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募信貸公司Prospect Capital因侮辱與優柔寡斷陷入動盪——彭博社

圖片製作：馬克·哈里斯；圖片來源：彭博社（1）；Shutterstock（1）

起初，這聽起來和其他公司財報電話會議沒什麼兩樣：照本宣科、略顯刻板且單調。然而在約17分鐘時，場面突然激烈起來。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連這都不知道。還來報道我們？”約翰·F·巴里三世——這家資產規模達72億美元的投資基金Prospect Capital Corp.的首席執行官——瞬間暴怒。夏末這個早晨，他炮火對準的是一位富國銀行分析師，對方詢問公司為避免資金緊張做了哪些預案。

在長達六分半的時間裏，巴里用越來越高亢的嗓音斥責並嘲諷分析師菲尼安·奧謝。“你不如行行好，”他厲聲説道，“下次參加財報電話會前先做點研究，別問這種荒謬問題？”

約翰·巴里攝影師：達尼亞·馬克斯韋爾/彭博社即便在習慣了粗魯言辭和激烈交鋒的華爾街，這一幕也實屬罕見。企業高管通常在財報電話會上討好分析師，而非惡語相向，尤其是當公司面臨股價下跌且借貸成本遠高於同行、急需提振信心之時。

然而，對於多年來在Prospect（這家總部位於紐約的公司曾助力開創瞭如今重塑全球金融格局的私募信貸熱潮）工作或與其有業務往來的人來説，此事並無異常之處（或許隨後的公開道歉除外）。他們早已多次見識過這種脾氣。這次只是恰巧公之於眾，罕見地揭示了這家公司的內部狀況——據他們描述，該公司因一位專橫古怪的首席執行官而步履維艱，此人常對周圍人進行欺凌與貶損。

本報道基於對30多位現任/前任Prospect員工及業務合作方的訪談。所有受訪者均要求匿名，以便坦率談論公司內部運作而無懼報復。

他們共同描繪了一種極具毒性與功能失調的企業文化，諷刺的是，這種文化正加劇該公司的財務困境——而此時行業數十家新鋭機構正趁投資者對私募信貸超額收益的狂熱需求快速擴張。

在電話會議上，巴里與其心腹格里爾·埃利亞塞克常對員工惡語相向。許多前員工記憶最深的，正是巴里滿口"白痴"“低能"等詞彙的做派，以及由此導致的寒蟬效應——嚴重阻礙了這家急需穩定創收資產的公司推進交易流程。

相應地，員工聯繫林肯國際（為Prospect提供資產估值顧問服務）的分析師時也常持敵對態度。他們效仿CEO，對認為過低的估值建議大發雷霆。據四位知情人士透露，當林肯分析師拒絕重新核算Prospect貸款數據時，抗議聲浪會升級為激烈爭執。

“當你的基金持續以低於其資產淨值的價格交易時，市場就是在表明它不信任你。”

在整個行業中，Prospect如今似乎成了局外人，因其反覆無常和優柔寡斷而被排除在最搶手的貸款交易之外。幾位前員工表示，當他們致電其他公司詢問正在進行的交易時，經常被告知Prospect已被拒之門外。

這導致該基金主要投資於規模較小、名不見經傳的公司，放貸資金卻越來越難以收回。

Prospect的融資也日益困難。參與談判的人士透露，今年2月，在其信用評級被下調至垃圾級兩個月後，當銀行家試探性地提出發行債券的想法時，華爾街投資者拒絕了該公司。而長期依賴的散户投資者也開始退縮，在零星的銷售中購買的債務份額越來越小。

Prospect借貸成本達同行上限

信用評級下調使其債券收益率持續高於競爭對手

來源：彭博智庫

注：數據截至3月4日

市場對該基金受挫的股票也鮮有興趣——除了巴里本人。他不斷動用個人財富回購股票，尤其是在近幾個月股價跌至歷史低點時。該股去年下跌28%，較二十年前的峯值下跌77%，導致Prospect對其基金資產的估值與投資者給出的估值之間出現巨大差距。

45%的差距，是美國大型上市私募信貸基金中最為懸殊的。

“當基金價格持續低於資產淨值時，説明市場對你不信任。”投資公司Callodine Group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詹姆斯·莫羅表示，“如果投資組合中出現大量困難借款人，這就是危險信號。”

Prospect公司代表回應稱，該機構與林肯集團等金融業夥伴保持穩固合作關係，擁有經得起檢驗的投資業績和資深團隊。154名員工中超過20%已任職至少十年。

“這種穩定性印證了我們積極支持專業成長、團隊協作與工作家庭平衡的企業文化。”Prospect律師梅根·邁爾在致彭博新聞的獨立信函中強調。

邁爾解釋稱，股價反映的資產估值與公司估值的差異源於投資組合的多元複雜性。該基金歷史現金實現內部收益率達13%，並從48家銀行獲得21億美元信貸額度，彰顯其多元融資能力。“Prospect專注投資盈利企業，並遵循歷經37年經濟週期錘鍊的嚴謹盡調與決策流程。”

Prospect還向彭博新聞社發送了員工為巴里準備的聲明，講述他們在公司工作的積極體驗。其中一份聲明中，首席財務官Kristin Van Dask寫道，Prospect"是一個將努力工作、相互尊重、真誠關懷、信任和支持與職業成長緊密結合的地方。“在隨附聲明的電子郵件中，巴里表示，這些員工評論比"那些無法在追求卓越的公司中茁壯成長的人的觀點"更能準確描述Prospect的文化。

Prospect股價較資產價值大幅折價

在大型上市私募信貸基金中折價幅度最大

來源：彭博社

注：股價截至3月5日。每股淨資產基於最近季度申報文件

Prospect最初是波士頓市中心的一家精品投資公司。那是1980年代末，巴里在L.F. Rothschild和美林證券工作幾年後加入。後來他接管了公司，並在曼哈頓成立了一家專門從事私募信貸貸款的業務發展公司。

這一舉措被證明是神來之筆，因為當時還只是小眾市場的私募信貸，後來發展成為一個蓬勃發展的、印鈔機般的業務，成為華爾街羨慕的對象。巴里將基金規模在一年前擴大到79億美元，之後資產開始縮水。

儘管該基金如今面臨諸多困境，但Prospect仍使73歲的巴里成為富豪。根據彭博億萬富豪指數估算，作為基金監管管理公司的所有者，他從投資者處收取的費用屬行業最高之列，這使其個人財富膨脹至超過13億美元。（該數字未包含管理公司本身價值）

自斷後路

速度與可靠性：這是整個私募信貸行業基金經理們反覆強調的銷售説辭，用以吸引大型企業借款人離開銀行體系。資金將按約定價格快速到位。

但Prospect前員工透露，該公司的決策流程毫無效率可言。

管理層對潛在投資猶豫不決，郵件往來拉鋸數週甚至數月。即便交易接近完成，仍可能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巴里堅持擁有最終決定權，前僱員表示他經常臨陣退縮。例如2022年，公司為私募股權公司Halifax Group旗下喬治亞州企業Southern Siding & Gutters協商貸款時。

據知情人士透露，Halifax顧問公司Raymond James Financial與Prospect員工為此交易忙碌數月。就在交易即將完成時，巴里突然提出異議，談判隨即破裂。

Raymond James的銀行家們怒不可遏。Prospect此前已有類似行為，他們難以置信歷史重演。知情人士稱，部分銀行家發誓不再向Prospect推薦任何債務交易，Halifax最終從別處獲得了融資。

Prospect的代表表示，公司始終保留對存在疑慮的交易行使否決權的權利，並持續與Raymond James保持常規合作。Meier指出，就在今年一月，Raymond James還將兩筆正在推進的交易轉交給了Prospect處理。

Raymond James的發言人拒絕對其與Prospect的關係及具體交易置評。Halifax的發言人也同樣拒絕發表評論。

遊艇酒會

每年夏季，Prospect都會租用遊艇舉辦曼哈頓夜航活動，此時其孤立處境便顯露無遺。

這類活動本應是招待私募高管的良機——這些潛在客户可能因企業收購融資需求而尋求Prospect的資金支持。但近年參加過活動的人士透露，多數情況下受邀嘉賓出席率極低。律師Meier對此予以反駁，稱去年夏季有53位"客户方人士"參與，但員工們回憶有些場次賓客稀少，最終眾人只能在甲板上自娛自樂。

多名前員工表示，正是這種孤立狀態促使Prospect涉足風險日益升高的貸款業務——其中多數如今已陷入困境。

“你認為自己是在以傳教士般的熱情創業嗎？”

私募信貸貸款採用浮動利率，因此當美聯儲三年前快速上調基準利率時，這些借款企業承受的財務壓力驟增。

其中不少企業選擇以債償債——通過向Prospect累積更多債務來替代現金支付，這種安排在華爾街被稱為"實物支付”(PIK)。

Prospect在截至12月31日的季度中，其淨投資收益的23%來自實物支付（PIK），全年佔比達34%，較五年前水平翻倍有餘。根據摩根大通最新行業數據分析（截至9月30日季度），Prospect37%的PIK比率較同業BDC平均值高出22個百分點。

標普全球評級和穆迪評級在12月將該基金信用等級下調至垃圾級時，均指出高企的PIK比率及近期季度虧損是關鍵原因。穆迪表示降級源於"過去12個月公司資產質量惡化”，“導致盈利疲軟和投資損失加劇”。

Prospect通過律師函及公開聲明表示，上季度68%的PIK收入來自控股企業，並稱PIK是其為這些企業提供的高效融資機制。

資產估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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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師還指出，Prospect對問題貸款的減值速度慢於同業，這令人擔憂。

以Wellful Inc.為例，這家運營珍妮·克雷格和Nutrisystem減肥飲食計劃的公司。Ozempic等藥物的出現顛覆了Wellful的商業模式，使其財務狀況陷入混亂。

6月，Prospect將其對Wellful的貸款估值定為面值的80美分，高於其他貸款機構選擇的63至65美分區間。三個月後，Prospect承認該投資明顯惡化，將估值下調至67美分——仍高於其他機構——又過了三個月，Wellful進行債務重組，債權人蒙受損失。

彭博社根據固定收益專業機構Solve提供的9月30日數據分析顯示，Prospect對貸款的估值往往高於同行。維持這些高估值——以及如此頻繁地使用實物支付(PIK)選項——有助於確保管理費持續流向巴里，股息持續流向基金股東。這對支撐股價至關重要。去年11月，當Prospect自2017年以來首次削減股息時，其股票在幾分鐘內暴跌16%。

“你曾作弊過嗎？”

與巴里共事過的人表示，很難將這位創始人與其創建的公司分開。他把公司視為家庭的延伸，即使在隆冬也穿着涼鞋走動，並僱傭家人——妻子、子女甚至侄子——擔任大大小小的職位。

他要求員工全身心投入，這意味着必須全天候待命，包括節假日。

公司向潛在僱員發放的長篇問卷暗示了這一點。彭博新聞社獲得的近期版本中，在數十個標準問題之間穿插着這樣的提問：“你是否認為自己會以傳教士般的熱情去建立業務？”以及：“如果Prospect給你一項重要任務，在以下情況下你會在何時‘放棄’：(i) 連續多日在離家1000英里的地方工作，(ii) 連續工作數小時不睡覺，(iii) 連續多日在辦公室工作，但每天午夜能回家，次日早上8點再出發？”（其他亮點問題包括：“你曾作弊過嗎？”；“不誠實行為何時是正當的？”；“你反對接種流感疫苗嗎？”）

格里爾·埃利亞塞克攝影師：帕特里克·麥克馬倫/蓋蒂圖片社然而，據現任和前任員工透露，公司文化在巴里和埃利亞塞克主持的電話會議以及冗長的電子郵件往來中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些本用於討論潛在交易和其他進行中業務的會議，有時會變成巴里對員工發泄的論壇。這些員工表示，幾乎任何事情都可能激怒他，比如回答問題不夠快或發送的郵件數量不足。

巴里和埃利亞塞克經常針對個別員工進行挑剔，尤其是當交易提案不符合他們的標準時。他們會質疑人們的智商，並深入探究他們的個人生活，甚至讓一些人落淚。

據部分人士透露，巴里經常抱怨女性員工。他在電話會議和公司晚宴上表示，她們過於情緒化，對工作不夠專注。這些晚宴有時帶有某種老男孩俱樂部的特質。三位近年參加過聚會的前員工表示，他們曾看到巴里逼迫周圍的男性對在場女性（她們的女同事或男同事的妻子）的外貌發表評論。

普林斯頓大學和哈佛法學院畢業的巴里對人們的出身背景極為執着。員工們表示，多次聽到他重複一句話：“你無法改變一個人的DNA。“據他們透露，他會根據某些人的背景或姓氏將其稱為"共產主義者"或"恐怖分子”。他經常將話題轉向政治，宣揚公司的保守價值觀。

數名前Prospect員工表示，因不堪過度工作和不當對待而短期任職後離職。部分人甚至刪除了領英簡歷中與Prospect相關的經歷，稱擔心這段任職經歷會影響他們獲得其他工作機會。

邁耶在致彭博社的信中表示，巴里"對其聘用人員的成功投入巨大”。她寫道，巴里"不記得説過’你無法改變一個人的DNA’，但他熟悉這句話，並理解其意指某些人極其抗拒改變"。

公司50名女性員工之一的範·達斯克在提交給巴里的聲明中表示，她始終感受到高管層的支持。“如果Prospect的文化不支持職場女性兼顧工作與家庭生活，不尊重個人貢獻，“她寫道，“我一天都不會留在這裏，更不用説17年。”

`何其荒謬’

在私募市場中，資產估值可能相當棘手。這些資產極少交易（如果有的話），因此沒有即時價格顯示在屏幕上供所有人查看。

大多數私募信貸機構會聘請第三方公司——如林肯和侯利漢·洛基等——大約每季度進行一次估值。雙方之間當然會進行一些協商，但第三方公司必須獨立於私募信貸公司，其提供的數字才能讓外部投資者信服。

在Prospect公司，他們將協商過程轉變為對林肯公司的施壓行動。Prospect投資團隊成員表示，他們被要求用大量支持基金資產高估值的報告和分析"轟炸"林肯員工。

一位瞭解討論情況的人士透露，Prospect每天會聯繫數十次，抓住每個機會推動更高估值。最終林肯會為每項投資提供一個估值範圍，而Prospect幾乎每次都選擇最高值。

邁耶表示Prospect不容忍員工與林肯溝通時使用不當語氣，並稱與該公司保持"良好關係”。林肯發言人拒絕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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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大學賽德商學院教授盧多維克·法利普指出，私募信貸市場反應遲緩的特性讓基金在財務管理上有一定操作空間。“你可以暫時假裝一切正常，啓動實物支付條款並延長到期日，“法利普説，“但審判日終將到來，特別是對那些承銷質量差的貸款機構而言。”

換句話説，資產在紙面上的指定價值並不那麼重要。關鍵在於該資產是否能產生足夠的現金流，以滿足基金投資者的兑付需求。

這最終導致了夏季那次財報電話會議上的爆發。富國銀行分析師奧謝想知道，如果基金的現金危機持續惡化，Prospect高管制定了怎樣的應急計劃。他特別關注的是，他們是否考慮強制優先股投資者將其轉換為普通股，這一舉措每年可能為公司節省數百萬美元。

對巴里來説，這是個荒謬的想法。他堅稱Prospect基金非常健康。然而，奧謝不斷追問，他問得越多，巴里就越生氣。

問答環節開始幾分鐘後，巴里反客為主。他開始連珠炮般地質問奧謝關於基金財務狀況的問題，並嘲笑他。“哦，大樓着火了。快，我得砸碎玻璃。太可笑了。”然後，在電話會議接近尾聲時，他説：“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

幾個月後，巴里道歉了。他説，他幾乎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因此在下一季度的財報電話會議開始時，他向奧謝表示對自己之前的話感到後悔。

幾分鐘後，當奧謝再次提問時，巴里選擇了迴避。據幾位前員工透露，他的副手們長期以來一直試圖減少他與客户的直接接觸，而現在，擔心他説錯話的擔憂也延伸到了基金的電話會議上。“我不被允許回答任何問題，”巴里説。然後他把電話交給了伊利亞塞克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