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關税政策並非經濟不確定性的唯一根源——彭博社

插圖：塞巴斯蒂安·柯尼希為彭博社繪製

特朗普經濟學核心的"快速行動、打破常規"方針帶來的後果之一，就是給全球經濟注入了有害的不確定性。這正是唐納德·特朗普及其頭號支持者埃隆·馬斯克引以為傲之處。這堵不斷推進的動盪之牆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規則與常規皆可拋。

然而當前的焦慮掩蓋了世界正在發生的更深層、更持久的轉變。特朗普帶來的不確定性並非全新事物——而且不會消失。現代經濟那些可預測的支柱正在崩塌，全球經濟已成為永不停息的不確定性機器。我們必須學會與之共處。

如今我們對這樣的背景已不陌生：剛過去的十年裏，我們經歷了全球經濟的重大變革——民粹主義復興、疫情肆虐、貿易戰頻發，還有將冷戰地緣政治重新搬上舞台並徹底洗牌的殘酷消耗戰。我們正面臨數十年舊秩序的終結，不得不思考關乎人類存續的根本問題。人工智能已開始取代人類工作，但最終會摧毀多少崗位？中美誰將贏得AI競賽？氣候變化的總體現狀已觸目驚心，但具體災害仍難以預測。當政客不作為時，新能源技術能否拯救我們？

未解之題接踵而至：SpaceX真能登陸火星建立殖民地？我們是在防範下一場大流行，還是即將迎來疫苗的新黃金時代？當選民始終將移民視為威脅時，機器人能否拯救富裕經濟體免於人口懸崖？

在特朗普於4月2日推出一個多世紀以來最大規模關税方案前夕，企業高管和投資者已明確表示，他們對這種動盪局面感到極度厭倦。“如果你知道有人要出拳，而且這一拳正在襲來，你會做好準備嚴陣以待。但眼下發生的一切，根本沒人預見到，“水牛河商品公司宏觀交易主管弗蘭克·蒙卡姆上月向彭博社抱怨道。他表示，不確定性不僅令人精疲力竭，而且"與風險截然不同，因為你無法為其定價”。

當然，本週出現的是更多不確定性。這就是永不停歇的不確定性機器中的生活。如果你現在管理資金，你面對的是一個難以找到規律的全球經濟分裂局面。如果你正在創業，你最好保持靈活應變。。如果你在等待不確定性結束，那將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對於關税問題，經濟學家們壓倒性地認為歷史教訓很明確：保護主義傷害所有人，意味着增長放緩。。1930年的《斯姆特-霍利關税法》本週被特朗普在規模和範圍上超越，它曾延長了大蕭條。。主要投資銀行和國際機構最近下調了對美國和全球增長預期——以及滯脹再次出現的原因——都有充分理由。

但即使在關税問題相對共識中，不確定性依然存在。。每一次經濟衝擊都不同，而經濟學家近年來預測未來的記錄並不理想。。美國經濟表現出驚人的韌性，狀況肯定比1930年好。。它確實可能避免收縮。。減税和特朗普經濟議程的其他部分可能足以抵消關税的影響，並在新工廠中帶來投資和就業的繁榮。。即使我們確切知道今年剩餘時間的關税和報復措施會是什麼樣子，我們也很難預測它們的影響。

1929年4月，《斯姆特-霍利關税法案》共同提案人W·C·霍利眾議員與裏德·斯姆特參議員。攝影師：美國國會圖書館印刷與攝影部換言之，我們正身處一個潛在結果差異極端的時代。技術官僚式的温和中間地帶已不復存在，秩序亦蕩然無存。

這正解釋了為何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持續飆升並屢創新高。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經濟學家斯科特·貝克、尼古拉斯·布魯姆和史蒂文·戴維斯十年前開發的指標。“全球金融危機後，對政策不確定性的擔憂加劇…“他們的原論文開篇寫道。其在線發佈的全球不確定性指數在今年一月達到歷史峯值。

測量"不確定性"這種模糊概念實屬不易，作為研究成果的使用者，我始終對其方法論存疑。原始指數及其同類通過追蹤媒體報道中"經濟”、“不確定性”、“白宮"等詞彙出現頻率來測算。頗具諷刺的是，您此刻閲讀的內容或許也將被納入彭博社自身的不確定性指數。

但正如貝克、布魯姆和戴維斯在論文中指出，他們回溯至1900年的研究表明，該指數能有效追蹤一戰爆發和大蕭條等歷史衝擊。自1960年代起，指數開始呈現"上升趨勢”，三位學者推測這"或許源於政治兩極分化加劇或政府經濟職能擴張”。

據他們估算，我們現在所目睹的不確定性已經完全超出了歷史圖表的範圍。根據他們在2015年論文中展示的圖表，大蕭條時期全球不確定性指數峯值接近300點，而今年一月該指數飆升至429.83點。

貿易政策不確定性創歷史新高

彭博經濟全球貿易政策不確定性指數

來源：彭博經濟

不確定性的危害在於會造成實際經濟損失。當企業高管無法預判全球局勢時，除了最勇猛或魯莽者，多數人都會暫緩重大資本配置或人力擴張。調查數據已顯現這一現象：“經營環境正快速惡化，“一位匿名受訪者在供應管理協會3月製造業調查中表示（該報告於週一發佈），“關税政策和經濟不確定性使當前營商環境充滿挑戰。”

2019年特朗普發動貿易戰期間，閉門會議記錄顯示美聯儲政策制定者高度關注貿易政策不確定性對經濟的影響，聯儲研究人員當時正對此進行深入研究。奧斯卡·王爾德曾宣稱不確定性令人着迷，但事實證明在經濟領域，它只會扼殺增長。

“如果你知道有人要打你，而且拳頭已經揮來，你會做好準備迎接它。但眼下發生的一切，確實沒人預料到。”

有理由相信當前這波不可預測性終將過去。儘管特朗普的關税聲明給未來留下了巨大疑問，但無論如何我們將學會適應新現實——即便尚不清楚這現實的具體樣貌，也不明白它會引發多大程度的壓力激素飆升。終有一天，特朗普會退出政治舞台，很可能被更可預測的人物取代。但即便如此，永不停歇的不確定性機器仍將持續運轉。

歷史表明，一段不確定時期往往會催生下一段。《斯姆特-霍利關税法》加劇並延長了大蕭條。1930年代的關税政策與各國報復導致全球貿易崩潰，重創德國出口。正如威廉·夏伊勒在《第三帝國的興亡》中記載，這進而助推經濟衰退，幫助阿道夫·希特勒從德國政壇的失敗開局中重振旗鼓。

將這一歷史劇本套用於當今世界令人不寒而慄。但它提醒我們：本週真正的不確定性不僅在於特朗普關税對美國和全球經濟的影響，更在於它們將如何撼動美國實力與全球影響力。反美情緒高漲在加拿大等地已是可見的效應。但若全球最大經濟體變成不穩定源頭而非世界壓艙石呢？中國會填補空缺嗎？還是無人能填？

其他實質性衝擊也正迫近。中國經濟搖搖欲墜。美國正在轟炸也門的胡塞武裝，並對似乎無意談判的伊朗施加新壓力。土耳其的政治報復行動正促使投資者撤離。在印度尼西亞，民粹主義的承諾正在耗盡預算，並考驗着人們對東南亞最大經濟體的信心。烏克蘭和中東的和平，即使實現，似乎也很脆弱，未來可能面臨挑戰。

此外還有看不見的衝擊。當今資本市場的某個角落隱藏着一種可能摧毀金融帝國的深奧投資工具，它可能是槓桿貸款，也可能不是。還有人為因素。不僅是總統們——首席執行官、銀行家和將軍們也都是人。錯誤在所難免。將會有更多的危機和應對失策。

關鍵在於，如今除了更多的混亂和破壞，很難自信地預測任何事情。本週的不確定性故事將為下一個故事讓路；這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最令人擔憂的是，當今四分五裂的世界可能難以做出任何反應，哪怕是近年來勉強維持的有限團結的表象。從氣候變化到人工智能的時代性挑戰，加上全球秩序之間的過渡期，將使每一次衝擊都更加難以應對。

如果真有一個拯救世界的委員會在組建，它也是在暗中行動。當金融市場的低迷真的演變成崩盤，並引發一場深重而持久的經濟災難時，很難知道將由誰來領導救援。這就是生活在這台不確定性機器中的真正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