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烏克蘭預警核災難，隨後被關進俄羅斯監獄並遭受酷刑 - 《華爾街日報》

當俄羅斯軍隊去年對核設施發動史無前例的武裝襲擊時，安德烈·圖茲成為了向西方傳遞這場看似迫在眉睫的災難的聲音。

作為烏克蘭龐大的扎波羅熱核電站綜合體的發言人，這位33歲的年輕人出現在當地電視台、西方媒體以及嚴肅的在線更新中，描述了炮彈墜落和槍戰的混亂場景，震驚了全球的核安全專家和政府。

“炮擊仍在繼續，來自空中和坦克，”圖茲告訴CNN的安德森·庫珀。“隨時可能導致核事故。”

在隨後的幾個月裏，扎波羅熱被佔領後，圖茲表示他遭到俄羅斯人的酷刑，他母親的生命也受到威脅。為了出獄，他同意錄製一段視頻，否認他關於該設施不安全的先前聲明。他説他現在不相信，當時也不相信。他擔心扎波羅熱核恐怖主義的風險仍然很高。

他以為沒人會認真對待那段視頻。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確實認真對待了。“我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他説。

在被俄羅斯人釋放並與母親逃離後，圖茲從同事那裏得知，他們被告知他是叛徒，不應與他交談，而且他已被解僱。

現在流亡在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給了他一份工作，圖茲説他很幸運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擁有一份他熱愛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他希望烏克蘭能取得勝利，這樣他和其他人就能回家，儘管在被指控與俄羅斯人合作後，他不知道對他來説是否還能安全。

2022年國際原子能機構檢查員抵達前，烏克蘭扎波羅熱核設施附近檢查站，一名軍人舉槍瞄準。圖片來源：ALEXANDER ERMOCHENKO/REUTERS烏克蘭安全局（SBU）代表未回應關於圖茲是否仍被懷疑與俄羅斯合作的置評請求。

SBU負責調查數千起涉嫌與俄方合作的案件，但很難區分哪些人是為一己私利投靠俄方，哪些人只是為求生存。SBU官員表示，當事件發生在仍被佔領的領土上時，這項任務尤為困難。

據聯合國統計，烏克蘭境內有超過500萬人流離失所，1700萬人需要人道主義援助，全球約有630萬烏克蘭難民。

美國國土安全部數據顯示，約48萬像圖茲這樣的烏克蘭人已抵達美國。

圖茲感激美國和歐洲盟友對烏克蘭的支持，但他從未嚮往過美國夢——他在烏克蘭過得很幸福。童年時母親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直到上大學他才第一次體會到飢餓感。

圖茲擁有三個碩士學位，曾居住在埃涅爾戈達爾市（意為"能源的禮物"），該市是數千名扎波羅熱核電站員工的家鄉。他擁有自己的房子，母親住在附近，還開着2015款瑪莎拉蒂Ghibli滿足對速度的熱愛——這類在美國事故後常被判定無法修復的車輛，在國外卻能低價購得。

扎波羅熱核電站距離1986年發生全球最嚴重核事故的切爾諾貝利僅300英里。當俄羅斯入侵時，圖茲曾認為這裏會是烏克蘭較安全的地方之一。

從烏克蘭尼科波爾市隔河眺望扎波羅熱核電站。圖片來源：Serhii Korovayny/華爾街日報參與扎波羅熱核電站演習的政府服務人員。圖片來源：Serhii Korovayny/華爾街日報如今埃涅爾戈達爾已被佔領。圖茲工作十年的扎波羅熱反應堆全部關停。有時他給烏克蘭各地的朋友打電話，背景音中能聽到爆炸聲。

“這場戰爭摧毀了烏克蘭無數人的生活，“圖茲説。

在俄軍佔領下生活的現實難以言表。

“你不能説真話，不能做想做的事，“他説，“就像農場裏的兔子，你可以吃胡蘿蔔、四處走動，但農夫隨時能要你的命。”

俄軍拘押並拷打了數百名核電站員工。當首次被要求為俄方拍攝宣傳視頻時，圖茲拒絕了，但他知道終究無法逃避。

圖茲與母親一同駕車向東南逃亡，計劃繞行黑海途經俄羅斯、格魯吉亞和土耳其，最終抵達烏克蘭西部。

數千名烏克蘭人曾走過相同路線，但圖茲在檢查站被攔截拘留。他稱自己遭毆打、矇頭、戴手銬，被押送至俄羅斯索契的一所監獄關押兩天。圖茲描述，他的雙手被灼燒，守衞擊打其後腦勺時還笑着説是在幫他拍蚊子。

“我無法思考，無法呼吸，“圖茲説，“那時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只是不確定會多快。”

安德烈·圖茲現為麻省理工學院輻照設施工程師。圖片來源：Kayana Szymczak/華爾街日報圖茲稱他被關在約2米×2米的黑暗牢房，同室另一名男子因經歷精神失常，持續撞擊牢門。地上滿是排泄物。

他被告知若錄製視頻，或許能再見到母親。視頻中他聲稱自己在黑海度假勝地索契休假，核電站一切正常。

“只有親歷者才能理解這種感受，“圖茲如此描述這段經歷。

俄方最終歸還護照，但警告他不得再談論核電站狀況。“你可能會遭遇’意外’，我們隨時能對你和母親採取行動，“他轉述道，“無論在歐洲還是美國，你們無處可逃。”

因恐懼再次被捕，他與母親開啓1.6萬公里逃亡，常為避開軍事檢查站而越野行進。他們睡車裏或林中空地，不敢與其他旅人交談，也不敢在親俄國家逗留，最終輾轉抵達瑞士。

麻省理工學院反應堆科學與技術主任、核工程教授雅各布·布翁焦爾諾當時有個職位空缺，想找一位曾在扎波羅熱核電站任職的員工。

“我們知道那裏有人才，我們想是否至少幫助一個人，“布翁焦爾諾説。

安德烈·圖茲與麻省理工學院核反應堆實驗室科技主任雅各布·布翁焦爾諾。圖片來源：卡亞娜·希姆恰克/華爾街日報布翁焦爾諾通過烏克蘭核學會的聯繫人推薦了圖茲並核實了他的經歷。今年2月布翁焦爾諾在蘇黎世大學演講時，兩人通過郵件聯繫並共進午餐。

布翁焦爾諾的第一印象是圖茲嚴肅沉穩，“顯然經歷過許多痛苦與挑戰”。

麻省理工學院通過美國政府“團結計劃”將圖茲帶到波士頓，該計劃為戰爭流離失所的烏克蘭公民提供臨時居留美國的途徑。截至1月3日，已有約17.4萬人通過該計劃自費赴美。

與美國所有核反應堆員工一樣，圖茲也通過了背景審查。

今年7月，圖茲加入麻省理工學院核反應堆實驗室，擔任輻照設施工程師，協助在研究堆中進行實驗設計、建造和操作。輻照使材料或儀器暴露於電離輻射，這種輻射強度足以擊出原子中的電子，可用於製造癌症治療用放射性核素等用途。

位於馬薩諸塞州劍橋市的麻省理工學院核反應堆實驗室圖片來源：Kayana Szymczak/華爾街日報圖茲住在一間小公寓裏，步行上班且沒有私家車。他接受了美國生活的一個特點——生活以工作為中心。“上班、回家、上班、回家”，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日常，但補充道：“我無比熱愛我的工作。”

圖茲手機裏存有3700個聯繫人，但生活仍有些孤獨。波士頓沒有龐大的烏克蘭語社區能讓他用母語交流。

超市裏的冷凍食品、反季節水果，以及美國人午餐吃三明治的習慣仍令他困惑。“這不算正經飯菜，“習慣午餐至少有三道菜的圖茲説道。在烏克蘭時，他的午餐通常是羅宋湯配薩洛（當地流行的醃豬油），外加土豆牛排配菜，甜點則常是蘸蜂蜜的奶酪煎餅。

圖茲不知道兩年簽證到期後能否留在美國。他的母親仍在歐洲。他保持着與埃涅爾戈達爾朋友的聯繫，但總擔心通訊被監聽。

“他們內心支持烏克蘭，“圖茲説，“但不敢説出真相。”

James Marson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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