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造了一家價值萬億美元的公司但他不願重來一次——《華爾街日報》
Ben Cohen
當他在當地Denny’s餐廳的卡座坐下,開始規劃那家將改變其一生的企業時,黃仁勳並不知道自己的初創公司有朝一日會價值萬億美元。事實上,這位英偉達歷史上唯一的首席執行官,對自己即將踏入的領域幾乎一無所知。
但如果三十年前他就知曉今日所知,他絕不會創立這家全球最具價值的公司之一。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黃仁勳最近表示,“打造英偉達的難度比我預期的高出百萬倍。”
英偉達是2023年股市的大贏家,這家芯片製造商市值突破萬億美元。這在30年前看似天方夜譚,即便在一年前AI熱潮尚未使英偉達市值超越Netflix、耐克與諾和諾德總和時,也並非特別可能。
那麼為何不願重來一次?
“如果我們預見到要承受的痛苦煎熬、脆弱無助,要克服的重重挑戰,要面對的難堪羞恥,以及接踵而至的種種困境,“他説,“任何理智健全的人都不會選擇開始。”
這位科技界任職時間最長的CEO之一所展現的坦率不僅令人大開眼界。黃仁勳的言論還罕見地揭示了同輩中最成功企業家之一的思維模式——他將早午餐時萌生的創意與火雞三明治般的樸實構想,最終打造成市值萬億美元的帝國。這段歷程讓他領悟到一個反直覺的重要道理。
硅谷人人都明白堅韌的必要性。而黃仁勳更清楚,有時無知亦是優勢。
“我認為這正是企業家的超能力,“他説,“他們不知道事情有多難。只會反問自己:能有多難呢?直到今天,我仍在欺騙自己的大腦:能有多難呢?”
事實證明,難如登天。他當初不知道原始商業計劃註定失敗,不知道將經歷多少次挫折,更不清楚自己認知的邊界。但這位60歲的億萬富翁表示不願重來,並非勸阻他人。恰恰相反:唯有初生牛犢才能無畏創業艱險。
當黃仁勳的銀髮還如標誌性黑皮衣般烏黑時,他就開始執掌英偉達。圖片來源:i-hwa Cheng/法新社/蓋蒂圖片社黃仁勳是在接受科技播客《Acquired》採訪時發表上述言論的,這檔由本·吉爾伯特和大衞·羅森塔爾主持的節目對英偉達歷史的瞭解可能僅次於親歷者。在發佈三集考據翔實、充滿技術洞見的公司戰略分析後,兩位主播獲邀前往英偉達總部專訪CEO本人。(黃仁勳拒絕對本文置評)
黃仁勳自銀髮尚如他標誌性黑色皮衣顏色時便開始執掌公司。即便在崗位上奮鬥了三十載,他依然活躍於英偉達的日常運營中。他仍直接管理着50名向他彙報的高管,並參與那些公司創立時尚未出生的基層員工的產品會議。從未有一家市值驚人的企業如此鮮為人知。但隨着播客主播們深入研究英偉達的成功,他們越發將功勞歸於一人。
“那家公司就是他本人,“羅森塔爾告訴我,“除了掃地他什麼都幹——説不定掃地他也包攬。”
因此當最後一個提問機會來臨時,他們好奇:如果今天30歲的他再次坐在那家Denny’s餐廳裏,會創辦什麼樣的公司?
他回答根本不會創業。這話簡直像在説英偉達芯片是用多力多脆做的。
但當他回顧今年之前的艱難歲月時,這個回答開始變得合理。目前美國僅有五家市值超萬億美元的企業。蘋果、微軟和字母表的股價從未從高點暴跌85%。亞馬遜經歷過一次這樣的跌幅,而英偉達挺過了兩次。
2002年與2008年那些痛苦歲月,如今在英偉達股價歷史走勢圖上已渺小得幾乎不可見。但當時絕非如此。當去年公司市值腰斬時,那種感覺又不受歡迎地湧上心頭。
約2003年的黃仁勳,當時英偉達剛在互聯網泡沫破裂的生死危機中倖存不久。圖片來源:MediaNews Group via Getty Images但在2022年經歷低迷後,英偉達於2023年爆發式增長。這是因為市場對GPU(為AI提供"氧氣"的先進芯片)的需求空前高漲——這些芯片驅動着你認識的最極客之人熱衷的幾乎所有技術,而黃仁勳的公司掌控着供應鏈。AI模型需要數萬個能同時處理大量計算任務的圖形處理器,而由於黃仁勳在GPU火爆市場前就早早佈局,這些芯片幾乎全由英偉達生產。
英偉達在AI經濟中的核心地位使其市值年內翻三倍,擊敗標普500所有成分股,正朝着過去十年主要股票最佳年度表現邁進。
這讓全球頂級富豪近期的言論顯得尤為耐人尋味。
黃仁勳今年的風光程度僅次於泰勒·斯威夫特。但即便在公司巔峯時期,他仍被失敗的可能性所困擾。據《紐約客》報道,英偉達的非官方格言源自創業初期的不確定歲月:“我們離破產永遠只有30天。“如今英偉達市值已超過其他美國芯片巨頭總和,除非AI毀滅世界,否則公司不可能月內倒閉——但黃仁勳仍被這種恐懼驅動前行。
“你總是處在瀕臨倒閉的邊緣,”他最近在哥倫比亞商學院説道。“如果不將這種危機感內化,你必將走向破產。”
公司幾近崩潰的時刻,如同他手臂上紋着的英偉達標誌一般,深深烙在黃仁勳的記憶中。
1993年,當這家全球最具價值的芯片製造商由黃仁勳、克里斯·馬拉喬夫斯基和柯蒂斯·普里姆共同創立時,唯一注意到他們的只有加州聖何塞一家Denny’s餐廳的服務員。沒人會想到三個喝着過量咖啡的邋遢顧客,正在為一家革命性企業奠基。當黃仁勳告訴別人自己在做遊戲顯卡時,連他的母親都勸他找份正經工作。
但英偉達早期成功的秘訣,既不在於創始團隊,也不在於他們試圖征服的行業,而在於他們為初創公司設計的獨特非正式治理結構。
雖然黃仁勳始終掌舵,馬拉喬夫斯基和普里姆需向他彙報,但他們約定:每位創始人在自己的領域擁有絕對決策權。
“我們會討論或爭論彼此的決定,但最終默認由該領域專家拍板。”普里姆告訴我,“這不是‘求同存異’。決定一旦作出,所有異議終止,這就是我們前進的方向。”
英偉達的芯片對人工智能熱潮不可或缺。圖片來源:Marlena Sloss/Bloomberg News這樣的分工安排讓黃仁勳負責業務運營和尋找芯片製造合作伙伴。但對一個人來説這是巨大負擔,普里姆曾有一次向黃仁勳提出他認為該做的事後明白了這一點。“他向我大倒苦水,“普里姆説,“告訴我他肩負的所有責任和要兼顧的所有事情。“普里姆震驚了:黃仁勳一直獨自承受工作壓力。“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意識到他在這個職位上有多麼孤獨,“普里姆告訴我。
萬億美元市值並未讓黃仁勳的工作變得輕鬆。如今,他的公司必須應對美國嚴苛的監管規定——這些規定旨在扼制中國獲取高端芯片,更不用説來自國內競爭對手的激烈競爭,這些對手迫切想要打破英偉達的壟斷地位。
但在英偉達尚未如此成功時,情況要艱難得多。
公司首款產品顯卡失敗後,黃仁勳裁掉了一半員工。資金即將耗盡、瀕臨破產邊緣之際,他將公司命運押注在1997年那款拯救英偉達的芯片上。但自1999年公司上市後的十年間,互聯網泡沫破裂和全球金融危機又帶來兩段殘酷歲月。即便市場復甦時,英偉達也未能翻身。2008至2013年間,標普500指數上漲25%,英偉達股價卻下跌50%。
整個公司的市值還不及黃仁勳今年某天單日交易中個人賺取的60億美元。
當黃仁勳將資金投入加速計算的新平台時,英偉達的發展陷入停滯,該平台允許開發者隨心所欲地使用GPU。華爾街對他描繪的未來願景持懷疑態度。但有一羣人看懂了:人工智能研究人員。當他們開始使用英偉達的芯片訓練神經網絡時,他們意識到了黃仁勳這些工具的變革潛力。
然後他決定再次押上籌碼。
深度學習的初步突破促使黃仁勳在人工智能領域再次做出“全押式”決策。2012年,英偉達開始研發後來成為其首台AI超級計算機的系統。四年後,黃仁勳將其交付給OpenAI,該公司的研究人員使用英偉達的GPU訓練出了ChatGPT——這款去年發佈的應用成為科技史上最火爆的產品。
但今年,這些芯片成了淘金熱中的鐵鍬和鎬頭。
如今,年輕創業者們坐在他們隱喻性的“丹尼餐廳”裏,夢想着創建公司,全然不知前路有多艱難。
因為能有多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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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他打造了年度最成功的企業。但他不願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