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石油政策令華爾街重寫能源行業策略手冊 - 彭博社

插圖：喬爾·普洛茲華爾街在限制氣候變化必要性上的共識正在瓦解，引發1.4萬億美元全球能源金融市場的格局重塑。

隨着白宮將支持石油、天然氣和煤炭列為優先事項，那些幾年前還高調承諾淨零排放目標的美國銀行，如今正採取截然不同的策略。據要求匿名透露內部討論的知情人士稱，這包括考慮取消對一些最具爭議性化石燃料項目的長期限制。

荷蘭銀行高級固定收益策略師拉里薩·德巴羅斯·弗裏茨表示，未能適應當前政治風向的銀行可能面臨"資產負債表快速縮水"。但她指出，長期來看這種政策可能代價高昂。

據知情人士透露，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高管正在討論修改現行政策，調整其願意提供貸款的能源項目標準。富國銀行資本市場部門的能源銀行家已就向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油氣項目放貸進行內部討論——該行自2020年以來一直禁止此類業務，一位知情人士表示。

阿拉斯加史蒂文斯村附近的跨阿拉斯加輸油管道。如今在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的受保護荒野地帶進行鑽探已成為可能。攝影師：Stefani Reynolds/彭博社有跡象表明，美國銀行比歐洲具有環保意識的同行更熱衷於搶購高碳資產。例如據知情人士透露，法國巴黎銀行負責出售化石燃料風險敞口的銀行家們發現，近幾個月來願意接手的買家有所增加。

這反映出美國銀行業正在經歷全面變革。特朗普重返白宮正為一項旨在讓全球最大經濟體的石油、天然氣和煤炭生產商更容易獲得資金的立法注入新活力。其中包括計劃重啓在拜登政府時期基本停滯的《公平銀行准入法案》。

3月22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搭乘海軍陸戰隊一號抵達華盛頓特區後現身白宮。攝影師：Stefani Reynolds/彭博社接受彭博採訪的美國銀行家們預計該法案將迫使他們解除對煤炭開採和油砂生產等融資活動的現有限制。正如一位華爾街銀行家所言，即使公平準入要求不會改變銀行的風險偏好，也可能迫使其調整貸款和承銷政策。

華爾街已經展現出其快速轉向的意願。在特朗普11月5日勝選一個月後，高盛集團退出了淨零銀行業聯盟（NZBA）——全球最大的銀行氣候金融組織。富國銀行、花旗集團、美國銀行、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隨即紛紛效仿。

這些銀行雖表示將繼續協助客户脱碳，但拒絕對本文置評。

這一里程碑事件將對地球產生實質性影響。NZBA成員本應將其業務與全球變暖不超過1.5攝氏度的目標對齊，該目標要求清潔能源融資比例遠高於銀行以往接近實現的化石燃料融資水平。若這一目標被放棄，那麼一切將開始滑坡。

埃克塞特大學氣候變化與地球系統科學教授蒂姆·倫頓指出，金融業在1.5℃目標上的"倒退"將"實質性地加劇"地球的高温與不宜居程度。

突破1.5℃閾值可能導致熱帶珊瑚礁系統崩潰，以及永久凍土融化釋放更多温室氣體。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表示，在1.5℃情景下，北極無冰夏季每百年出現一次；若升温至2℃，該現象將至少每十年發生一次。

研究表明，全球氣温每升高1攝氏度，世界國內生產總值預計將下降驚人的12%。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最新預測，地球目前正朝着升温約3攝氏度的軌道發展。

氣候示威者10月在華盛頓特區舉行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年會期間抗議化石燃料投資。攝影師：Kent Nishimura/彭博社埃克塞特大學的Lenton承認，現在"將升温控制在1.5攝氏度以內幾乎不可能"。但他表示，如果銀行採取"推動經濟實現淨零排放不是我們的職責"的立場，那麼這項工作"永遠無法完成"。

特朗普政府反駁稱，此類目標會損害能源的可靠供應，推高價格並阻礙經濟增長。美國能源部長克里斯·賴特甚至將歐洲經濟表現遜於美國歸咎於其對綠色轉型的擁抱。賴特表示，“積極追求"淨零政策付出了"巨大"的經濟代價。

氣候專家表示，這一時刻將作為集體瘋狂案例載入史冊。

凱瑟琳·麥肯納攝影師：David Kawai/彭博社"這一切都暴露了完全荒謬的思維方式，“加拿大前環境與氣候變化部長、聯合國秘書長私營部門淨零目標專家組主席凱瑟琳·麥肯納表示。

“僅僅因為有一位試圖忽視氣候變化科學與經濟學的總統，就認為可以避免我們正在目睹的與氣候相關或由氣候加速的大規模自然災害，這種想法非常離奇，“她説。

不到五年前，情況還大不相同。

2021年11月，包括花旗集團的簡·弗雷澤、美國銀行的布萊恩·莫伊尼漢和貝萊德集團的拉里·芬克在內的美國首席執行官們紛紛湧向格拉斯哥參加聯合國氣候大會，這成為華爾街對抗全球變暖熱情的最高潮。

莫伊尼漢當時表示，客户、投資者和政治家都希望銀行支持向低碳經濟轉型。那時，疫情期間的利率處於歷史低位，能源需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承諾實現淨零排放帶來了大量讚譽，似乎幾乎沒有財務風險。

但隨着疫情結束，舊經濟強勢迴歸，一切都變了。支持新興綠色技術和遠離資金充裕的化石燃料巨頭的財務風險變得太大，不容忽視。簡而言之，拯救地球似乎不再與追求利潤特別兼容。

隨後在2023年末，億萬富翁對沖基金傳奇人物雷·達利歐精準把握了時代精神，直截了當地指出，私人資本只有在回報可觀時才會為清潔能源轉型買單。“你必須讓它有利可圖，“他在迪拜舉行的COP28峯會上表示。

目前，大多數美國銀行似乎並不相信這會盈利。

“華爾街基本上是在對可持續發展界説：‘你們承諾過更高的回報和積極影響。五年過去了，這並沒有實現，讓我們繼續前進吧’，“法國興業銀行美洲區前首席可持續發展官卡爾·彼得森説。

彼得森現在經營着彼得森分析公司，他將此後發生的事情描述為一種"清算”。他表示，美國銀行家們已經認定，圍繞綠色轉型的許多金融假設"實際上是一廂情願”。

6月，活動人士在紐約抗議期間封鎖了花旗集團總部的入口。攝影師：Yuki Iwamura/彭博社與此同時，在能源金融問題上公開附和共和黨路線的美國銀行正在收穫立竿見影的回報。在退出NZBA後不久，富國銀行、美國銀行、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就重新獲得了為德克薩斯州安排市政債券交易的貸款人資格，德州是最大的市政債券市場之一。

由田納西州主導的對富國銀行氣候行動的調查，在該銀行宣佈放棄減排目標約一個月後被撤銷。

對華爾街而言，這如同走鋼絲。銀行也清楚，全面退出氣候融資會帶來一系列風險，比如激怒歐洲客户。在此背景下，花旗集團最近制定了涵蓋債券承銷業務的減排目標。

根據彭博彙編數據，過去12個月全球銀行提供了約1.4萬億美元的能源融資，其中投向綠色項目的債券和貸款不足6900億美元，近7300億美元流向了高碳排企業。

彭博新能源財經研究人員指出，若要將全球變暖控制在1.5℃以內，銀行對低碳基礎設施與化石燃料的融資比例需達到4:1。而截至2023年底——最新統計數據顯示——這一比例僅為0.89:1。

五大銀行能源供應融資比例

富國銀行的清潔能源比例最低，其次是花旗集團

來源：彭博新能源財經

隨着華爾街逐步退出其氣候承諾，全球各地都能感受到這一舉動的連鎖反應。在美國銀行退出淨零銀行業聯盟後不久，加拿大最大的幾家銀行也相繼退出。日本的大型銀行迅速跟進，總部位於悉尼的麥格理集團亦不例外。

淨零銀行業聯盟目前正竭力阻止剩餘成員退出。

1月7日，就在摩根大通宣佈退出聯盟的同一天，該聯盟召開電話會議以應對這場動盪。德意志銀行的代表表示，歐洲銀行有道義責任堅持淨零承諾，並與美國同行形成制衡。此消息來自一位要求匿名的人士，因討論內容屬非公開性質。

9月，消防員在葡萄牙阿威羅地區撲救野火。攝影師：Jose Sarmento Matos/彭博社該人士透露，滙豐控股的代表在同一場會議中表示，這家英國銀行需要就其聯盟成員身份作出決定，並敦促聯盟儘快提出增強成員吸引力的方案。

滙豐銀行和德意志銀行的發言人拒絕置評。

滙豐銀行新任首席可持續發展官朱利安·温策爾隨後表示，銀行應減少對化石燃料融資的限制。

據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淨零銀行聯盟剩餘成員正在就一項提案進行投票，該提案旨在取消要求其投資組合與1.5攝氏度目標保持一致的規定。預計將於四月中旬做出決定。

淨零銀行聯盟在給彭博社的書面聲明中表示，1.5攝氏度仍將是該聯盟的"指路明燈”，但也"準備支持成員銀行超越目標設定”。

佩特森表示，全球金融業已經表明了立場。

“道德無法推動市場，“他説，“只有價格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