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CEO鮑勃·艾格最不願看到的續集——《華爾街日報》

迪士尼四面楚歌的首席執行官正遭到激進投資者的猛烈抨擊。批評者指責他搞砸了接班人規劃。

與福克斯的昂貴交易拖累了迪士尼的資產負債表，而與競爭對手康卡斯特展開企業大戰的可能性也日益迫近。迪士尼電影工作室的黃金時代似乎已消逝在一連串票房慘敗中。

那一年是2004年。這位飽受質疑的CEO是邁克爾·艾斯納。

在重振傳奇迪士尼品牌並看似不可撼動的十多年後，他失去了勢頭，其領導力陷入爭議和財務衰退。最終他在股東的反抗下黯然離職。

二十年後，接替他的現任迪士尼CEO鮑勃·艾格正主演這場戲劇的重啓版，劇情脈絡似曾相識。艾格同樣重塑了公司，恢復了其失去的輝煌並看似無懈可擊——但現在卻面臨着困擾其前任的諸多相同問題。他希望能寫出不同的結局。

艾格第二次出任CEO已一年有餘，但他重返"老鼠之家"的歷程並未按計劃展開。迪士尼長期盈利的電視業務加速衰落，而本應成為解決方案的流媒體業務已給迪士尼造成數十億美元虧損。

艾格承認扭轉局面比預期更困難，但他告訴員工，經過數月包括大規模崗位削減和業務重組的"修復"工作後，他已準備好打造一個新迪士尼。“我可以告訴你們，建設比修復有趣多了”，他在11月底的員工市政廳會議上如是説。

在許多方面，艾格在管理層展現的形象與其前任截然不同。艾斯納憑藉作為創意高管的輝煌履歷出任CEO——他在機場因暴風雪滯留時構思出情景喜劇《歡樂時光》的創意，並深度參與了《奪寶奇兵》的製作。同時代人稱他的管理風格有時近乎混亂。而艾格早期職業生涯主要在ABC廣播公司擔任節目編排主管。作為迪士尼CEO，他被視為精明的團隊管理者和富有遠見的交易締造者，成功押注皮克斯、盧卡斯影業和漫威娛樂。支持者認為他為人才成長搭建了舞台。

2019年頒獎典禮上，迪士尼董事長兼CEO鮑勃·艾格在創始人華特·迪士尼肖像前致辭。圖片來源：李穎/新華社/Zuma Press儘管二人差異顯著，但艾格的前同事、朋友和競爭對手私下表示，他正在重蹈艾斯納數十年前的覆轍，犯下許多相同錯誤。

隨着股價跌至十年低點，艾格正與Trian基金管理公司的納爾遜·佩爾茨展開代理權爭奪戰。迪士尼需向康卡斯特支付數百億美元以獲得流媒體平台Hulu全部所有權，而此時公司仍在消化713億美元收購福克斯資產的交易——這一切都與歷史驚人相似。

批評者指出，艾格時代與當下最鮮明的對比，莫過於接班人計劃的不明朗。在艾格2006至2020年首次擔任CEO期間，許多潛在繼任者相繼離職。被他欽點的接班人鮑勃·查佩克，最終在2022年11月的董事會政變中遭罷黜，導致艾格重新出山。艾斯納當年同樣面臨退位難題，這一事實曾讓艾格頗為惱火。

“艾格系統性清除了所有可能成為接班人的高管。這確實是他履歷上的重大污點，“迪士尼前首席財務官、擔任董事長達21年的投資人加里·威爾遜表示。他參與了艾格首次出任CEO的決策過程。

艾格的老友、執掌動視暴雪29年直至2023年底卸任的博比·科蒂克認為，將艾格與艾斯納類比並不恰當。他指出，艾斯納掌權時正值媒體業高速發展期，而艾格面對的迪士尼正遭遇流媒體顛覆性衝擊，以及蘋果、亞馬遜等科技巨頭的跨界競爭——這些對手無需承受同等的盈利壓力。

艾斯納否認其接班人安排失當，並盛讚艾格的領導才能。“與艾格共事五年後，我擢升他為總裁。自2000年起，所有近距離了解公司需求的人都清楚他應是下一任CEO，“艾斯納在聲明中表示。所有候選人與艾格相比"都相形見絀”。

針對一系列問題，迪士尼回應稱，自艾格2022年11月重新出任CEO以來，公司在改善現金流、削減成本、減少流媒體虧損以及重組公司"着重回歸創意核心"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公司發言人駁斥了將迪士尼當前狀況與二十年前進行對比的幾個關鍵論點。

當艾格再度執掌CEO時，面臨的已是面目全非的傳媒行業和失去耐心的股東。他正承受着確保迪士尼流媒體業務在本財年最後一季實現盈利的壓力——該業務前四年累計超110億美元的虧損。

迪士尼713億美元收購福克斯娛樂資產的交易本應增強其流媒體實力，獲得《阿凡達》《辛普森一家》等吸金IP，但公司對收購內容庫的變現速度遲緩，並已開始出售該交易中獲得的部分核心資產。這筆交易還使迪士尼揹負了福克斯140多億美元債務，以及更多衰退中的有線電視網絡資產。（艾格當時是與福克斯時任董事長、華爾街日報母公司新聞集團掌門人魯伯特·默多克談判，默多克現為兩家公司名譽主席。）

“如今根本沒有簡單解決方案，“迪士尼前戰略規劃部門負責人彼得·墨菲表示，該部門是艾斯納1990年代設立的類智庫機構，“迪士尼想成為高科技導向的高增長企業，但他們仍有一隻腳深陷老好萊塢、傳統廣播電視和舊有線電視的窠臼。”

迪士尼2019年翻拍的《獅子王》為公司帶來了巨大成功，全球票房收入超過16億美元。圖片來源：華特迪士尼公司/Everett Collection與此同時，作為迪士尼創意引擎的電影工作室卻表現不佳。粉絲們對漫威續集感到厭倦，經典動畫的真人翻拍作品票房也令人失望。迪士尼最新超級英雄電影《驚奇隊長2》製作成本超2.7億美元（未含營銷費用），全球票房僅2.06億美元，成為漫威史上票房最慘淡的作品。開創電腦動畫先河的皮克斯工作室，其近期作品《瘋狂元素城》和《光年正傳》也未能吸引大量影院觀眾。

去年11月在紐約時報DealBook峯會上，艾格坦言迪士尼影視作品過度政治化。“我們必須以娛樂為先，“他表示，“重點不在於傳遞信息。”

艾格二度出任CEO期間，大部分時間都在探討而非執行戰略計劃。他曾考慮剝離傳統電視資產，但近期降低了此類交易的可能性。ESPN正與體育聯盟商討以股權置換資產（如NFL的訂閲流媒體服務、NBA聯盟通行證套餐），目前尚未達成協議。

對於投資者納爾遜·佩爾茨而言，艾格迄今採取的措施——從裁員、成本節約到戰略評估——仍顯不足。

上週，特里安在證券備案文件中表示，已提名佩爾茨和迪士尼工作30年的前首席財務官傑伊·拉蘇洛進入迪士尼董事會，並呼籲進行改革，包括要求迪士尼流媒體業務實現"類似網飛的15%至20%利潤率”，同時明確計劃推出的ESPN直接面向消費者產品的投資回報。這是佩爾茨約一年內第二次發起針對迪士尼的代理權爭奪戰。

此次佩爾茨獲得了前漫威娛樂董事長艾薩克·“艾克”·珀爾馬特的資金支持，這位在迪士尼憑藉超級英雄電影崛起過程中扮演關鍵角色的人物，再度讓歷史重演——當年被稱為"拯救迪士尼"的罷免艾斯納行動，正是由創始人華特·迪士尼的侄子、動畫界傳奇人物羅伊·E·迪士尼支持。艾斯納與羅伊關係緊張，在2003年這位CEO策劃將羅伊逐出迪士尼董事會後，矛盾進一步惡化。

珀爾馬特雖於2023年3月被解職，但仍是迪士尼最大個人股東之一，並已將所持股份委託給特里安以支持其名為"重振魔法"的改革運動。

迪士尼發言人否認了兩人之間的可比性。“羅伊·迪士尼是製片人，在迪士尼動畫擁有辦公室，畢生都在體驗迪士尼並參與公司眾多創意項目，“該發言人表示，“將兩人相提並論是荒謬的。”

一月初，迪士尼董事會拒絕接納佩爾茨和拉蘇洛進入董事會，在委託書中指出佩爾茨缺乏娛樂行業經驗。

迪士尼在申報文件中表示，佩爾穆特和拉蘇洛懷有私怨，將難以與艾格有效合作。佩爾穆特和艾格均承認雙方關係緊張已持續多年。2015年拉蘇洛在艾格副手職位競選中落敗，隨即離職。就在幾年前，當佩爾茨到訪洛杉磯或艾格出差紐約時，兩人仍會偶爾會面共進晚餐，這位迪士尼CEO曾多次徵求這位投資人的建議。2019年，艾格邀請佩爾茨前往公司位於加州伯班克的總部參加董事會會議，探討媒體行業趨勢。這位迪士尼CEO希望佩爾茨就媒體與消費品行業的諸多議題提供建議，包括公司是否可能面臨激進投資者攻擊。

1991年，巴黎迪士尼樂園前身歐洲迪士尼負責人羅伯特·菲茨帕特里克與邁克爾·艾斯納、羅伊·E·迪士尼共同出席活動。照片：David Niviere/Kipa/Sygma/Getty Images迪士尼表示，佩爾茨因其作為激進投資者的專業經驗被選定向董事會進行陳述。同年，當CEO艾格與漫威負責人佩爾穆特發生爭執時，佩爾茨曾試圖調解雙方矛盾。2015年，因佩爾穆特與迪士尼超級英雄電影王牌製作人凱文·費吉產生衝突，艾格解除了其對漫威影業的管轄權。四年後，艾格告知佩爾穆特將失去對漫威電視部門的管理權。應佩爾穆特請求，佩爾茨致電艾格，強調這位漫威高管多年來創造了鉅額利潤。“為何要讓貝比·魯斯退出陣容？“佩爾茨質問艾格。最終佩爾穆特保留了漫威玩具、電子遊戲授權及漫畫出版業務，但失去了電視部門控制權。迪士尼董事會在1月會議上同意支持包括前摩根士丹利CEO詹姆斯·戈爾曼和前天空集團CEO傑里米·達羅赫在內的提名名單。觀察人士認為戈爾曼對迪士尼的繼任規劃極具價值，因其剛帶領摩根士丹利完成類似過渡。

佩爾穆特指出當前迪士尼治理與2000年代初艾斯納時期如出一轍——當時批評者指出董事會成員包含時任CEO的私人律師、阿斯彭度假別墅設計師及其子所在小學校長。

“艾格就是艾斯納的翻版，整個董事會都是他的朋友，“佩爾穆特接受採訪時表示。他強調必須重組董事會以增強獨立性。

除一人外，現任所有迪士尼董事均是在艾格首次擔任CEO或執行董事長期間任命的。迪士尼表示，除前美國貿易代表邁克爾·弗羅曼外，艾格在現任董事加入董事會前與他們並無私交。未來幾周，特里安預計將列出其認為應該被替換的董事會成員名單，並提供更多關於其尋求的戰略變革的信息。

迪士尼曾多次瀕臨危機邊緣。

1984年艾斯納從派拉蒙跳槽至迪士尼時，為這個自華特·迪士尼去世後萎靡近二十年的公司注入了新活力。

他通過提高主題樂園票價提振盈利，並重用了傑弗瑞·卡森伯格等優秀製片廠高管，後者推出了《獅子王》《阿拉丁》等動畫爆款。

但他也犯過錯誤並樹敵。1995年他聘請好友、創新藝人經紀公司創始人邁克爾·奧維茨擔任迪士尼總裁，向董事會保證這位新人是絕佳接班人。兩人迅速爆發衝突，合作關係僅維持16個月。

當奧維茨帶着價值1.38億美元的現金股票黃金降落傘離職時，股東和董事們震怒。艾斯納因屢次提拔又打壓多位潛在接班人而聲名狼藉。

《阿拉丁》誕生於1990年代初迪士尼動畫復興時期，全球票房超5億美元，成為1992年最賣座電影。照片：博偉電影公司/Everett Collection隨着迪士尼在艾斯納二十年任期後半段的經營狀況轉差，他開始受到更嚴格的審視。動畫業務萎靡不振，2000年代初的《變身國王》和《牧場是我家》等作品票房慘敗。當福克斯家庭頻道後來難以找到自身定位時，迪士尼董事會質疑公司以52億美元從魯珀特·默多克的新聞集團收購該有線電視網是否明智。

此後，董事會對收購變得更加保守。例如，據知情人士透露，2003年和2004年，迪士尼曾就收購視頻遊戲製造商動視暴雪進行談判，但談判最終破裂，這些談判此前未被報道過。

投資者變得焦躁不安，導致前董事會成員斯坦利·戈爾德和羅伊·迪士尼發起反對艾斯納的運動。在2004年一場災難性的股東投票後，艾斯納辭去了董事長職務，一年後又放棄了CEO的頭銜。

當艾格在2005年接任CEO時，他專注於大型收購和特許經營權，以擴大迪士尼在全球的影響力。艾格首次任期的成果令人信服，包括一系列票房超過10億美元的熱門影片和令同行羨慕的股票表現。

在首次擔任CEO期間，艾格至少為三位高管——拉蘇洛、長期擔任業務高管的前首席財務官湯姆·斯塔格斯和前戰略主管凱文·梅耶——安排了接替他的位置，但最終卻一再延長自己的合同，導致他們離開迪士尼。

艾格最終親自挑選的繼任者查佩克於2020年2月出任CEO。艾格以執行董事長的身份又留任了18個月，期間與查佩克多次發生衝突。據《華爾街日報》此前報道，2021年底退休後，艾格曾向密友透露查佩克表現糟糕。

2022年11月艾格同意迴歸時，曾表示將留任兩年。到次年夏季，董事會將其合約延長至2026年，艾格稱屆時必定卸任。目前被視為潛在接班人的迪士尼高管包括：迪士尼娛樂聯合主席達娜·瓦爾登與艾倫·伯格曼，以及主題樂園與消費品業務負責人喬什·達馬羅。

有線電視巨頭康卡斯特始終是迪士尼商戰劇中的常駐角色。早在2004年，艾斯納就曾遭遇康卡斯特CEO布萊恩·羅伯茨發起的惡意收購。迪士尼最終擊退了這次進攻，但動搖了艾斯納的領導地位，前董事會成員稱此事加速了他從CEO之位跌落。

如今艾格必須再次與羅伯茨對決——這次不是作為被收購方，而是作為買方，收購康卡斯特持有的流媒體平台Hulu 33%股權（迪士尼持有Hulu多數股權）。知情人士透露，雙方正在協商確定這部分股權的價值，目前內部估值差距高達數十億美元。

艾格迪士尼傳奇的終章仍在書寫。他很可能在維權投資者之戰中勝出，通過交易強化迪士尼流媒體業務，併為電影製作重注魔力。艾格最負盛名的"將迪士尼知識產權轉化為爆款IP"的專長，將再次面臨考驗。

“沒有人比鮑勃做得更好，或者知道如何做到這一點，”科蒂克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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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們聚集在奧蘭多華特迪士尼世界的魔法王國主題公園觀看每日角色表演。照片：《華爾街日報》的扎克·威特曼過去與現在的照片：埃弗雷特收藏（4）；路透社（3）；彭博社（2）；美聯社；蓋蒂圖片社（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