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偉達的驚人崛起也使其成為眾矢之的 - 《華爾街日報》

黃仁勳常説他沒有長遠計劃。他表示自己不戴手錶，因為"現在才是最重要的時刻"。

對這位英偉達 首席執行官而言，此刻既是巨大勝利的頂點，也暗藏危機。

隨着人工智能驅動的商業熱潮將英偉達市值推上2萬億美元巔峯，黃仁勳已成為科技界的王者。他成功將公司半導體設計從計算機圖形領域轉向人工智能系統訓練，使得從微軟到特斯拉的科技企業都離不開其芯片。在此過程中，他積累了估計超過680億美元的財富。

對於這位出生於台灣的移民而言，這堪稱驚人飛躍——三十多年前，他曾在連鎖餐廳Denny’s裏勾勒出公司藍圖。如今他與各國元首把酒言歡，與痴迷其芯片的億萬富翁們談笑風生，在英偉達年度大會上穿着標誌性黑色夾克、黑牛仔褲和黑運動鞋，滔滔不絕地闡述數小時對AI的見解。

這也使英偉達成為眾多企業試圖削弱其霸主地位的靶子——包括競爭對手，以及那些每年為其必備芯片支付數十億美元的客户們。

英特爾和超微半導體已加速推出其人工智能芯片產品。亞馬遜、谷歌和微軟——這些英偉達AI訓練芯片的大客户——都擁有或正在開發自己的內部設計方案。週三，就在英偉達公佈最新創紀錄季度業績的同一天，微軟與英特爾宣佈達成協議，這家軟件巨頭將利用英特爾的製造業務生產定製芯片。

黃仁勳去年在台灣展會上簽名的處理器。圖片來源：ANN WANG/REUTERS英偉達的Grace Hopper超級芯片，展示於黃仁勳在台灣展會演講期間。圖片來源：Walid Berrazeg/Sipa/ Reuters儘管黃仁勳不斷強調當下的重要性，他同樣為公司的未來佈局感到焦慮。他正推動英偉達芯片在其他行業的應用，投資那些圍繞其技術創業的公司，並向全球政府推廣建設自主AI基礎設施的方案。

作為英特爾傳奇CEO安迪·格魯夫所著《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一書的擁躉——該書講述瞭如何將瀕臨失敗的困境轉化為持久成功——這位61歲的CEO鼓勵三萬員工保持創業文化，彷彿公司距離倒閉只剩一個月。他曾表示，自己會主動攻克難題，解決後便試圖忘記過程的艱辛。

“這一定是馬拉松選手經歷的感受，”他在9月聖克拉拉的一場印度理工畢業生演講中説道，“我以前常用這句話——現在説得少了——但痛苦與折磨帶來的娛樂價值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英偉達能在人工智能競賽中保持領先，令黃仁勳的許多競爭對手和批評者感到驚訝。英偉達最新季度收入是去年同期的3.5倍多，利潤增長近九倍，股價16個月內上漲六倍，市場期待值持續攀升。

大滿貫早餐的創業傳奇

黃仁勳自三十多年前創立英偉達以來一直擔任CEO，這在瞬息萬變的硅谷幾乎聞所未聞。他與聯合創始人——工程師克里斯·馬拉喬夫斯基和柯蒂斯·普里姆——在聖何塞的Denny’s餐廳制定了創業計劃。去年九月，這家餐廳的卡座因英偉達市值突破萬億美元而獲得紀念牌匾（如今該數字已刷新）。

英偉達的核心理念是瞄準"加速計算"。傳統計算機核心的中央處理器（CPU）如同數字通才，能勝任各類計算但表現平平。加速計算理念認為專用芯片能在特定任務上更勝一籌，英偉達最初專注於提升計算機圖形處理能力。

Denny’s餐廳CEO凱莉·瓦拉德與黃仁勳在9月聖何塞舉行的英偉達創立紀念活動上。圖片來源：唐·費里亞/美聯社該公司在最初幾十年裏通過銷售圖形處理器（GPU）賺取了數十億美元，主要服務於追求更高分辨率和更快刷新率的PC遊戲玩家。

2006年，黃仁勳注意到醫學研究人員開始使用英偉達顯卡後，向所有人開放了GPU技術。

幾年後，外部研究人員發現英偉達GPU非常適合人工智能計算。構建複雜AI系統所需的數學運算與圖形芯片的工作原理高度契合——通過同時執行大量計算來實現。

當前生成式AI熱潮背後的人工智能系統（例如支持OpenAI ChatGPT的語言模型）尤其依賴英偉達GPU。訓練這些系統需要處理前所未有的海量數據，ChatGPT就是使用數萬個英偉達GPU構建的。

2022年底OpenAI發佈ChatGPT後，引發了科技行業的軍備競賽。英偉達GPU的產能一度無法滿足需求。該公司週三表示供應仍然緊張，不過情況正在改善。

塑造世界

突然間，英偉達成為科技宇宙的引力中心。科技行業領袖們抱怨難以獲得H100——英偉達的先進GPU。

“現在獲取GPU比搞到毒品還難"埃隆·馬斯克 去年五月調侃道，當時他正在特斯拉開發AI能力並創建名為xAI的新公司。

商業軟件巨頭甲骨文創始人兼董事長拉里·埃裏森在9月的公司會議上，回憶起他與馬斯克在加州帕洛阿爾託豪華日料店Nobu同黃仁勳共進晚餐的情景。“埃隆和我當時簡直是在懇求，我想這是最貼切的形容，“埃裏森回憶道，“一小時的壽司宴，一小時的懇求。”

2015年舊金山遊戲開發者大會上的黃仁勳。圖片來源：David Paul Morris/彭博新聞2015年黃仁勳與埃隆·馬斯克在會議上交談。圖片來源：David Paul Morris/彭博新聞Meta Platforms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上月宣佈，為推進其不斷擴張的AI計劃，今年將追加數十億美元投入。“到今年底，我們將擁有35萬顆英偉達H100芯片，“他表示。

英偉達芯片的短缺賦予了黃仁勳巨大權力。其有限的芯片分配策略可能左右AI競賽的勝負格局。英偉達對此決策機制鮮少透露。週三當分析師問及分配原則時，黃仁勳表示公司力求公平分配，但會避免將芯片賣給不會立即使用的買家。

黃仁勳補充説，英偉達常將客户引薦至雲計算公司，並通過芯片配額支持合作。他將此舉描述為對雲服務商的雙贏策略。

在AI熱潮持續一年多後，據估計英偉達佔據了AI芯片市場80%以上的份額。

若客户成功開發自研AI芯片，可能危及英偉達數十億美元收入。谷歌和亞馬遜正在升級多年前就開始研發的內部AI芯片，微軟和Meta則是近期才加入這場角逐。

英偉達極度依賴其芯片的最大采購方。僅一個未具名客户就在上個財年貢獻了其近五分之一的銷售額，超過110億美元。

僅最近一個季度，英偉達從谷歌、微軟和亞馬遜等雲計算公司獲得的銷售額就超過92億美元——這相當於這三家公司同期約350億美元資本支出的四分之一以上。

微軟在聲明中表示，其定製芯片是對英偉達產品的補充而非替代，能讓客户根據價格和性能進行最優選擇。據知情人士透露，谷歌同時提供自研芯片和英偉達芯片，讓客户根據預算和技術需求自由選擇。亞馬遜雖在開發自研方案，仍強調與英偉達的長期合作關係（去年進一步擴展），並稱其雲服務提供最全面的英偉達芯片產品線。

英偉達週三表示，本季度毛利率預計達76%——這對客户和競爭者而言都是誘人的目標。Raymond James分析師Srini Pajjuri估算，英偉達生產一塊高端H100芯片的成本略超3000美元，而售價約為2.5萬美元。

去年上海某展會上AMD的展位。圖片來源：Nicoco Chan/REUTERS超微半導體(Advanced Micro Devices)已經在銷售旨在與英偉達競爭的芯片。英國芯片設計公司Arm Holdings和英特爾(Intel)也在大力宣傳他們的人工智能芯片，而且市場的變化可能有利於他們發揮優勢。雖然英偉達的芯片在訓練人工智能模型方面無與倫比，但在某些情況下，英特爾、AMD和一批人工智能芯片初創公司的其他芯片在訓練後部署人工智能系統方面同樣出色。

增長追求

為了發展未來的業務，黃仁勳最近一直在爭取潛在的政府客户。他敦促世界各地的官員將數據和計算基礎設施保留在本地，而不是將人工智能開發外包給外部人員——正如他本月在迪拜的一次政府會議上所説的那樣，建立“主權人工智能”。

不過，黃仁勳必須應對圍繞英偉達芯片的地緣政治擔憂，尤其是與中國相關的擔憂。過去兩年，美國當局對英偉達和其他公司向中國出口人工智能芯片實施了限制，原因是擔心中國軍方可能利用這些芯片製造先進武器和進行網絡戰。英偉達報告稱，上一季度來自中國的收入大幅下降。

由於英偉達佔據市場主導地位，中國、英國、法國和歐盟的競爭監管機構已對英偉達的商業行為展開調查，不過這些調查均未導致該公司受到制裁。

隨着公司聲名鵲起，黃仁勳正狂熱投資初創企業，重點關注圍繞英偉達芯片開發技術的生成式AI、機器人、自動化及醫療保健公司。上一財年，該公司對其他公司的持股價值增長逾五倍，截至1月底達到約15.5億美元。根據Dealogic數據，2023年英偉達共投資約36家初創企業，投資活躍度較前一年增長兩倍多。

風險投資公司Thomvest Ventures董事總經理烏梅什·帕德瓦爾表示，英偉達的投資策略符合聯合創始人基於十年願景下注的作風。帕德瓦爾與黃仁勳相識數十年，其公司去年曾與英偉達共同參與加拿大AI公司Cohere的融資輪。

“他開始強勢表態：聽着，我需要做些什麼來構建生態系統，從而賣出更多芯片和系統？“帕德瓦爾説道。

英偉達另一筆投資對象是雲計算公司CoreWeave。該公司運營着裝滿英偉達AI芯片的大型數據中心，出租算力資源，與亞馬遜和微軟等巨頭展開競爭。

與規模更大的競爭對手不同，CoreWeave並未自主研發芯片，而是採購了大量英偉達最先進芯片。這些芯片已成為核心資產——去年CoreWeave甚至將其作為抵押品，完成了23億美元的融資交易。

黃仁勳、谷歌CEO桑達爾·皮查伊和Meta的馬克·扎克伯格去年出席美國參議院人工智能論壇。圖片來源：andrew caballero-reynolds/法新社/蓋蒂圖片社黃仁勳還依託英偉達CUDA軟件的粘性——這套作為GPU使用數字門户的軟件已深度融入AI熱潮。多年來為CUDA編寫的數百萬行代碼，使得使用英偉達芯片開發新AI應用更為便捷。競爭對手雖已開發自有AI軟件試圖撼動英偉達，但尚未獲得廣泛認可。

英偉達芯片的獲取渠道如此珍貴，以至於部分客户擔心因與其競爭對手合作而受懲罰。芯片初創公司Groq的CEO喬納森·羅斯表示，那些尋求替代方案卻又忌憚激怒巨頭的客户中，這種恐懼顯而易見。

“許多會面對象表示，如果英偉達得知我們在接觸，他們會斷然否認。“他説，“問題在於你必須提前一年付款給英偉達，可能一年後收到硬件或更久，而如果你選擇別家供應商，他們就會暗示’真遺憾，看來交貨期要延長了’。”

下一個前沿

隨着英偉達的壯大，黃仁勳的生活方式也發生改變。如今他乘坐黑色奔馳EQS電動車出行——出於安全考慮，他不再親自駕駛。

除AI外，他長期關注的領域是芯片在藥物研發與計算生物學中的應用。每當被問及未來最期待的突破時，他總會提及此方向。英偉達已在該領域進行投資，包括去年向藥物研發初創公司Recursion注資5000萬美元。

對於許多與他互動的芯片行業人士來説，這很像十年前的人工智能：一個目前市場有限、被黃仁勳稱為"零十億美元市場"的遙遠可能性。

一月份，他在摩根大通醫療健康會議上與Recursion公司董事長進行了一場關於冷凍電鏡技術、X射線晶體學和結構預測的討論——這些都是晦澀難懂的行業術語。

“我不是要炫耀，但還有哪個芯片公司的CEO會這樣談論技術？“他説，“在藥物研發的整個流程中，我們擁有算法、數學和專業知識，可以成為你們的合作伙伴，所以請務必聯繫我們。”

黃仁勳表示，早期進入人工智能等新興行業，讓他有更多時間解決複雜問題。

“我動作不算快，但我非常執着，“他最近對中國半導體專業人士團體説，“我會長期鑽研某個領域。因此如果我們選擇解決那些非常困難的問題，我們就有充足的時間去攻克它們。”

聯繫記者亞薩·菲奇，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