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馬港口協議如何讓李嘉誠成為美中交鋒焦點 - 彭博社

2016年的李嘉誠。攝影師：Justin Chin/彭博社當消息傳到北京時，已經來不及控制損害了。

長江和記實業有限公司，李嘉誠的旗艦企業集團，剛剛敲定了一筆重磅交易，出售43個港口——包括巴拿馬的兩個——這將使這位香港大亨退出圍繞巴拿馬運河日益激烈的中美爭端。

據知情人士透露，雖然香港政府和中國港澳事務辦公室的官員知道這筆交易正在進行中，但參與談判的團隊認為不需要北京的批准。習近平主席是在與世界其他地方一起得知這筆交易的——唐納德·特朗普將其描繪成美國對中國的勝利。

李嘉誠與北京的緊張關係現在可能會破壞這位96歲億萬富翁有史以來最大的資產出售。中國正在向該公司施壓，要求其取消交易，官員們已指示國有企業暫停與李氏家族的新合作。巴拿馬指控長江和記的當地子公司存在不當行為，該公司對此予以否認。

“從表面上看，通過西方商業視角審視，這筆交易顯得極為精明，”香港政治與企業風險諮詢公司Steve Vickers and Associates的首席執行官史蒂夫·維克斯表示，“但在政治層面，李嘉誠在北京建立的政商關係可能誤判了領導層的意志。”

關於李嘉誠與北京方面如何應對這場充滿戲劇性的交易，本文敍述基於與知情人士的七次對話。鑑於事態敏感性，這些人士要求匿名。

香港政府回應彭博社質詢時，否認事先知曉該交易，稱是通過長江和記實業的公開公告才獲知消息。

這不僅對李嘉誠利害攸關——其公司有望通過交易獲利190億美元——對貝萊德集團首席執行官拉里·芬克同樣如此，他直接向特朗普提出了這個構想。對美國總統和習近平主席而言，交易結果將影響日益緊張的中美關係，這種緊張態勢正加劇全球經濟和市場動盪。

過去兩週，為長江和記實業服務的銀行團隊持續通宵工作，這種高強度節奏對習慣悠閒步調的團隊實屬罕見。時間緊迫到部分交易文件直接從公司年報中整段複製粘貼，且——對於如此規模的交易實屬反常——在未進行任何盡職調查的情況下便達成了初步協議。

詹路易吉·阿龐特攝影師：塞巴斯蒂安·薩洛姆-戈米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儘管特朗普吹噓黑石集團的作用，但意大利航運大亨詹路易吉·阿龐特的家族企業將在財團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3月5日出售消息公佈後，長和股價飆升，對李嘉誠的讚譽紛至沓來。這位億萬富翁的本地綽號"超人"似乎再次創造了奇蹟。

北京方面花了九天時間明確表態：據親北京的《大公報》3月13日發表的評論文章稱，長和出售港口是"出賣全體中國人民"，“中國的航運和貿易將不可避免地受制於美國”。該評論由中國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轉載。

這種反彈部分源於時機不當。出售消息公佈時正值中國"兩會"開幕之際，這是每年精心安排的重要會議，高層領導人會在會上制定經濟目標和戰略。

長和集團、中國外交部駐香港特派員公署及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阿龐特家族的地中海航運公司拒絕置評。

對於關注這位大亨職業生涯的人來説，面對持續壓力，李嘉誠和長和尚未向中國屈服並不令人意外，但這仍然引人注目。

近年來，隨着北京加強對香港的控制，香港的大亨們紛紛公開表示效忠北京，而李嘉誠卻明顯表現出較少的順從。例如，在2019年震撼香港的抗議活動中，李嘉誠因在一首詩意的信息中隱晦地表達對年輕示威者的同情而遭到官方媒體的猛烈批評。

巴拿馬城巴拿馬運河太平洋入口處的巴爾博亞港。攝影師：Walter Hurtado/Bloomberg北京方面也注意到，在其他大亨紛紛加大對內地經濟的投資時，長江和記實業卻反其道而行之，收購了西方國家的主要資產。2015年，當李嘉誠在集團重組中將長江和記實業註冊在開曼羣島而非香港時，一家與國家有關聯的智庫曾公開宣稱：“別讓李嘉誠跑了。”

“李嘉誠家族在香港的情況較為罕見，因為其業務涉及多個行業，並遍佈全球各地，能夠抓住全球機遇。”法國外貿銀行駐香港高級經濟學家Gary Ng表示。

1996年，李嘉誠的基礎設施業務分支長江基建集團有限公司在香港上市時，公司全部利潤均來自香港和中國內地。如今，根據摩根大通的數據，這兩個地區的利潤貢獻合計不到7%。長江和記實業約5%的利潤依賴香港和內地。長江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作為家族地產分支，由於擁有英國酒吧連鎖Greene King及公用事業股份，其過半利潤來自海外。

即便在2000年代末至接下來的十年間中國經濟騰飛之際，李嘉誠不僅繼續削減對中國的投資敞口，還從中獲利頗豐。根據彭博彙編的數據，2013至2017年間，李氏家族在香港和中國內地至少出售了147億美元的資產。

香港中環中心大廈。2017年李嘉誠以400億港元出售該大廈股權時創下紀錄。攝影師：林翼/彭博社2017年，李以400億港元（50億美元）出售香港地標摩天大樓的控股權，創下當時全球交易紀錄。儘管有人認為鑑於香港市場繁榮，李的時機選擇有誤，但約一年後房地產價格便開始暴跌。

“多年來，李嘉誠始終是精明交易的教父級人物，“香港Port Shelter投資管理公司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理查德·哈里斯表示，“他是首位進行全球化投資的香港企業家，這些投資最終都成為驚人贏家。但在政治層面，香港企業常陷入國際議題與中國議題的兩難境地。”

但港口交易令許多人始料未及。早年與長和系在全球擴張中密切合作的經紀商回憶，他們至今記得高管層曾明確表示港口是唯一不會被出售的資產。

“與其他香港大亨不同，李嘉誠對任何資產都沒有情感羈絆，“香港VL資產管理公司首席投資官林偉力指出，“對他而言萬物皆有價碼，而你最好別成為他交易的對家。”

北京的威脅將對該家族產生後果。自交易宣佈以來，長江和記實業的股價漲幅已幾乎被抹去。據摩根大通數據，香港和中國大陸佔長江實業集團淨資產價值的比例高達65%。長子李澤鉅目前執掌兩家企業，而李嘉誠仍擔任資深顧問。

2012年李澤鉅與李嘉誠在香港。攝影師：Jerome Favre/彭博社次子李澤楷因其獨立運營的商業集團面臨更大風險。其太平洋世紀集團的保險業務富衞集團此前據傳正尋求在港上市。該公司香港業務將內地訪客視為重要客户羣，並正探索進軍內地市場的機遇。

“中國政府已表明，若企業未經北京批准推進交易，將面臨重大代價，”龍洲經訊中國研究副主任Christopher Beddor表示，“核心挑戰在於企業後續任何行動都需獲得北京首肯，這一事實將決定所有可選方案。”

摩根大通指出，可選方案包括修改交易條款——長江和記僅向財團出售巴拿馬港口，或在協議中增加保障中國船舶在待售港口權益的條款。該行補充稱，在與財團的145天獨家談判期結束後，企業還可將部分港口出售給其他買家，如中國國有企業。

2017年李嘉誠與習近平在香港會面。攝影師：Bobby Yip/Pool/Bloomberg彭博行業研究分析師Denise Wong針對巴拿馬當局對長和集團的指控表示：“索賠風險和合同取消可能加劇巴拿馬資產商業價值的不確定性，或將導致交易估值重估或相關資產被剝離。”

無論作何選擇，李嘉誠都將面臨超級大國的怒火。繼續推進交易會加深習近平對他的敵意，而退出交易則會進一步激化特朗普對華的激烈言論。

維克斯指出：“長和集團進退維谷。但在當前對抗性氛圍下，要達成中美協調合作的高明解決方案似乎難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