”的辛瓦爾——以方稱其一直藏身所地堡中指揮行動。

週三上午達成的協議在最後關頭再生波折，因細則爭議推遲一天。但卡塔爾談判代表週四晚間表示，協議已恢復執行，將於週五開始用150名巴勒斯坦囚犯交換哈馬斯扣押的50名以色列人質。

加沙地帶哈馬斯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藍衣者）在以色列發動地面進攻後，一度中斷與埃及談判代表的聯繫。圖片來源：艾哈邁德·哈薩巴拉/祖瑪通訊社美國官員表示，協議還要求以色列每日暫停對加沙的無人機監視——這是拜登總統從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那裏爭取到的關鍵讓步。

美國官員警告稱，這項由敵對雙方——被美國列為恐怖組織的哈馬斯，與誓言消滅加沙統治者的以色列（以報復10月7日造成逾1200人死亡的襲擊，其中多為以色列平民）——達成的協議仍很脆弱。

截至週四深夜，談判代表仍在敲定細節問題，例如人質返回以色列的路線。

但該協議標誌着持續七週的戰爭取得首個重大外交突破。同時鞏固了交戰雙方間罕見的溝通渠道，為通過進一步談判解救更多10月7日被劫持人質帶來希望。

談判進行之際，以色列正對加沙北部展開全面地面入侵。以方官員稱，這一升級行動向哈馬斯施壓迫使其釋放人質。

美國官員以及卡塔爾和埃及的談判代表擔心，加沙城長期作為哈馬斯據點，希法醫院及周邊地區的衝突將導致達成協議的窗口關閉。

該協議的總體框架——用被扣押的平民交換巴勒斯坦囚犯及援助物資——早在數週前就由談判方提出，但隨着衝突升級，談判屢屢破裂。哈馬斯威脅退出談判，雙方就釋放人質與囚犯的數量爭執不下。決心消滅哈馬斯的以色列則拒絕接受該武裝組織提出的停火要求。

與此同時，內塔尼亞胡在國內面臨打破僵局的巨大壓力。被扣押人員家屬從特拉維夫到耶路撒冷舉行了為期五天的抗議遊行，並與以色列戰時內閣成員會面，他們擔心軍事行動會使人質生命陷入更大危險。

家屬們表示，戰爭持續越久，哈馬斯領導人潛逃的風險就越大。哈馬斯早在戰爭第一週就威脅處決人質。在以色列對加沙的無情轟炸中，被扣押者也隨時可能喪生。

“來自家屬和內閣內部的雙重壓力最終説服內塔尼亞胡接受協議，“曾促成2011年哈馬斯釋放以色列士兵協議的以方談判代表格申·巴斯金表示。

本月早些時候在特拉維夫等地舉行的要求釋放人質的集會，給以色列領導人施加了達成協議的壓力。圖片來源：Ahmad Gharabli/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關於此次談判的敍述基於對美國和整個中東地區十幾位參與過去幾周斡旋突破的官員的採訪。官員們討論了談判的細節，他們經常將談判描述為戲劇性、緊張、令人沮喪和乏味的，並預期協議將達成。儘管各方都已接受協議，但所有人質實際獲釋還需要幾天時間。一位美國官員重申，協議在真正完成前都不算完成。

在危機初期，來自美國、卡塔爾、埃及、以色列和加沙的高級官員開始舉行秘密會談，作為特別人質談判小組的一部分。據一位政府高級官員稱，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指示國家安全委員會法律顧問和白宮助手喬希·格爾策幫助建立該小組，並在卡塔爾首都多哈設立。

該小組解決了在兩個沒有直接溝通渠道的交戰方之間進行談判的問題。哈馬斯內部也分為在加沙作戰的軍事和政治領導層，以及流亡的政治領導人，其中許多人居住在卡塔爾。

卡塔爾官員預計會向哈馬斯政治領導人施壓。埃及情報部門與加沙的哈馬斯、尤其是辛瓦爾本人打交道已有數十年經驗。據中東地區多位官員透露，埃及曾成功斡旋哈馬斯與以色列在歷次衝突中達成停火，並保持着與哈馬斯加沙軍事領導層唯一有效的溝通渠道。

辛瓦爾本人對換囚並不陌生。2011年，以色列為換回被哈馬斯在加沙扣押多年的單名士兵吉拉德·沙利特，曾釋放包括他在內的逾千名囚犯。

約兩週前，中情局局長比爾·伯恩斯（右）在多哈與摩薩德負責人及卡塔爾官員會晤，地區官員視此為談判的重大突破。圖片來源：JONATHAN ERNST/REUTERS該小組的工作很快取得初步成果：10月20日一對美國母女獲釋。美方官員表示，這實質上為後續人質釋放提供了測試案例或稱"試點”。

該官員稱：“小組逐步建立的流程被證明行之有效，為大規模人質釋放啓動了高度密集的推進程序。”

10月21日，哈馬斯提出新提議：若以色列取消地面進攻計劃，將釋放大批婦女兒童人質。美方聯繫以色列詢問是否暫緩地面行動，以方拒絕並指出哈馬斯既未提供詳細人質名單，也未出具存活證明。

兩天後，卡塔爾首相向白宮中東事務協調員佈雷特·麥格克提議，用釋放大批婦女兒童來交換巴勒斯坦囚犯及更多援助燃料。在獲得華盛頓首肯後，卡塔爾和埃及於10月26日與哈馬斯接觸，試圖促成協議。哈馬斯被要求提供被扣押人員的身份信息或所謂"存活證明”。

哈馬斯領導人辛瓦爾向埃及回應稱，他保證會釋放50名婦女兒童，但無法提供全部待釋放人員的完整身份信息。幾小時後哈馬斯僅提交了10人的名單。

美方立即作出回應：10人名單遠遠不夠。以色列也告知埃及談判代表，即將展開的地面進攻將迫使哈馬斯屈服並更嚴肅對待談判。

10月27日晚，以軍坦克、裝甲車和士兵突入加沙地帶，與巴勒斯坦武裝人員交火，戰機同時向該地區傾瀉導彈。辛瓦爾隨即切斷了與埃及談判代表的聯繫。

週四加沙地帶遭以軍轟炸後升起的濃煙，此前因協議推遲以軍持續發動攻勢。圖片來源：Leo Correa/美聯社卡塔爾談判代表穆罕默德·胡萊菲表示：“戰場態勢對談判造成重大影響，任何局勢惡化都會讓我們的任務變得極其艱難。”

談判在幾天後恢復，埃及情報官員試圖説服哈馬斯提供一份50人的名單。10月31日，以色列發動空襲，目標是加沙北部賈巴利亞的一名哈馬斯領導人，空襲夷平了整個公寓街區，造成100多名巴勒斯坦平民死亡，這是迄今為止戰爭中單次空襲造成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埃及、卡塔爾和哈馬斯都暫停了談判以示抗議。

在談判搖搖欲墜之際，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比爾·伯恩斯和以色列摩薩德情報局局長戴維·巴尼亞飛往多哈，試圖獲取更多關於人質的信息，並看看是否可以對哈馬斯施加更多壓力。11月9日，伯恩斯在多哈會見了巴尼亞和卡塔爾官員，地區官員認為這是談判的突破。官員們起草了一份協議的粗略草案。

11月12日上午，哈馬斯終於提供了更多人質的名單，而此時以色列軍隊包圍了希法醫院。

加沙的哈馬斯領導人再次切斷了與談判代表的聯繫。辛瓦爾向埃及發出信息，稱如果以色列軍隊不取消對醫院的行動，哈馬斯將完全取消談判。

同一天，拜登首次致電卡塔爾埃米爾謝赫塔米姆·本·哈馬德·阿勒薩尼。拜登在一次被助手描述為激烈的交流中表示，哈馬斯缺乏關於人質的識別信息阻礙了談判。

以色列摩薩德情報局局長戴維·巴尼亞在談判中為以色列發揮了主導作用。照片：阿米爾·科恩/路透社總統要求獲得50名人質的明確信息，包括年齡、性別和國籍。他表示，沒有這些信息，談判將失敗。助手稱，埃米爾向拜登明確表示會盡全力説服哈馬斯提供信息。

數日後以色列軍隊控制希法醫院，發現藏匿的AK-47步槍、筆記本電腦等裝備，以方稱這些是指揮中心證據。

11月16日恢復談判時，斡旋人員獲取了哈馬斯計劃釋放的50名人質詳細名單。

次日，正在舊金山與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會晤的拜登致電卡塔爾埃米爾。他讚揚卡塔爾在人質協議中的工作，但也警告這可能是達成協議的最後機會。總統表示雙方已在談判中作出讓步，現在是完成協議的時刻。

卡塔爾官員同意敦促哈馬斯，並請求拜登協助向以色列施壓接受協議。拜登稱他正就談判與內塔尼亞胡保持頻繁聯繫。

隨後幾天，麥格克飛往多哈敲定協議細節（現形成六頁文件），伯恩斯遠程參與談判。麥格克還赴開羅與埃及情報局長阿巴斯·卡邁勒共同審閲該文件。

2021年，埃及情報總局局長阿巴斯·卡邁勒（左二）與哈馬斯加沙地帶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在加沙城會面。埃及情報部門與哈馬斯打交道已有數十年經驗。圖片來源：Ashraf Amra/Zuma Press哈馬斯已同意草案大部分內容，但關鍵分歧仍存。雙方在第二階段釋放人質時以多少巴勒斯坦囚犯交換一名以色列人質的比例上存在爭議，對停火時長也各執己見。

哈馬斯還要求以色列在停火期間停止對加沙的無人機監視——此舉將阻礙以軍在加沙南部追捕哈馬斯領導人的行動。

拜登就這些問題與內塔尼亞胡進行了多輪溝通。以色列最初拒絕停止無人機監視的要求，但在拜登斡旋下最終讓步。同樣對加沙實施監控的美國，正在評估是否繼續自身無人機行動及行動規模。

“我們正在研究美國如何調整活動以支持這些努力，“一名美國官員表示。

哈馬斯於11月21日公開接受協議。以色列政府於週三凌晨批准該協議。

但週三晚間，以色列國家安全顧問察希·哈內格比突然發表聲明稱協議將至少推遲一天執行。最後一刻出現了新問題。

據談判人員透露，哈馬斯向以色列索要首批獲釋巴勒斯坦囚犯名單以便通知家屬。當以色列拒絕這一要求後，哈馬斯也拒絕提供首日計劃移交的人質名單。

卡塔爾外交部發言人週四表示，交換人質與囚犯的名單將每日更新。

這一最新波折使人質家屬陷入混亂，部分家屬表示只有親人踏上以色列領土才會相信協議真實有效。首批人質定於當地時間週五下午4點釋放。

“我衷心希望計劃順利執行，沒有人臨陣退縮，“14歲的米卡·丹説道。她53歲的叔叔奧弗·卡爾德隆與兩個孩子於10月7日在加沙附近的基布茲被綁架，“我只想他們平安歸來”。

安納特·佩萊德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記者薩默·賽義德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賈裏德·馬爾辛[email protected]，戈登·盧博爾德[email protected]，斯蒂芬·卡林[email protected]，多夫·利伯[email protected]

更正聲明本文早期版本中，一張照片説明誤將加沙哈馬斯領導人身旁人員標註為埃及情報局長阿巴斯·卡邁勒。（11月23日修正）

出現在2023年11月24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以色列與哈馬斯人質釋放談判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