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目光投向別處時，朝鮮已構成更大威脅——《華爾街日報》

首爾——2022年3月，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身着飛行員夾克和深色墨鏡從巨型機庫走出。他指向天空，發射了當時最龐大的導彈。

“這一奇蹟般的勝利是無價之勝。“金正恩説道。

這是典型的朝鮮式政治表演。但幕後的一系列進展，共同使金氏政權真正成為了更具實力、更具威脅性的對手。朝鮮對世界發動某種形式核打擊的能力，其可信度、誤判風險及威懾抵抗性都達到了空前高度。

過去五年間，金正恩研發了多款針對區域戰爭的新型武器，並目睹俄軍近期在烏克蘭戰場使用其中部分裝備。今年1月，他放棄與韓國統一願景，轉向更具對抗性的目標。拜登總統上任後，他中止了與美國的對話，而其對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持續示好（普京預計將很快訪問平壤），將朝鮮的國際議程地位提升至多年未有的高度。

這位獨裁者利用全球秩序裂痕，將朝鮮淬鍊成令人不安的擁核國家——對於已深陷歐洲和中東戰事的國際社會而言，這構成了新的重大複雜因素。

金正恩正在下一盤更長遠、更具戰略性的棋局，其核武庫自2019年2月與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河內的峯會談判破裂後迅速擴張。這使得預測他的下一步行動更加撲朔迷離且令人憂心。

安全專家指出，尤其令人不安的是金正恩表現出的遊刃有餘——儘管面臨普遍糧食短缺、韓國政府更趨對抗的態度，以及美國更頻繁向該地區輪換部署核資產。

在2022年的武器試射中，金正恩監督了朝鮮近五年來首次全程洲際彈道導彈試驗。過去，俄羅斯和中國會在聯合國譴責此類行為。但北京與平壤因共同對華盛頓的敵意而關係升温，且朝鮮在幾周前剛成為公開支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少數國家之一。

此後，平壤又進行了八次洲際彈道導彈試射。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發起十餘次譴責或制裁金氏政權的嘗試，均以失敗告終。

數十年來，官員們常通過既定的"挑釁劇本"來解讀平壤的行動：武器測試和好戰言論推動國際社會迫切要求與朝鮮談判。金正恩及其前任利用這種關注提升國家地位，並通過承諾暫停武器計劃換取援助或制裁解除（但往往暗中繼續推進）。但金正恩已摒棄了這一慣例。

2022年3月，金正恩（中）在朝鮮一處未公開地點進行洲際彈道導彈測試，這張照片由朝鮮政府發佈。圖片來源：朝中社/美聯社如今，金正恩發展核武器更多是為了保有它們，而非用來交換利益，即便這意味着要承受制裁。研究朝鮮領導層的美國政府顧問肯·高斯表示，他還在政權內部重構權力格局以分權並建立更常態化的政府，同時通過加深對俄羅斯的依賴來調整與盟友的關係。

高斯指出，由於平壤的孤立政策及與華盛頓的敵對關係，這種策略轉變難以被外界察覺。“金正恩現階段已完全自主掌權，“他説，“問題在於許多人看不到朝鮮正在改變。”

放棄統一目標

上個月，金正恩在朝鮮穹頂議會大廳的講台上，站在其父金正日與祖父金日成的高聳雕像下，拋棄了前人的基本信條，這成為其新式強硬作風的明確信號。

在一場激烈的演講中，金正恩宣佈其政權將不再尋求與首爾和平統一，而應將韓國明文規定為主要敵人。他命令國家做好戰爭準備。平壤標誌性的"統一門”——由其父親為紀念祖父而建——已被拆除。

“一旦戰爭成為我們面臨的現實，“金正恩表示，“我們絕不會試圖逃避。”

在華盛頓、首爾及其他地區的官員看來，金正恩眼中的戰爭或衝突意味着什麼，正引發越來越大的擔憂。

韓國海軍、外交部和統一部政策顧問Kuyoun Chung表示，過去五年間平壤取得的武器進展比該國曆史上任何同等時期都要多。

2022年，一名聯合國軍司令部士兵從非軍事區望向朝鮮。圖片來源：anthony wallace/AFP/Getty Images然而朝鮮發動全面入侵的可能性極低，金正恩本人在政策演講中也排除了這一選項。據美國和韓國官員稱，朝鮮近期還減少了武器儲備，向俄羅斯運送彈藥和短程導彈用於對烏作戰。知情人士透露，最近幾周發現朝鮮士兵在非軍事區重新佈雷，這對發動地面進攻而言是個反常舉動。

但華盛頓和首爾的官員表示，他們仍對朝韓之間可能發生的小規模衝突感到擔憂，包括無人機滲透或海上入侵，特別是在黃海或西部邊境地區。

2014年和2015年曾擔任美國與朝鮮六方會談特使的西德尼·A·塞勒表示，美國人對烏克蘭戰爭和以色列在加沙行動的支持減弱，可能給金正恩留下美國戰線過長、筋疲力盡的印象。塞勒説，金正恩可能懷有這樣的希望：在對韓國發出核威脅甚至有限使用核武器後，國際社會可能會施壓要求迅速降級、放棄報復，並允許朝鮮為和平獲取經濟利益。

“那樣的話，朝鮮的夢想就實現了，”曾擔任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朝鮮事務官員的塞勒説。“金正恩將以勝利者的姿態來到談判桌前。”

兩位美國前官員推測，金正恩已做出開戰的戰略決定，上月他們在專門報道朝鮮新聞的網站“38 North”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文章作者之一、曾與朝鮮談判的美國前官員羅伯特·L·卡林説，金正恩可能斷定華盛頓永遠不會接受朝鮮作為一個合法國家存在，並想要消滅它。他説，平壤可能認為，任何協議，包括與首爾達成的協議，無論如何都無法持續。

他補充説，鑑於朝鮮核武庫的實力，金正恩的非軍事選擇可能已經用盡，他現在可能的目標已不僅僅是解除制裁。“根據定義，每次突襲都奏效了，”卡林説。“我一次又一次地聽到：‘他們不會使用核武器。’嗯，這正是他們希望我們想的。”

根據西格弗裏德·S·赫克（卡爾林合著者）的評估，朝鮮可能擁有50至60枚核彈頭。五年前，赫克等人估計平壤的核武庫存約為35枚。

“最令我擔憂的是，他們持續擴大了核武庫規模並提升了其精密程度及投送手段，“曾以國際核查員身份訪問過朝鮮核設施的赫克表示。

隨着世界軍事化程度加深，平壤的核儲備與技術對其它流氓行為體構成擴散風險。這是金正恩能夠獨佔的領域：朝鮮是本世紀唯一進行過核試驗的國家。

接受制裁下的生存狀態

成立於1948年的朝鮮王朝式共產主義政權，其存續時間已超過蘇聯近70年的歷史。作為三個年幼孩子的父親，金正恩曾向美國官員暗示不希望核武器成為子孫後代的負擔。

2011年底掌權後，金正恩延續了其父在軍事和經濟方面的政策，並通過增重100多磅在外形上模仿祖父形象。他最初執政合法性的核心承諾是實現經濟振興。

為取悦平壤精英階層，金正恩建造了現代化水上樂園和海豚館，興建豪華公寓，批准更多惠農政策並支持小企業擴大自主權。

金正恩表達了將朝鮮打造成"熱愛和平的核國家"的願景。在2019年與特朗普舉行核談判前，他曾暫停武器試射並拆除了關鍵試驗設施的部分設備作為外交善意姿態。他期望能達成一項協議：以自己提出的棄核條件換取美國解除制裁、重開朝鮮經濟並吸引外資。

2019年，美國前總統特朗普與金正恩在非軍事區會晤。圖片來源：kevin lamarque/路透社隨着談判突然破裂，金正恩遭受重大打擊。朝鮮官媒對與特朗普談崩的消息保持緘默長達一週。金正恩帶到河內的紀錄片團隊最終只能用其平淡無奇的越南國事訪問畫面填滿78分鐘的影片，甚至不得不使用其祖父的檔案鏡頭作為補充素材。

數週內，金正恩開始轉變策略。

朝鮮重啓了洲際導彈工廠的運作，並重建主要火箭發射場的部分設施。金正恩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會晤普京期間，這位朝鮮領導人指責美國缺乏誠意。2019年5月，導彈試射重新啓動。

與之前一連串的核試驗及遠程武器試射不同，朝鮮此次優先開發了能恐嚇鄰國韓國和日本的新型精密導彈——這正是該國武器庫中缺失的一環。這些名為KN-23和KN-24的新型導彈可搭載核彈頭，並能在飛行中變軌。

根據華盛頓、首爾和基輔方面的評估，俄軍已在烏克蘭戰場上使用這些朝鮮武器。“朝鮮武器在烏克蘭獲得實戰檢驗，而俄羅斯對其缺陷的反饋將幫助朝鮮進一步提升技術，“曾參與2007年朝韓軍事會談的韓國退役准將文盛睦表示。

金正恩在2019年收官講話中發出挑釁性宣言，警告國民要做好與美國長期對抗的準備。“我們必須學會在敵對勢力制裁下生存，“金正恩説道。

2024年1月烏克蘭境內發現的疑似俄軍使用的朝鮮導彈殘骸。圖片來源：路透社### 疫情時期的實力

當新冠疫情2020年1月在鄰國中國出現時，朝鮮成為首批封鎖邊境的國家之一。跨境貿易——朝鮮疫情前經濟命脈——隨即陷入停滯。

金正恩前所未有地掌控了國家的社會、經濟與信息領域。他不再需要迎合國內暴發户階層，並將經濟增長權重新收歸國有。

2021年，他實施了十年來最大規模的領導層改組，清除了那些被認為不忠或腐敗的官員。他賦予下屬更多權力，這也意味着可以將國家困境的責任轉嫁給他們。

他還對民眾加強管控：據人權組織稱，觀看或傳播韓國影視作品被列為可判處槍決的罪行——已有數名違反者因此被處決。

脱北者、首爾某人權組織負責人姜哲煥表示，金正恩的強權舉措反映了他仍在努力解決對民眾的承諾落空問題——即在保留核武器的同時爭取解除制裁。“現在他坦承核武器是政權存續的唯一途徑”，姜哲煥説。

為推行新政，金正恩將個人崇拜推向新高度，使自己成為更耀眼的明星。

他通過長篇演講而非像其父那樣撰寫報紙社論來闡述政策。據首爾情報機構透露，他推出了個人品牌意識形態"金正恩主義”。他暫時的體重下降成為朝鮮抗疫時期困境的象徵。他曾在公開場合落淚，甚至為政策失誤公開道歉。

在2022年11月的一次洲際彈道導彈測試中，金正恩首次向公眾展示了女兒金主愛。如今她已成為朝鮮重大活動中的常客，首爾情報機構認為她可能是潛在的接班人。據報道，金正恩現在稱這位約11歲的女孩為"晨星”，這一稱號曾專用於金日成。

除洲際彈道導彈外，自越南峯會以來，金正恩還取得了其他軍事成就：潛射彈道導彈、首顆偵察衞星、高超音速技術以及新型洲際彈道導彈發射平台。朝鮮越來越多的武器開始使用一種新型燃料，使其更具機動性和隱蔽性。據信，朝鮮主要核設施的第二座鈈生產反應堆近期已投入運行。

去年首爾火車站屏幕上顯示的朝鮮閲兵式上的金正恩與女兒。圖片來源：Lee Jin-man/Associated Press金氏政權在一個領域保持了剋制：未進行第七次核試驗。但華盛頓和首爾官員長期警告稱，相關準備工作已經完成。

自掌權以來，金正恩已進行200多次導彈試射，是其父親和祖父試射總數的三倍多。“他的武器越是華麗花哨，其他國家就越難將其奪走，“前中央情報局朝鮮問題分析師蘇金（音）表示。

‘最親密的朋友’

經過多年的新冠疫情隔離後，朝鮮于去年7月通過邀請俄羅斯和中國的外國政要參加平壤的軍事閲兵，重新向外界開放。

金正恩對俄羅斯客人——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給予了更多關注，親自帶他參觀了朝鮮的武器展覽，包括走過現在用於烏克蘭的短程導彈。平壤和莫斯科否認存在任何武器交易。

金正恩曾與特朗普有過頻繁的筆友關係，去年夏天在一封信中承諾與普京“繼續緊緊握手”。

2023年9月，金正恩與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在俄羅斯會面。照片：蓋蒂圖片社幾個月後，兩位領導人在俄羅斯遠東的主要航天發射場親自握手。這是金正恩自疫情以來的首次海外之行。俄羅斯領導人承諾在朝鮮的衞星事業上提供援助。朝鮮領導人在晚宴演講中譴責了“聲稱霸權並滋養擴張主義幻想的邪惡聚集”。

在回國前，金正恩參觀了一家俄羅斯戰鬥機工廠，並檢查了一艘俄羅斯海軍護衞艦。不久後，朝鮮向俄羅斯的火車運輸增加了。

韓國國防部長最近向當地媒體表示，估計到去年年底，平壤已向莫斯科提供了約5000個集裝箱的武器，可能很快還會包括戰術制導武器的供應。

據政府官員透露，俄羅斯近期也在向朝鮮運送不明貨物。

普京訪問平壤的具體日期尚未確定。朝鮮外交部表示，該國以極大的誠意期待此次訪問，稱普京是"朝鮮人民最親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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