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烏克蘭哀悼在前線發現黑暗與美的詩人戰士

烏克蘭基輔——1月初，詩人戰士馬克西姆·克里夫佐夫從前線發表了一首新詩，捕捉了俄羅斯入侵的暴力和烏克蘭抵抗的代價。

“我斷裂的雙臂/將在春天如紫羅蘭般綻放，”其中一句這樣寫道。

兩天後，他的母親在Facebook上發佈了一條消息，成千上萬的粉絲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我最親愛的兒子將如紫羅蘭般綻放。”

在俄羅斯入侵造成的無情死亡中，33歲的克里夫佐夫的離世引發了公眾特別的悲痛。他唯一的書售罄，成千上萬的人在線上分享他的詩句，數百名哀悼者在基輔和他的家鄉里夫納參加了他的追悼會。他優雅而直白的詩句讓人們與前線產生了聯繫，傳達了前線的野蠻和艱辛，以及持久美麗的閃爍。

瘦削、害羞且染着藍髮的克里夫佐夫最初受到了戰友們的懷疑。克里夫佐夫的死亡也痛苦地提醒了烏克蘭人，幾個世紀以來俄羅斯的努力通過殺害、送入集中營或邊緣化來壓制推動烏克蘭獨立的文化人物。俄羅斯官員多次承認，他們消滅獨立的烏克蘭身份的願望是他們入侵的核心。

克里夫佐夫的朋友卡特琳娜·普里馬克表示，她通常不喜歡詩歌，但他總能找到恰當的隱喻來描繪戰爭的恐怖。“我喜歡他展現這一切黑暗的方式，“她説。

克里夫佐夫幾乎將整個成年歲月都奉獻給了為烏克蘭脱離俄羅斯統治而獨立的鬥爭。十年前，他參加了基輔中心廣場長達數週的冬季抗議活動，即所謂的獨立廣場運動，這場運動推翻了親俄的總統維克托·亞努科維奇。在那次抗議中，烏克蘭知識分子和藝術家與更激進的反俄力量找到了共同目標，他們渴望鞏固烏克蘭的獨立，擺脱莫斯科的影響。

幾個月後，克里夫佐夫自願加入普里馬克所在的民兵組織，以對抗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的秘密入侵。身材瘦、害羞且染着藍髮的克里夫佐夫起初遭到戰友們的懷疑。但普里馬克與另一名士兵打賭一瓶昂貴的威士忌，賭他能夠成為一名合格的戰鬥員。她贏了賭注，克里夫佐夫成為了一名機槍手，扛着15磅重的槍投入戰鬥。他取了"達利"這個呼號，靈感來自西班牙藝術家，因為他當時留着細長的鬍子。

克里夫佐夫從小就寫詩。如今，當他在一些最危險的地區作戰時，他也將筆觸轉向戰爭主題，向戰友和軍中牧師朗讀自己的作品。

他為一首搖滾歌曲創作了歌詞，探討士兵們戰鬥的動機，基於烏克蘭抵抗運動的象徵：士兵們會在手臂、腿和頭盔上纏繞的黃色膠帶，以表明自己是烏克蘭軍隊的成員。

*整個世界都佈滿傷痕——我要帶上這卷黃色膠帶。**我知道唯有黃色膠帶能治癒這一切。**這個奇異春天的領口正如此招搖。*我們都奔赴東方，因為捨我其誰。

2015年達成的停火協議基本凍結了前線戰事，僅餘零星交火。克里夫佐夫因飽受戰爭噩夢困擾，最終於2019年退伍。他在森林長走和幫助其他老兵療愈戰爭創傷中尋得慰藉。他曾服務於某非政府組織，為退伍軍人提供心理康復服務，並在喀爾巴阡山脈為兒童組織探險營地。他持續用文字記錄着：與孩童嬉戲、擁抱動物、烘焙蛋糕帶來的歡愉與安寧。

當俄羅斯於2022年2月發動全面入侵時，克里夫佐夫立即重返軍隊。他後來在一首詩中寫道：

他抱起酥皮點心般的貓咪説：貓咪，我們該出發了戰爭寒如凜冬如晨光如生命如疾病降臨我們身旁名為"寧靜生活"的課程已然終章

他加入烏克蘭特種作戰部隊，參與2022年秋季哈爾科夫東北部大反攻，成功將俄軍驅逐出大片區域。普里馬克回憶解放巴拉克列亞鎮時，當地民眾夾道歡迎的場景，稱那是生命中最閃耀的時刻。

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經歷：

解放的城市瀰漫着野草的氣息

解放的房屋飄散着小餡餅的香味裏面填滿胡蘿蔔泥

但次年，烏克蘭的推進行動陷入停滯。俄軍發動猛烈攻勢，導致數千名烏軍士兵陣亡。克里夫佐夫在戰鬥間隙創作的詩歌直面殘酷的軍旅日常，既引用聖經意象，也歌頌任何人類破壞都無法阻擋的自然復甦之力。

克里夫佐夫在社交媒體擁有數萬粉絲，常坐在貓身旁從戰壕裏為讀者朗誦詩歌。他發佈過與戰壕戰友的合影，以及士兵們最忠實的夥伴——戰地貓狗的照片。他幫助許多被前線村民遺棄的動物找到了新家。

2023年12月，他的首部詩集《射擊孔裏的詩》出版，被國際筆會烏克蘭分會評選為年度最佳文學作品之一。

1月6日，他在臉書寫下創作主題的註腳：“這裏90%的詩都與死亡有關。”

他生前最後一首關於紫羅蘭的詩這樣結尾：

我的骸骨將沉入泥土化作枯骨一具我那支破損的步槍會慢慢鏽蝕可憐的老夥計備用軍裝和裝備會發給新兵繼續服役多希望此刻已是春季讓我終於能以紫羅蘭的形態綻放生機

克里夫佐夫於1月7日陣亡。軍方發言人拒絕透露具體死因，稱需遵守相關規程。兩位知情人士表示，他的掩體被俄軍炮彈直接擊中。

這位詩人陣亡後，數千人在社交媒體分享他的詩作，其遺著一日售罄。一位植物學家將新發現的紫羅蘭品種獻給他。1月22日他生日當天，基輔舉辦了他的攝影作品展。

在基輔獨立廣場的追思會上，身着軍裝與便裝的悼念者手持他的詩集或紫羅蘭，哀悼這位才華橫溢、情感細膩又勇敢的年輕人。

“這個損失如此沉重，我們至今仍難以承受。“詩人兼電影導演伊琳娜·齊利克説道。

烏克蘭筆會統計顯示，戰爭已奪去70多位作家、藝術家、音樂家等文化界人士的生命，包括軍人與平民。許多烏克蘭人憶及俄羅斯歷史上對烏文化精英的清洗，例如1930年代對烏克蘭文化人的集體處決。

克里夫佐夫陣亡當日，詩人娜塔莉亞·布什科夫斯卡在臉書發表獻給所有遭俄軍殺害文化人的詩作。以下詩句後被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推特轉發：

你們的詩人在哪裏/惡魔詰問/精裝書脊該鐫刻誰的名字/他們邊問邊咳着血沫/是你們殺了他們/喘息的人們回答/就是你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