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爭引發俄羅斯士兵妻子罕見挑戰普京——《華爾街日報》

當瑪麗亞·安德烈耶娃的丈夫伊萬在2022年10月收到徵兵令時，她説他並不那麼擔心。

俄羅斯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曾表示，應徵入伍者將主要負責保衞莫斯科在其入侵較小鄰國期間佔領的烏克蘭東部地區。

因此，34歲的伊萬並未預料會參與戰鬥，夫妻倆相信他很快就能回到他們在莫斯科的簡單生活，他喜歡在那裏烹飪和照顧他們的小女兒。

但去年九月，使用孃家姓的安德烈耶娃震驚地得知，高級軍事官員宣佈，作為30萬人動員令一部分的應徵入伍者，只有在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結束時才能回家，而西方政府現在預計這場衝突將持續數年。更令她驚恐的是，她得知丈夫可能會被派往前線作戰。

這促使安德烈耶娃發起了一項在日益專制的俄羅斯罕見的運動：她開始在克里姆林宮附近每週舉行抗議活動，要求讓她的丈夫從戰爭中歸來。

自那以後，她幫助激勵了一場對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構成罕見挑戰的運動，普京在其他方面對他的統治和烏克蘭戰爭不容忍任何反對。安德烈耶娃與其他應徵入伍者的母親、姐妹和妻子們一起，向議會官員發起請願和寫信活動。她們創建了一個名為“回家之路”的Telegram頻道，目前已有超過7萬名訂閲者。

“我是在為家人的最大利益行動，”34歲的兒科醫生安德烈耶娃在最近一次採訪中表示。“我想要一個丈夫，我希望女兒能有父親。我嫁的不是軍人。我認為他對祖國盡的義務已經夠多了。”

瑪麗亞·安德烈耶娃和丈夫伊萬在2012年婚禮當天的合影。圖片來源：瑪麗亞·安德烈耶娃儘管克里姆林宮對錶達任何形式異議的俄羅斯人實施監禁和懲罰，卻允許安德烈耶娃的抗議活動進行。克里姆林宮的不作為反映出其在3月15-17日總統大選前應對女性抗議活動時面臨的困境。

普京的勝選實際上已無懸念，因為俄羅斯當局已清除對這位克里姆林宮領導人的所有實質反對力量。然而，妻子、母親和姐妹們要求被徵召男性回家的景象令普京感到不安，因為這些家庭大多屬於工人階級且自詡為愛國者，他們通常構成普京政治核心支持羣體。

倫敦大學學院俄羅斯政治學副教授本·諾布爾表示，這“打破了克里姆林宮設想中簡單的選前敍事——社會一致團結在普京周圍支持烏克蘭戰爭”。

抗議活動觸動了俄羅斯社會的一根敏感神經，這個國家有着悠久的女性反戰運動傳統。在蘇聯阿富汗戰爭和俄羅斯第一次車臣戰爭期間，婦女們頻繁發起抗議，公開反對新的徵兵動員，並施壓克里姆林宮讓士兵回家。這些異見聲音最終促使公眾輿論轉向，反對這兩場戰爭。

烏克蘭東部一座戰爭紀念碑後升起的濃煙。圖片來源：Alexander Ermochenko/Reuters自普京2022年9月首次宣佈部分動員令以來，新一輪徵兵始終伴隨着緊張情緒，導致數十萬適齡俄羅斯男性倉皇逃離祖國。此後俄羅斯通過招募超過45萬名合同兵補充兵力，以每月高達25萬盧布（約合2755美元）的薪資吸引入伍——這是官方月平均工資的三倍多。

婦女們向當局寄出大量信件，要求讓她們的丈夫、兒子和兄弟回家。從去年12月開始，每週六中午都有數十名婦女戴着白色頭巾，在克里姆林宮外的無名烈士墓前獻花。據"回家之路"組織稱，上個月在紅場舉行的一次活動中，參與人數達到了近200人。

該組織在其Telegram頻道上表示：“每個週六我們的人數都會增加一些。”

安德烈耶娃接受採訪並公開發聲，敦促讓被徵召的男人們回家，這是許多同行的抗議者因恐懼而不敢做的事。

她並不責怪她們。“害怕是正常的，“她説。“只是在某個時刻，你必須明智地確定優先事項，明白你更害怕什麼。”

任何反對莫斯科在烏克蘭發動戰爭的言論通常都會招致罰款和可能的監禁。到目前為止，安德烈耶娃和其他女性還沒有受到懲罰。

“因為她們是軍人家屬。如果她們被拘留，會引起爭議，“反戰人士葉卡捷琳娜·鄧佐娃説。鄧佐娃的參選申請被選舉委員會以文件存在錯誤為由駁回。“在選舉之前，肯定不會有人動她們。選舉之後，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會如何收場，“她説。

2022年9月，俄羅斯警察在莫斯科的一次抗議活動中拘留某人。圖片來源：EPA/Shutterstock另一位反戰政治家鮑里斯·納傑日丁的總統競選資格也因所謂的文件錯誤而被阻止，他在競選期間與這些女性舉行了會面，並稱讚了她們的堅韌。

“聽她們講述時，很難不流淚和憤怒，“他後來在Telegram上寫道。“她們的孩子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中長大。”

已故反對派政治家阿列克謝·納瓦爾尼的團隊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有關這些女性抗議活動的信息以及支持信息。納瓦爾尼上個月在偏遠的北極監獄營地去世。

安德烈耶娃在丈夫被派往前線後只見過他兩次，她正趁抗議機會尚存時積極行動。

“他們還沒準備好公開對抗我們，“安德烈耶娃説，“他們認為能用其他手段打擊我們——通過污名化、用’想讓男人回家’來羞辱我們。他們以為可以慢慢把這件事壓下去。那就讓他們這麼想吧。”

去年11月，該組織的Telegram頻道被標記為"虛假賬號”。這些女性認為克里姆林宮支持者對此負有責任，已向Telegram申訴要求撤銷標記。

Telegram在回應置評請求時表示，標記該頻道是因為另一組織提供了”《歸途》頻道名稱的商標所有權證明”。

俄羅斯國防部未回應對女性訴求的置評請求，包括要求高層與軍人家屬會面的呼籲。

安德烈耶娃收到過國防部的書面回覆，其中一份稱動員期間"公民應光榮履行兵役義務”，被徵召者的服役期僅在官方宣佈動員結束時終止。普京從未簽署過結束動員的總統令。

瑪麗亞·安德烈耶娃今年早些時候在莫斯科克裏姆林宮外的無名烈士墓獻花。照片：路透社克里姆林宮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去年六月，普京在克里姆林宮召集戰地記者時表示，“法律並未規定應徵者返回的具體期限”，但他已下令讓士兵休假。

根據規定，士兵每六個月享有14天假期，但部分婦女抱怨丈夫從未獲準休假——這完全由指揮官決定。安德烈耶娃指出，考慮到戰鬥的危險性和高壓環境，這樣的休假安排遠遠不夠。

俄羅斯各地政府為應徵者及其家庭提供了額外現金和福利，包括服役期滿後可獲得免費建房用地、子女學費補助以及部分税收減免。

安德烈耶娃強調，這些補貼無法替代丈夫的陪伴。她懷念與丈夫共賞電影、切磋木雕技藝的時光，那是他們共同的愛好。

“我既思念愛人，也牽掛摯友。“她説道。

伊萬隻要有機會就會寫信報"平安且…相對健康”，她透露丈夫從不敢抱怨，唯恐被貼上叛徒標籤。

“我當然知道丈夫已精疲力竭，“她説，“他從未設想過這樣的人生，更沒預料會服役）如此之久。”

在"歸途"和"我們同在"等電報頻道中，充斥着女性對兄弟、丈夫和兒子缺席的悲鳴。孕婦們為丈夫將錯過孩子誕生而痛苦，還有人訴説男性親屬正經歷精神崩潰。

一位女性在發給《華爾街日報》的Telegram消息中表示：“每天神經都緊繃着，生活在恐懼中，我活在地獄裏。”

她説丈夫被徵召時，他們的女兒才兩個月大。

“孩子不認識自己的爸爸，”她寫道，“我丈夫唯一的願望就是儘快回到我和女兒身邊。與我們分離讓他感到艱難、痛苦和煎熬。”

對安德烈耶娃來説，最艱難的時刻是在新年前夜，當時他丈夫寫信説，由於身處敏感區域，不得不取出手機SIM卡。此後兩週他們徹底失聯。

如今她擔心兩歲半的女兒——她説孩子最初因父親缺席出現了行為倒退。

“她不再説話，不再微笑…甚至不再叫媽媽，”安德烈耶娃説道。

莫斯科無名烈士墓前的俄軍士兵親屬。圖片來源：法國新聞社/蓋蒂圖片社聯繫安·M·西蒙斯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