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和Meta的社區筆記功能無法拯救社交媒體自身——彭博社
Dave Lee, Carolyn Silverman
“你就是媒體。”
插圖：泰勒·泰森/彭博社；彭博社；克里斯·昂格爾和帕夫洛·斯塔夫尼丘克通過蓋蒂圖片社
社交媒體巨頭的億萬富翁領袖們一直面臨着遏制錯誤和虛假信息傳播的壓力。迄今為止，從人工事實核查到自動化，還沒有一個系統能夠讓左翼或右翼的批評者滿意。
最近贏得讚譽的一種新方法是“社區筆記”。這種眾包方法最初由推特（Twitter）在埃隆·馬斯克收購併將其更名為X之前推出，允許普通用户為帖子提交額外的背景信息，提供支持證據以澄清事實。對馬斯克來説，這一系統是他“言論自由”主張的核心，是一種繞過傳統信息把關人的民主。“你就是媒體，”他告訴他的2.2億粉絲。
從週二開始，馬克·扎克伯格的Meta平台公司將廣泛擴展這一方法，開始測試其針對Facebook、Instagram和Threads的“社區筆記”系統，並稱X是其靈感來源。在多年聘請專業事實核查人員後，扎克伯格此舉被視為一個有爭議的轉變，他表示現有的舉措已經“過於政治偏見”。他説，一支由志願者用户組成的隊伍將“做得更好”。YouTube於6月開始在其網站上測試“社區筆記”的一個版本。
該系統相較於其他方案具有優勢，但其作為反制錯誤信息的侷限性也顯而易見。對於過去十年間因錯誤信息和審查制度而飽受嚴格審視的高管們而言，其益處同樣明顯——這使他們能夠將平台內容的責任轉嫁給用户，同時轉嫁的還有指責。
加州野火期間，用户查看虛假圖片所附社區註釋的模擬效果圖。圖片合成：Taylor Tyson/Bloomberg；Frank Eliason via Unsplash；X平台彭博觀點欄目對110萬條英語社區註釋的分析1（時間跨度為2023年初至2025年2月）顯示，該系統遠未能有效抵消X平台上出於政治或經濟動機的謊言傳播行為。
此外，支撐社區註釋運作的許多權威信源正遭受馬斯克、特朗普政府以及破壞真實可信信息來源公信力的政治環境的持續長期攻擊。
要淨化社交媒體環境，消除傳播錯誤信息的利益驅動遠比眾包審核機制更為有效。但在這個病毒式傳播如同賭場的社交媒體世界裏，社區註釋終將打一場必敗之仗。本專欄旨在全面剖析其背後團隊的抗爭策略，以及Meta和YouTube若採用該機制將繼承哪些優勢與缺陷。
社區筆記的支持者可以指出一些成功案例。該系統已被證明速度更快，並且相比專業事實核查員，被認為更值得信賴和透明。在X平台上，違規帖子獲得的轉發更少，且更可能被刪除。公司內部認為，在以色列-加沙衝突中，社區筆記在減少經過篡改或錯誤歸類的暴力圖像傳播方面做得比傳統媒體更好（儘管彭博新聞社的分析顯示它未能阻止大量欺騙性內容）。在洛杉磯山火期間，它限制了一些騙局的病毒式傳播，用户迅速揭穿了著名的好萊塢標誌着火的虛假圖片。
事實上，正如馬斯克多次提到的，社區筆記經常糾正他——自社區筆記啓動以來，他的167條帖子收到了註釋2。
僅觸及表面
在X平台上，自願參與社區筆記的用户可以對任何帖子提交註釋，添加上下文和指向可信或原始信息源的鏈接。然後由其他志願者投票決定該註釋是否有幫助。如果足夠多的人認為值得發佈，它將在原帖下方對所有X用户可見。然而，這隻有在過去在其他話題上意見相左的用户達成共識時才會發生，這是由橋接算法判斷的。該系統的開發者表示，這表明找到了一個不太可能偏向任何一方的共同點。
社區筆記的主要成就之一在於其糾正錯誤信息的速度，相比由研究人員或記者組成的事實核查團隊更為迅速。2023年1月，給誤導性X平台帖子添加註釋的中位時間為30小時。到2025年2月，這一時間已縮短至不足14小時。相比之下，根據一項分析，Meta平台上的事實核查有時可能需要超過一週時間。一項分析顯示。
但即使有這些改進，註釋通常出現在帖子傳播的病毒式擴散階段之後——換句話説，損害已經造成。
事實核查速度在提升，但仍不夠快
X平台上原始帖子發佈後幾小時內可見的社區筆記比例
來源：彭博對X社區筆記的分析
目前尚不清楚X平台上有多少錯誤信息——如果能統計出來，就可以刪除。但從X的數據來看，大多數誤導性帖子未得到處理。標記錯誤信息的算法門檻較高，意味着只有不到10%的筆記被具有不同觀點的用户羣體視為“有幫助”——隨着系統規模的擴大，這一比例呈下降趨勢3。
X平台上突破的事實核查越來越少
由於用户越來越難以達成共識，大多數社區筆記未能公開顯示
來源：彭博社對X社區筆記的分析
注：排除涉及詐騙和服務條款違規的筆記。當前被評為"有幫助"的社區筆記視為已發佈。
這一下降趨勢的原因之一是大量已發佈筆記隨後被撤銷發佈。關於分歧性話題的筆記經常陷入僵局，因為用户無法達成共識——或者説將社區筆記視為又一個網絡戰場。本專欄分析顯示，即使最初被評為"有幫助"併發布的筆記，在出現分歧後也有26%會被移除。
對於某些爭議性話題和人物，移除率更高。從2024年關於俄羅斯和烏克蘭的2674條筆記樣本來看，數據顯示超過40%在首次發佈後被撤銷4。根據對截至撰稿時仍存在於X上的帖子分析，392條關於俄羅斯政府官員或國營媒體賬號帖子的筆記中有229條消失導致了這一結果。經常能看到實例顯示親俄聲音召集其追隨者集體投票否決提議中或已發佈的筆記。
爭議性話題筆記更可能被移除
與烏克蘭或俄羅斯相關的已發佈筆記比其他主題的筆記更有可能消失
來源：彭博社對X社區筆記的分析
注：分析了4,684條提及烏克蘭、俄羅斯、基輔、莫斯科、澤連斯基或普京的社區筆記。
馬斯克推文下的社區筆記被髮布後遭到刪除的概率也高於平均水平。研究機構Bright Data收集的數據顯示，在馬斯克被標註的167條推文中，截至撰稿時僅88條仍公開顯示註釋。因此，儘管馬斯克堅稱自己"即使有人拿槍指着我的頭也無法修改社區筆記"——如他向播客主Lex Fridman所言，但往往無需親自動手：他的支持者常會代勞。
可靠信源仍受需求
儘管馬斯克支持社區筆記，但近期他對某些結論表示不滿。
當馬斯克分享指控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民調不佳的內容時，社區筆記用户澄清事實（其支持率通常超50%，且近期有所上升）。馬斯克怒稱要’修復’社區筆記，因其’正被政府與傳統媒體日益操控’。
實際上，我們的分析表明這些信源是社區筆記運作的支柱。馬斯克頻繁攻擊新聞業——例如呼籲監禁CBS記者——刻意忽視了這一點。
彭博社觀點欄目的分析顯示，2023年1月至今年2月期間，主流媒體是社區筆記中引用信息的主要來源：被網絡安全組織Cloudflare歸類為"新聞媒體"和"雜誌"的網站佔據了筆記中引用鏈接的31%。社交媒體以20%的佔比位列第二大類，教育類網站以11%緊隨其後5。
對社區筆記中引用次數最多的前40個域名（佔所有筆記50%以上）的深入分析表明，馬斯克最常抨擊的這些新聞機構恰恰為"有用"筆記提供了可信報道的基礎支撐6。這些機構包括路透社（馬斯克稱其為"地球上最虛偽的新聞機構"）、英國廣播公司（被其稱為"英國真理報"）以及美國國家公共電台（被描述為"由覺醒的秘密警察運營"）。
在馬斯克攻擊"傳統媒體"之際，專業新聞業正為事實核查提供核心支持
X平台社區筆記引用最多的40個信源
數據來源：彭博社對X社區筆記的分析
然而被引用頻率超過任何單一新聞媒體的，是維基百科。這個被譽為眾包信息收集可靠性典範的在線百科全書，其資金運作正受到馬斯克及其追隨者的質疑，他們聲稱該平台"被極左活動分子控制"。鑑於維基百科對可信信源的嚴格規範，馬斯克幾乎將維基百科與"傳統媒體"混為一談。
對社區筆記中“傳統媒體”重要性的一個觀點反駁是，許多筆記直接鏈接到原始材料，如法庭文件，或者特別是在影響者或名人八卦的情況下，其他社交媒體帖子。事實上，社區筆記中引用最多的兩個域名是X.com——即X上的其他帖子——和YouTube.com上的視頻片段。
然而，對這些材料的檢查顯示，主流媒體仍扮演着重要角色。隨機抽樣400條引用X帖子作為來源的筆記顯示，12%是由專業記者發佈的帖子，或直接引用了媒體組織的工作。在引用YouTube視頻片段的400條筆記樣本中，29%包含主流媒體的鏡頭。
研究表明社區筆記受益於人性的一個奇特之處：用户似乎更容易相信互聯網上引用《紐約時報》文章的陌生人，而不是《紐約時報》本身直接提供的事實核查。
這類似於播客主持人喬·羅根在節目中搜索谷歌，或朋友在酒吧裏拿出維基百科來解決爭論。但正如我們的分析所表明的，這種方法要奏效，必須有高質量的信息可用。馬斯克的攻擊，以及Meta從事實核查組織中撤資，正在破壞這一生態系統。許多知名新聞機構的大規模裁員也是如此。
除了失去Meta的資金外，國際新聞機構和事實核查組織還發出警報，由於馬斯克全面的DOGE議程導致的嚴重資金短缺。
特朗普政府還對多個作為可靠信息來源的政府網站進行了大幅削減，例如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的網站。
Meta擴大實驗範圍
當社區筆記功能引入Meta旗下應用——擁有約33億用户的Facebook、Instagram和Threads時，這一概念將面臨更大考驗。
根據目前已知信息，其運作方式與X平台基本一致，儘管Meta尚未承諾公開相關性能數據。近年來，Meta已採取措施限制研究人員對其應用內活動的審計權限。
Meta的社區筆記功能採用了X平台公開的源代碼。由Meta提供的截圖由Meta提供的截圖另一個問題是扎克伯格能否像馬斯克在X平台上那樣激發用户熱情——社區筆記功能受益於用户支持馬斯克"言論自由"主張的驅動力。這種熱情甚至延伸至本應由付費審核人員完成的工作。今年二月，近三分之一的社區筆記內容涉及處理基本服務條款違規（如發佈賭博廣告）或詐騙警告；換言之，為世界首富擁有的社交網絡提供免費勞動力。
扎克伯格是比馬斯克更不受歡迎的人物，而且Meta應用上的大部分內容都出現在羣組或即時消息等更私密的空間。儘管如此，該公司表示已有超過20萬志願者用户報名參與這項新計劃。永遠不要低估人類與生俱來的衝動——去糾正網絡上犯錯的人。
利益之爭
很可能沒有任何系統能夠大規模有效運作，以抵消科技巨頭們鼓勵儘可能多高參與度內容的對立動機。
就在Meta放棄事實核查的同時，它正在加強其向熱門創作者發放資金的計劃。YouTube與用户也有類似的收入分成安排。X平台上一些最臭名昭著的用户經常分享該平台因熱門帖子獎勵他們的數千美元。那些好得不像真的故事，或令人震驚到無法忽視的內容，是吸引關注和獲得成功的捷徑。
這一切發生的同時，X、Meta和谷歌都在爭先恐後地推廣生成式AI工具的使用，這些工具使操縱視頻和圖像變得更容易、更便宜。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AI"垃圾"已經使我們的信息生態系統更加渾濁。
在處理明確案例時，社區筆記部分有效。當問題涉及政治爭議時，該系統就會陷入癱瘓和軟弱。正是在這些領域，當細節混亂且基本事實難以確定時，我們的信息危機就會惡化。事實會演變，專家們可以也確實會改變主意。
這些細微差別是社區筆記最明顯的弱點。它讓科技領袖及其公司得以推卸充分監管自身平台的責任——儘可能多地將責任外包給用户。
要真正遏制其平台上錯誤信息和虛假信息的傳播，社交媒體高管需要消除鼓勵這些行為的動機，而不是躲在人羣和關於言論自由的空洞聲明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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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的新事實核查系統會有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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