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瓦爾尼遺孀面臨的艱鉅任務——《華爾街日報》

2020年阿列克謝·納瓦爾尼從中毒事件康復後，有人問他妻子尤利婭·納瓦爾納亞，她的丈夫是否應該放棄作為俄羅斯最著名反對派人物的角色。

“不，”她毫不猶豫地説，“我真心實意地完全支持阿列克謝的工作。半途而廢不是我們的作風。”

上週當納瓦爾尼在北極地區的俄羅斯監獄中去世後，長期隱於丈夫身後的納瓦爾納亞誓言完成他的使命。

在昏暗燈光下的桌子前，納瓦爾納亞的白金色頭髮與深藍色連衣裙勾勒出幽靈般的身影。她承諾繼承丈夫的事業——多年來，納瓦爾尼因高聲挑戰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而遭受她所稱的虛假審判、監禁和投毒。

藉助洶湧的支持浪潮和納瓦爾尼通過反腐敗基金會（FBK）建立的資源，納瓦爾納亞希望引領新一輪削弱普京統治的努力。

“普京殺死了半個我，但剩下的半個我不會放棄，”她在週一發佈的9分鐘視頻聲明中説道，將自己與那些在丈夫死後仍堅持激烈政治鬥爭的女性歸為一類。

但前路必將艱難。

克里姆林宮針對異見的嚴苛法律已使俄羅斯反對派元氣大傷，而普京的對手們——包括流亡者——遭遇槍擊、投毒或扼殺，令這位總統顯得不可撼動。自莫斯科2022年全面入侵烏克蘭後遭到殘酷鎮壓的抗議活動如今幾乎絕跡；就連在臨時紀念場所獻花的人也會被拘留。

身材高大、藍眼睛的克里姆林宮批評者納瓦爾尼，獄方稱他於上週五在"極地狼"監獄營地散步後死亡。他擁有莫斯科難以擊垮的力量：留在俄羅斯的意願。儘管他在神經毒劑中毒後從西伯利亞空運至德國治療，仍於2021年返回俄羅斯——即便他準確預見到自己將遭逮捕。

而他的遺孀準備從海外延續丈夫的事業，在這個高度愛國且日益封閉的國家，流亡身份將難以獲得政治正當性。

納瓦爾尼去世後，週五俄羅斯聖彼得堡政治鎮壓受害者紀念碑前民眾點燃蠟燭。圖片來源：Andrei Bok/Zuma Press俄羅斯政治分析師塔季揚娜·斯塔諾瓦婭撰文指出，她需要超越"納瓦爾尼遺孀"的身份建立個人形象，並爭取國內支持才能成為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

“她的成功取決於能否形成獨特的政治風格、清晰表達理念，並組建不會嚇退潛在支持者的專業團隊。“斯塔諾婭表示。

納瓦爾納婭已採取果敢行動，承諾將公開丈夫死亡事件責任人的姓名和樣貌——很可能借助FBK反腐基金強大的調查能力。她還正遊説歐盟拒絕承認俄羅斯即將舉行的總統大選，這場選舉預計將使普京在沒有實質對手的情況下連任。

納瓦爾尼的發言人提供的文字記錄顯示，納瓦爾納亞本週早些時候在布魯塞爾與歐盟外長會晤時表示：“一個殺害主要政治對手的總統從定義上就不合法。”

週三，俄羅斯官方通訊社塔斯社稱，納瓦爾尼的母親已對當局提起訴訟，質疑他們拒絕歸還她兒子遺體的決定。聽證會定於3月4日舉行。英國外交部週三也呼籲釋放納瓦爾尼的遺體，並對其死亡原因展開調查。英國外交部表示，英國已對納瓦爾尼去世的監獄的六名負責人實施制裁，稱納瓦爾尼“多年來受到俄羅斯當局的虐待”。

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本週早些時候表示，普京沒有觀看納瓦爾納亞的講話，並駁斥了她關於普京參與納瓦爾尼死亡的説法。

納瓦爾納亞在社交媒體上回擊道：“我不在乎兇手的新聞秘書如何評論我的話。”

2020年丈夫中毒後，納瓦爾納亞帶頭將他從俄羅斯撤離。圖片來源：alexey malgavko/Reuters納瓦爾納亞很少接受採訪，她和丈夫的盟友沒有回應本文的採訪請求。

“普京殺死阿列克謝犯了大錯，”FBK主任伊萬·日丹諾夫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稱，“現在尤利婭接替他的位置。自由的尤利婭。帶着高尚而憤怒的尤利婭。”

儘管在政治上保持低調，納瓦爾尼亞始終在丈夫的競選活動中扮演着關鍵而複雜的角色。親近該家庭的人士透露，她協助他在俄羅斯反對派不斷變化的忠誠與恩怨網絡中建立聯盟。她曾是他多個項目的顧問，也是他註定失敗的政治競選中的智囊——包括2013年競選莫斯科市長（最終落敗）和2018年競選俄羅斯總統（因程序問題被禁止參選）。

“她始終參與阿列克謝的每一次政治競選，“巴黎政治學院教授謝爾蓋·古裏耶夫表示，他與納瓦爾尼一家關係密切，“阿列克謝一直倚重她的建議。”

納瓦爾尼曾評價妻子，稱她的政治觀點比自己更為激進。納瓦爾尼亞從未公開談論丈夫早期對俄羅斯民族主義的曖昧態度，但過去曾表示完全支持他。

如今她可以調動丈夫建立的強大反對派網絡的資源和影響力。這包括一個擁有超過600萬訂閲者的YouTube頻道，該頻道詳細揭露了據稱存在於普京精英階層的腐敗行為。她週一在該頻道發佈的演講在短短一天內獲得超過500萬次觀看。納瓦爾尼亞週一在X平台創建的賬户已有超過27萬關注者。該賬户週二曾短暫被封禁，X平台解釋稱系誤判導致。

“得益於阿列克謝，她立即擁有了最廣泛的俄羅斯受眾羣體，無論是在俄羅斯國內還是海外，這超過了包括普京在內的任何其他俄羅斯政治家，“芝加哥大學俄羅斯政治專家康斯坦丁·索寧表示，他與納瓦爾尼有20年私交。

納瓦爾尼婭1976年出生於莫斯科，父母分別是科學家和公務員。她學習經濟學並從事金融工作。1998年，她在土耳其度假時結識了納瓦爾尼，兩年後兩人結婚，大約在同一時期，普京開始在俄羅斯掌權。他們的女兒達莎於2001年出生，兒子扎哈爾於2008年出生。

與俄羅斯其他政治人物的妻子不同，納瓦爾尼婭在丈夫登上政治舞台的過程中始終陪伴在他身邊。她陪同他參加抗議活動，在他發表激烈演講時與他一起站在講台上，這些演講最終使他在反對派人物中佔據了核心地位。與此同時，她一直避免在政治中扮演個人角色。

作為一對夫婦，納瓦爾尼夫婦毫不掩飾對彼此的愛意。照片：葉夫根尼·費爾德曼納瓦爾尼婭在丈夫登上政治舞台的過程中始終陪伴在他身邊。照片：葉夫根尼·費爾德曼然而，當她的丈夫在2013年首次開始被捕，他們的家遭到搜查時，納瓦爾尼婭冒着傾盆大雨走上講台，警告克里姆林宮不要以為她丈夫的弱點是他的家庭。

她説：“我來這裏是想説，如果任何掌權者認為家庭是一個脆弱的地方，那麼他們就錯了。如果必須抵抗壓力，我們也會掌握這門學問。”

作為一對夫婦，納瓦爾尼夫婦從不羞於表達對彼此的愛意。今年情人節，也就是他去世前兩天，納瓦爾尼的Instagram頁面上發佈了一張兩人的照片，配文寫道：“我感覺到你每分每秒都在身邊，而我越來越愛你。”

納瓦爾尼曾公開表示，在出差期間，他嚴格執行一項規定：禁止女性同事進入他的酒店房間，即使是工作會議也不行，以避免可能出現的“黑材料”（kompromat），即可能讓人質疑他對妻子忠誠的潛在危害性材料。

2020年丈夫中毒後，納瓦爾納亞帶頭將他轉移到德國治療。據這對夫婦稱，起初，俄羅斯醫院工作人員以沒有結婚證和昏迷中的病人書面許可為由，拒絕她進入病房。但在醫院外舉行臨時新聞發佈會，並直接致信普京，要求允許納瓦爾尼轉移後，他終於獲釋。她的行動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週一，納瓦爾納亞與歐盟外交政策負責人何塞普·博雷利在布魯塞爾會面。圖片來源：yves Herman/Reuters最終接收他的德國科學家確定，他接觸了蘇聯時代的神經毒劑諾維喬克（Novichok）後中毒。納瓦爾尼和FBK調查人員最終追蹤到了他所説的下毒特工，發現這種神經毒劑被塗抹在他訪問西伯利亞託木斯克市的支持者時穿的內衣上。克里姆林宮否認參與此次投毒事件。

“尤利婭，你救了我，讓他們把這件事寫進所有神經生物學教科書裏吧，”納瓦爾尼後來在Instagram上寫道。

幾個月後，當他們兩人明知當局會在機場拘留他，仍執意飛回莫斯科時，納瓦爾娜亞在飛機上的一段視頻中説：“服務員，給我們來點伏特加，我們要回家了。”這句話引用自一部受歡迎的俄羅斯電影。納瓦爾尼在飛行後被拘留。

當年晚些時候，他被判處兩年多監禁，這是累計約30年刑期的第一項判決。納瓦爾尼向坐在法庭上的妻子揮手，並在被告籠的玻璃上畫了一顆心。

凱特·弗托里吉娜對本文有貢獻。

寫信給托馬斯·格羅夫，郵箱：[email protected]，以及喬治·坎切夫，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