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如何削弱中國在非洲的影響力 - 《華爾街日報》

安哥拉盧埃納——2012年，一家中國國有企業完成了這座安哥拉中部城鎮火車站的建造，並安裝了一塊由計算機控制的發光顯示屏，用於顯示發車時間和票價。隨後，承包商們返回了中國，而據安哥拉鐵路員工稱，他們忘了告訴任何人計算機密碼。

因此，十多年來，發車顯示屏一直頑固地顯示着2012年的列車時刻和票價。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告訴乘客信息是錯誤的，所以他們不再關注它了，“售票員卡希洛·伊林加在從盧埃納到盧奧的200英里行程中表示。盧奧是一個邊境小鎮，鐵軌穿過一座棧橋，消失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長草叢中。

中國在這條重要鐵路走廊上的失誤為美國創造了一個意外的機會，美國突然發現自己在一個最不可能的地方挑戰北京的商業主導地位：安哥拉，這個南部非洲國家曾經堅定地屬於共產主義陣營，並且是非洲大陸上中國基礎設施貸款的最大接受國。

2022年，安哥拉拒絕了中方對洛比託走廊鐵路線進行再修復和運營貨運服務的投標。相反，它將一份30年的特許經營權授予了一個美國支持的歐洲財團，該財團承諾將數百萬噸的銅、錳和鈷等綠色能源礦物從剛果運往安哥拉的大西洋海岸。

美國政府計劃提供2.5億美元的貸款，並以其聲望確保這項耗資17億美元的洛比託走廊項目取得成功。

“他們這是在向中國發出警告信號，”英國智庫查塔姆研究所非洲項目主任亞歷克斯·瓦因斯表示。

掃帚小販在本格拉鐵路列車停靠盧奧站時兜售商品。圖片來源：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洛比託一處損壞的中國製造車站監控系統。圖片來源：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過去十年間，美國目睹了中國"一帶一路"基建計劃如何擴大北京在資源豐富的非洲的影響力。美國也看到俄羅斯勢力擴張——克里姆林宮支持的瓦格納僱傭兵為非洲政府提供軍事支持，隨後在這些國家攫取黃金、鑽石等資源。

拜登政府已將加強美非商業聯繫列為外交政策優先事項。美國官員稱，此次鐵路項目競標成功，連同近期西方企業其他幾項商業突破錶明，在非洲經濟地位與政治影響力的角逐中，美國及其盟友能夠守住陣地。

美國進出口銀行正貸款9億美元給安哥拉，以購買美國太陽能項目設備，這些項目預計能為50萬户家庭供電。9月，該銀行批准了3.63億美元的貸款擔保，幫助總部位於新澤西的美國Acrow公司向安哥拉政府銷售鋼橋。

上個月，總部位於德克薩斯的全美鐵路集團聯盟與安哥拉政府簽署諒解備忘錄，探討升級一條橫跨安哥拉北部、與剛果平行的鐵路線。安哥拉交通部表示，這個更側重於農業貿易的項目潛在投資額達45億美元。

美國駐安哥拉首都羅安達大使圖利納博·穆欣吉表示：“我請求安哥拉人民給我機會展示美國模式，給我參與競爭的機會。我相信最終我們的模式會吸引安哥拉人，他們會選擇我們。”

據安哥拉國營鐵路公司本格拉鐵路及其他行業官員透露，連接安哥拉大西洋港口洛比託與礦產豐富的剛果的800英里鐵路上，中國工程的低劣質量和安哥拉的維護不善導致車站破敗、安全系統失靈、計算機服務器停擺、電話線路中斷，列車容易脱軌。

在中資企業中信集團領銜的中國競標團輸給美國支持的瑞士-葡萄牙-比利時財團，失去新的洛比託走廊特許權後，中信集團也退出了安哥拉政府另一個關於運營洛比託集裝箱港口的特許權項目。

“當我們與中信競標時，他們曾深信自己會勝出，”總部位於瑞士和新加坡的大宗商品貿易巨頭托克集團高管朱利安·羅蘭表示，該公司是中標財團的合作伙伴。“他們落敗後惱羞成怒，聲稱要退出港口項目。”

中信集團未回應置評請求。

本格拉鐵路員工在盧奧查看來自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銅板貨物。圖片來源：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托克集團與莫塔-英吉爾集團（一家紮根安哥拉的葡萄牙建築公司）各持有中標聯合體洛比託大西洋鐵路49.5%股份，比利時鐵路運營商Vecturis持有剩餘1%。

該財團在投標過程中接觸美國政府後，拜登政府迅速加入。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正對此項目進行盡職調查，預計將批准向洛比託大西洋鐵路提供2.5億美元貸款用於購置新車皮等開支。

另一家中國央企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持有上市公司莫塔-英吉爾約30%股份，但這一情況並未影響美方決策。

“這項開創性項目是美國在非洲最大規模的鐵路投資，將為子孫後代創造就業並連通市場，”拜登總統去年11月於橢圓形辦公室會見安哥拉總統若昂·洛倫索時表示。

美國將兩國關係的迅速升温歸功於洛倫索，這兩個國家曾在冷戰的壁壘上對峙。

安哥拉於1975年脱離葡萄牙獲得獨立，隨後迅速陷入各派系之間難以解決的內戰。俄羅斯和古巴支持由若澤·愛德華多·多斯桑托斯領導的左翼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MPLA）。美國和種族隔離政權南非則支持反叛者若納斯·薩文比的爭取安哥拉徹底獨立全國聯盟（Unita）。

1992年MPLA贏得選舉後，美國放棄了對Unita的支持。薩文比的部隊繼續戰鬥，直到2002年他去世時達成和平協議。

一名學生在盧埃納中央公園的米格紀念碑旁學習。照片：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洛比託的殖民時代建築。照片：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根據無黨派腐敗監督機構透明國際的數據，多斯桑托斯於2017年結束了他38年的統治，使安哥拉成為世界上最腐敗的國家之一。

他還留下了鉅額債務，其中大部分是欠中國的。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安哥拉政府超過60%的收入用於償還債務。

洛倫索作為多斯桑托斯的前國防部長繼任總統後，發起了反腐敗運動。儘管安哥拉仍留有激進左翼的歷史痕跡——離開羅安達國際機場的訪客行經十月革命大道後，很快會與胡志明大道交匯——但洛倫索已開始大幅轉向西方。

據美國官員透露，配備卡拉什尼科夫步槍的安哥拉軍隊正就購買美國武器（包括飛機和坦克）進行談判。美國非洲司令部選擇安哥拉作為去年由美國主辦的非洲高級情報官員會議舉辦地。一位美國高級情報官員表示，美安雙方定期交換剛果和莫桑比克北部等熱點地區的動態報告。

今年夏天，五角大樓派遣十餘名新晉升的美國准將訪問安哥拉進行履職準備。

包括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在內的多位美國高官近期相繼到訪安哥拉。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計劃本週出訪。對洛倫索而言，成功實現白宮訪問是一次政治突破。拜登甚至暗示可能回訪安哥拉。

2023年11月，安哥拉總統若昂·洛倫索與拜登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會晤。圖片來源：尤里·格里帕斯/新聞池雪佛龍、埃克森美孚等美國石油公司在非洲活躍數十年，即便內戰期間也持續在安哥拉石油資源豐富的卡賓達飛地開展業務。

然而，美國仍有許多追趕工作要做。許多美國公司將非洲視為政治和經濟風險地區。

“非洲一直被排除在大企業的議程之外，“安哥拉交通部長裏卡多·達佈雷烏説。“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會把所有責任都推給美國方面。我們自己也需盡一份力。”

與中國相比，美國天然處於劣勢。北京可以動用一系列國有銀行為政府控制的建築公司主導的項目提供資金。而據五角大樓資助的非洲戰略研究中心學術院長阿西斯·馬拉基亞斯稱，華盛頓只能通過勸説和激勵措施讓美國企業關注非洲。

根據波士頓大學全球發展政策中心研究人員的統計，安哥拉是迄今為止獲得中國基礎設施貸款最多的非洲國家，2000年至2020年間共獲得254筆總計426億美元的貸款，用於採礦、電力、交通等項目。

但中國最近收緊了在非洲的貸款。一些中國建造的項目已顯露出華而不實的跡象。

例如，2015年竣工的勞奧市耗資8000萬美元的中國援建機場，至今沒有商業航班起降。如今機場大門緊鎖，餐廳、控制塔、值機櫃台和行李提取區空無一人。一架黃黑相間的引導車孤零零地停在跑道上，無人駕駛也無人跟隨。當地人稱，政府或軍用飛機每月最多起降幾次。

交通部長達佈雷未就盧奧機場的相關問題作出回應。

中國航空工業集團正在羅安達郊外建設一座耗資超30億美元的機場，配套酒店、連接市區的公路與輕軌，年旅客吞吐量可達1500萬人次。據政府媒體報道，羅安達現有機場年容量為200萬人次。

始建於1902年的本格拉鐵路在長期內戰中遭到破壞。鏽跡斑斑的貨運車廂在戰亂中脱軌，至今仍散落在路基兩側。

中國鐵建旗下中鐵二十局集團（CR20）承攬了洛比託-盧奧鐵路沿線的軌道鋪設、68座車站建設及計算機化安全通信系統安裝工程。根據維基解密披露的美國駐外使館同期電報，該項目本應於2007年完工。但實際施工耗時長達十餘年，中方官員將部分延誤歸咎於施工場地遺留地雷構成的持續威脅。

2019年，中鐵二十局集團在洛比託舉行儀式向安哥拉移交本格拉鐵路。圖片來源：新華社/祖瑪通訊社洛比託-盧奧線上，由美國通用電氣機車牽引的中南非混編列車穿行於草原與茂密林地間，枝椏不時刮擦過境車廂。站台小販向探窗討價的乘客兜售木瓜、亮橙色蘑菇、手工掃帚和油炸昆蟲幼蟲串。

每個車站的控制室內都設有列車追蹤控制枱，配有側線示意圖和指示燈，本應顯示列車位置和安全信號狀態。“2012年中國團隊撤離後就壞了，“盧埃納車站調度員阿爾維斯·利維拉説。

如今站長們要手持綠黃紅信號旗沿鐵軌奔跑，引導列車進站。

據機車工程師透露，鐵軌採用夾板連接而非焊接，容易變形翹曲，每年約發生10起脱軌事故。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公司官員表示，安哥拉方面未按CR20合同要求進行養護，加劇了施工缺陷。

CR20官員未回應書面質詢。中國駐羅安達大使館臨時代辦拒絕採訪請求且未答覆書面問題。

中國外交部表示中方承建的基礎設施為安哥拉經濟發展和戰後重建奠定基礎。“中安合作是互利共贏的，重大項目不斷成功實施，見證並促進了兩國友誼。”

該部未回應關於洛比託走廊鐵路線中國工程質量的具體問題，也未評論安哥拉選擇西方財團而非中國國企的決定。

安哥拉交通部長達佈雷烏表示CR20履行了合同法律要求。

洛比託一處被洪水淹沒的機車維修車間。圖片來源：Michael M. Phillips/華爾街日報乘客們登上本格拉鐵路列車前往盧奧。圖片來源：Michael M. Phillips/華爾街日報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公司預測，在特許經營權第五年時，年貨運量將增至150萬噸，達到目前的三倍；到第二十年時，年貨運量將達到500萬噸。該財團預計，大部分業務將來自向剛果運輸硫磺用於採礦，以及將剛果的銅、鈷和錳運出，以滿足全球對清潔能源技術日益增長的需求。該財團還將運營洛比託獨立的礦產碼頭。

國有企業本格拉鐵路公司將繼續在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公司共享的軌道上運營客運服務。

據Mota-Engil副首席執行官Manuel Mota稱，西方財團將承擔約16億美元的翻新和設備費用，並通過貨運收入收回投資。安哥拉政府將獲得1億美元的預付款以及持續的特許權使用費，Mota預計，在特許經營期內，基於100億美元的收入，特許權使用費總額將達到20億美元。

托克公司的Rolland表示，目前，從剛果運輸銅板的卡車需要一個月或更長時間才能到達南非德班或坦桑尼亞達累斯薩拉姆的港口，途中還要應對劫匪和糟糕的路況。該財團稱，一旦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全面投入運營，並且剛果境內的鐵路線得到清理，來自剛果銅礦帶的礦物僅需八天就能到達非洲的大西洋海岸。

10月，美國與安哥拉、贊比亞、歐盟及國際金融機構簽署協議，研究從安哥拉修建新線路延伸至贊比亞銅礦區的可行性。“我們希望這條鐵路能在五年內建成，“美國國務院基礎設施項目負責人海萊娜·馬紮表示。

洛比託礦物裝載碼頭上閒置的輸送帶。圖片來源：邁克爾·M·菲利普斯/華爾街日報拜登政府最終設想這條走廊將直達非洲印度洋沿岸的坦桑尼亞。

在與非洲國家交往時，美國外交官強調，與冷戰時期不同，華盛頓不再要求非洲國家在全球權力競爭中選邊站。

但美國毫不避諱宣稱洛比託走廊項目是其勝利。“這將改變地區格局的投資，“拜登在9月表示。

就安哥拉而言，這個國家不願與其長期盟友和債權國中國公開對立。“我們致力於維持這種戰略關係，“交通部長達佈雷烏表示，“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聯繫本文作者邁克爾·M·菲利普斯，請發送郵件至[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