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拉·默克爾的回憶錄解釋了現代德國的困境 - 彭博社
Alan Crawford
插圖:哈羅爾·布斯托斯為彭博社創作
安格拉·默克爾的回憶錄解釋了德國的困境(音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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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默克爾時代的一個標誌性畫面:2018年G7峯會上,德國總理跨越桌子,俯視唐納德·特朗普,其他世界領導人則在一旁觀看。照片似乎表明,安格拉·默克爾是房間裏的成年人。
然而,當默克爾的自傳自由在2024年底問世時,這位現代歐洲最持久的領導者之一的聲譽卻在下滑。特朗普主義已取得勝利。歐洲政治陷入混亂。德國面臨經濟和政治困境。默克爾可能在世界舞台上走得自信,但在從俄羅斯到移民再到中國等重大全球問題上,她在國內外都遭到了廣泛批評。
另一位政治家可能會利用這本書作為提升形象的平台。但歷史的長鏡頭可能會將默克爾的回憶錄視為最具啓示性的作品,尤其是當它被視為一位在舊東德出生和成長的政治家所寫的當代德國指南時。自由探討了仍然存在的分歧,這些分歧可以説是今天對國家和整個歐洲最相關和緊迫的問題。
事實上,這本700頁的書只有後半部分涉及默克爾擔任總理期間的經歷,她與普京、習近平、奧巴馬和布萊爾共享了聚光燈。相反,書中大部分內容集中在她在東德成長、學習和作為物理學家工作的經歷(以及與她的第一任丈夫結婚)上——她在開頭提醒我們,這是一個不再存在的國家。
東部塑造了默克爾。這是她的避風港。這裏是她放鬆的地方。這裏是她寫書的地方。
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於2018年6月9日在加拿大夏洛瓦的G7峯會期間與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進行討論。攝影師:耶斯科·登策爾 / 聯邦政府通過Getty Images根據她自己的説法,默克爾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她在距離柏林50英里的坦普林長大,她的路德宗牧師父親經營着一所神學院。儘管國家官方是無神論者,但教會在全控制的社會黨(Sozialistische Einheitspartei Deutschlands,簡稱SED)統治下被容忍,儘管受到懷疑。她很快學會在學校裏對家庭討論的內容保持沉默。統一後,她決定競選聯邦議院,以代表東部利益,並幫助解決共產黨在一個“幾十年來被國家控制和餵養”的地區留下的問題,默克爾寫道。
即使對默克爾來説,東部的污名也花了很長時間才消散,伴隨着這種污名的是讓她不願談論自己在那裏的生活的自我意識。“我這一代人和在東德出生的人是否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證明我們對重新統一國家的忠誠?”她在2021年的一次演講中問道,就在她辭去總理職務之前。在書中,她經常提到同事的出生地。也許這就是她著名的對細節的熱愛。或者,也許一個人的出生地是更重要的事情的代名詞——東德人還是西德人?
在統一後的初期,默克爾位於波羅的海沿岸的選區,包括漢薩城市斯特拉爾松德和呂根島,經歷了人口減少,而其農業,尤其是漁業面臨動盪。在東部,無數製造廠一夜之間失去了蘇聯市場,變得不再具有商業可行性——如果它們曾經是的話。默克爾明確將東部統一後所遭遇的困境歸咎於SED,但她對西方也有憤怒的閃現。原本用於支持斯特拉爾松德造船廠的公共資金被一個在私有化後成為其主要所有者的競爭對手 siphoned off。西德人搶購併翻新了呂根島的歷史別墅,美化了海岸線,卻使當地人無法承受。
回憶起1990年末與負責私有化東德企業的託管機構負責人進行的對話,默克爾表達了對該機構“傲慢的二十多歲年輕人”所做貸款決定的沮喪。他們剛從法學院畢業,除了知道一切以外,什麼都不知道,優先考慮“與他們自己相似的年輕西德銀行家”,而忽視了有商業想法的東德人。另一方面,前SED黨員口才流利,善於做出宏偉承諾,再次獲得成功。“不擇手段在社會主義下也曾獲勝!”她抱怨道。這一評論同樣可以適用於今天的政治動態。
東方仍然在比較中受苦。失業率高於西方,且在東部,除了柏林之外,沒有任何公司位於基準DAX指數中。德累斯頓、耶拿和格賴夫斯瓦爾德等城市有着著名的大學,但較少的長期機會意味着,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仍然常常離開,尋求西方更好的前景。東方反覆出現的口號是,他們並不是重新團結,而是遭遇了一次敵意收購。
文化差異也依然存在。東部各州對移民往往持更為懷疑的態度,對俄羅斯更為温暖,對美國則更加謹慎。反對援助烏克蘭的政黨在東部能夠取得進展,那裏選民更可能反對戰爭。默克爾指出,仍然存在“對1990年及其後東德公民遭遇的西方缺乏理解的怨恨……這已經深深紮根於許多人的靈魂中。”
下個月的聯邦選舉預計將顯示德國仍然是多麼分裂。極右翼德國選擇黨(AfD)的選民支持率目前在全國範圍內為18%至22%,位居默克爾的舊CDU/CSU保守派集團之後。在東部,AfD的支持率甚至是這一水平的兩倍;如果選舉僅在前東德的六個州舉行,AfD將贏得選舉。然而,西方的許多人並沒有與其支持者進行建設性的互動,以瞭解他們不滿的根源,而是將他們視為納粹。其他主要政黨避開AfD,阻止其進入州或聯邦聯盟,進一步疏遠其選民,讓該黨在旁邊煽動,而不承擔治理的責任。
一些人將這些政治分歧的責任歸咎於默克爾,主要是通過她在2015-2016年移民危機期間的開放邊界政策,當時逃離敍利亞戰爭的人們尋求在歐洲避難。如今,德國大約有100萬敍利亞裔居民,以及大約100萬烏克蘭難民。這給住房、學校和醫院帶來了壓力,幫助德國選擇黨(AfD)播種和收穫反移民情緒,這種情緒不僅在東部地區存在,但在那裏最為深刻。
歐洲遺產
然而,默克爾並不悔恨。事實上,她表示這正是她開始寫這本書的初衷,即使在此期間出現了其他原因——尤其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雖然她確實承認了幾個錯誤,包括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不夠積極,但她堅持反對烏克蘭在2008年的北約道路、追求歐盟與中國的投資協議,並且忍着不快與普京的俄羅斯合作。就像德國統一的過程一樣,她相信與對手接觸而不是孤立他們。
當我在2013年共同撰寫關於當時總理的傳記時,默克爾已經成為歐洲無可爭議的領導者;在她的領導下,德國終於將其經濟實力轉化為政治影響力。然而,她對許多人來説仍然是一張空白畫布。即使在德國,似乎也很少有人理解這位來自東部的首位總理的動機,許多人指責她缺乏歐洲團結感。我們的書認為,她具有強烈的歐洲意識,這種意識是由她的東部視角而非她的導師赫爾穆特·科爾的西方方法所塑造的。
到默克爾在2021年辭去總理職務時,經過16年的任期,德國已經牢牢確立為歐洲的主導力量。自那時以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即使在德國面臨經濟動盪和選票上的政治不確定性威脅時,這個國家仍然是歐洲的關鍵,是不可或缺的國家。而這,超過任何人,都是默克爾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