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讓音樂版權成為華爾街熱門資產，然後失去了一切 - 彭博社

插圖：Sean Dong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如果你覺得企業財務文件枯燥乏味，不妨翻閲Hipgnosis Songs Fund Ltd.的2021年度報告，它某些部分讀起來像一期《滾石》雜誌。你會看到整版光彩奪目的肖像與專訪：藝術家兼製作人Mark Ronson半側着臉，宛如好萊塢明星；前Fleetwood Mac成員Lindsey Buckingham手持吉他；Eurythmics聯合創始人Dave Stewart輕抬軟呢帽；拉丁音樂巨星Shakira的金色長髮在微揚——更可能是錄音棚風扇的傑作。

這些熱門歌曲創作者有何共同點？他們都把作品版權庫賣給了Hipgnosis——這家根西島投資基金由Merck Mercuriadis三年前創立。報告同樣收錄了Mercuriadis本人的肖像：光頭造型，標誌性全黑着裝。這位深諳音樂人冷門佳作、擅長與搖滾明星和流行偶像打交道的談判高手，不僅為Neil Young、Barry Manilow、Blondie樂隊成員Debbie Harry和Chris Stein等眾多藝術家達成了每筆數千萬美元的交易，更為這支上市公司基金開創了先河——用他常説的話形容，這是倫敦證券交易所首家專注投資新型資產類別：歌曲的基金。

默庫里亞迪斯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在流媒體時代，當人們為音樂支付的費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時，投資歌曲就像投資石油或黃金一樣安全，尤其是Hipgnosis正在囤積的熱門金曲。世上再也不會出現第二首像Eurythmics的《甜蜜夢想》、Chic的《美好時光》或Journey的《不要停止相信》這樣的經典——他自豪地宣稱這些作品均屬於Hipgnosis以22億美元收購的65,413首歌曲之列。他推銷説，這個音樂寶庫只會越來越值錢。正如默庫里亞迪斯在2021年播客中所説，2018年Hipgnosis成立時全球約有3000萬流媒體用户，而據他估算如今已增長到4.5億。當用户數達到他預言"未來十年內必將實現"的20億時，Hipgnosis的價值又將如何？

今年早些時候，默庫里亞迪斯在洛杉磯家中。攝影：Damien Maloney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流媒體只是收入來源之一。每當Hipgnosis的歌曲在電台播放或現場演出時，公司都能獲得版税。默庫里亞迪斯承諾其團隊還將爭取同步授權協議——即讓歌曲出現在電影、電視劇和廣告中。此外還包括説服當代藝人翻唱其老歌，比如2020年麥莉·賽勒斯翻唱Blondie的《玻璃心》後，這位Hipgnosis創始人表示該曲在TikTok上引發了新一輪流媒體收益激增。

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抗拒的銷售説辭。Hipgnosis吸引了通常規避風險的投資者，如英格蘭教會的養老基金，並在2021年與全球最大的投資公司之一黑石集團合作，創建了一個私有的Hipgnosis曲庫收購基金。黑石承諾投入10億美元。黑石高級董事總經理Qasim Abbas當時表示：“我們期待與默克及其團隊合作，繼續他們激動人心的旅程。”

有一段時間，Hipgnosis在曲庫收購業務中的許多競爭對手指責其為歌曲支付了過高的價格。最終他們也加入了這場爭奪戰，就像環球音樂集團在2020年底以約3億美元收購鮑勃·迪倫的600多首歌曲寶庫時所做的那樣。在默克之前，這樣的交易是不可想象的。著名音樂行業律師約翰·布蘭卡表示：“對於我們這些出售這些曲庫的人來説，默克就像是繁榮時期。”他曾代表恩裏克·伊格萊西亞斯等藝術家與Hipgnosis達成交易。

對於默克來説，這是一次非凡的東山再起。他之前是Sanctuary Group Ltd.的首席執行官，這家公開上市的英國音樂公司發行專輯、管理藝人並安排巡演，一度擁有從Kiss到多莉·帕頓再到武當幫等星光熠熠的藝人陣容。2006年，公司盈利暴跌後市值縮水97%，並因會計操作問題撤換了執行董事長。默克同年辭職，因公司倒閉而蒙羞。

默庫里亞迪斯以數億美元的交易購得65,413首歌曲版權，包括Journey樂隊、Eurythmics組合和Bon Jovi專輯中的曲目。圖片來源：哥倫比亞唱片（Journey）；RCA唱片（Eurythmics）；水星唱片（Bon Jovi）如今他重登巔峯。默庫里亞迪斯不僅重新定義了音樂出版業，還誓言要用新獲得的權力為詞曲作者爭取更多收益——他認為這個羣體歷來收入過低。他指控三大音樂公司（環球、索尼音樂娛樂和華納音樂集團）坐擁海量歌曲卻鮮少幫助創作者，因為這些公司主要靠持有發行唱片原始錄音的版税獲利。

2021年11月，在發佈羣星雲集的年度報告四個月後，Hipgnosis股價飆升至歷史高點。但不出幾年，隨着默庫里亞迪斯深陷管理不善、利益衝突和財務舞弊指控（與其前公司如出一轍），一切開始崩解。他於2024年7月離開Hipgnosis，如今將這場隕落歸咎於幕後黑手。曾在其鼎盛時期擔任顧問的Eurythmics成員斯圖爾特也視他為殉道者：“我目睹了全過程，斯圖爾特説，“他是個威脅。”

鮑勃·萊夫塞茨，一位在音樂產業具有影響力的通訊作者，對此並不那麼確定。萊夫塞茨曾在幾十年前短暫供職於Sanctuary公司（在默庫里亞迪斯加入之前），他表示業內更精明的人從一開始就預見了Hipgnosis的結局。“我討論過的每個人——我指的是最頂尖的那羣人——都知道這會失敗，因為Sanctuity就失敗過，“萊夫塞茨説，“沒有人坐在那裏説’哦，這主意太棒了，默克肯定能成功’。”

插圖：Sean Dong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默庫里亞迪斯長期以音樂人捍衞者自居。他5歲愛上音樂，幾年後當一位堂兄帶着包括黑色安息日《偏執狂》、柯蒂斯·梅菲爾德《超級蒼蠅》和平克·弗洛伊德幾張1970年代初迷幻專輯搬進他們位於魁北克北部寧靜小鎮的家中時，他意識到這就是自己的天命。“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要投身音樂，“他在西好萊塢行業人士聚集地Cavatina餐廳説道，頭頂懸掛着艾瑞莎·弗蘭克林的巨幅照片，面前擺着標配早餐——六個西柚半。

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沒有吉米·佩奇那樣的吉他天賦，但在閲讀搖滾偶像的傳記時，注意到他們事業中還有另一類人：西裝客。他向曾大膽簽下歡快虛無主義樂隊性手槍的維珍唱片狂轟濫炸般投遞信件，最終引起高管注意，被安排到多倫多分公司的市場部。19歲的他很快體驗了與男孩喬治和文化俱樂部乘坐加長轎車穿越蒙特利爾、被狂熱粉絲包圍甚至扯掉車頂的刺激。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厭倦了為唱片公司工作，轉而渴望維護藝人的利益。於是在1987年，他加入了羅德·斯莫爾伍德和安迪·泰勒創立的倫敦聖所集團，該公司管理着英國金屬樂隊鐵娘子。默庫里亞迪斯很快與新老闆們成為摯友，並與鐵娘子長期擔任主唱的布魯斯·迪金森關係密切。“他是我的伴郎，“默庫里亞迪斯説，“我也是他的伴郎。他是我孩子的教父，我是他孩子的教父。"（斯莫爾伍德和泰勒拒絕置評；樂隊經紀人證實了默庫里亞迪斯與迪金森的關係。）

在鐵娘子成功的推動下，聖所集團於1998年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並收購了多家唱片公司和管理公司。默庫里亞迪斯於2000年被任命為美國業務負責人，四年後成為聖所集團的首席執行官。當時，公司憑藉莫里西和The Strokes的熱門專輯以及鐵娘子和金屬樂隊的售罄巡演而風頭正勁。在默庫里亞迪斯掌舵期間，公司還負責管理槍與玫瑰、寵物店男孩、埃爾頓·約翰和碧昂絲的事業。在2005年3月接受《公告牌》雜誌採訪時，他預測他的公司將成為未來半個世紀主導音樂產業的企業之一。

然而不久之後，聖所集團發佈預警稱，由於擴張過快將遭受重大虧損。其股價暴跌，董事會罷免了泰勒的執行主席職務，稱無法為其任期內部分財務數據背書。同樣辭職的默庫里亞迪斯將聖所的困境歸咎於非法文件共享對唱片銷量的毀滅性打擊，並強調自己與財務運營無關。“我擔任CEO是因為我與藝人們的關係，“他説，“在創意層面，我決定唱片公司和管理公司的發展方向。但涉及上市運作，那完全是財務團隊的工作。”

然而，2006年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和司力達律師事務所為董事會準備的一份機密報告指出，在聖所集團面臨業績壓力期間，涉及默庫里亞迪斯的數筆交易存在不當操作——公司將某些款項虛列為收入。其中一例涉及創意藝術家經紀公司（CAA）的100萬美元，默庫里亞迪斯在郵件中確認該筆款項實為這家人才機構的貸款；另一例中，聖所向槍炮玫瑰樂隊主唱艾克索·羅斯開出340萬美元賬單卻從未催收，仍將其計入收入（CAA拒絕置評；羅斯未回應採訪請求）。更可疑的是一筆500萬美元的"服務費"交易，收款方恰是聖所正在收購的音樂管理公司所有者。報告特別提到默庫里亞迪斯指示同僚虛構交易內容的郵件：“隨便編個名目就行，巡演諮詢、製作、周邊商品之類的都行。"（默庫里亞迪斯稱報告內容"不準確”）

2007年，環球音樂以4400萬英鎊（8800萬美元）收購聖所，每股20便士的價格不足六年前股價的三分之一。默庫里亞迪斯回憶當時陷入嚴重抑鬱——為聖所效力21年後，他幾乎一無所有。“這太令人沮喪了，“他説。

當時有傳聞稱默庫里亞迪斯將加入歐文·阿佐夫的Front Line經紀公司，但最終未成行。相反，他與幾位從老東家帶出的客户關係破裂：羅斯於2006年公開斷絕合作，莫里西最終解僱了他（默庫里亞迪斯隨後起訴莫里西並達成和解，莫里西未回應評論請求）。

然而，默丘里亞迪斯觀察到音樂產業正經歷權力更迭。由創作型歌手霸榜的時代已然終結，如今許多頂流巨星依賴專業詞曲作者打造熱單——在離開聖所唱片後重啓職業生涯的他，開始為其中部分創作者擔任經紀人，包括創作席琳·迪翁《因為你愛過我》和雪兒《若能時光倒流》等催淚力量情歌的黛安·華倫，以及共同創作碧昂絲《單身女郎（戴上戒指）》和蕾哈娜《雨傘》等流行聖歌的特里烏斯·納什（藝名The-Dream）。隨着華倫和納什這類人才自身成為搶手資源，他們同樣需要經紀人來安撫其自尊心、將作品交予最匹配的歌手演唱，並與常共享署名權的其他創作者協商版税分成。默丘里亞迪斯還認為，流媒體時代的詞曲作者遭受剝削——例如Spotify收入的五分之四流向唱片公司，而創作方只能滿足於剩餘的20%。

他對這些變革的回應是創立Hipgnosis基金，既讓公眾投資熱門歌曲，又為詞曲作者增加收益。該名稱源自倫敦傳奇設計工作室Hipgnosis，其代表作包括平克·弗洛伊德《月之暗面》的專輯封面。2018年7月公司在倫敦交易所上市時，他請來1970年代迪斯科樂隊Chic創始人尼爾·羅傑斯助陣。羅傑斯攜吉他現場演繹了他參與創作的Sister Sledge樂隊熱單《我們是一家人》。投資者瘋狂搶購股票，最終首次公開募股籌集到2.02億英鎊。

Hipgnosis於2018年首次亮相。攝影師：Pavlo Gonchar/Getty Images對Mercuriadis而言，這是一個勝利的時刻。他通過一家名為"家族"的獨立諮詢公司管理該基金並處理交易，這家公司由他與三個女兒共同擁有，她們也擔任高管職務。同一天，他宣佈了Hipgnosis眾多收購中的第一筆，這是一次力量的宣示：以2300萬美元購買Nash的302首歌曲收藏的75%權益，不僅包括他為Beyoncé和Rihanna共同創作的歌曲，還包括Justin Bieber的Sorry、Mariah Carey的Touch My Body，以及Jay-Z和Justin Timberlake的Holy Grail。這是基金為數不多披露購買曲目價格的時刻之一，但Mercuriadis才剛剛開始，顯然希望引起詞曲作者的注意。

不久後，Mercuriadis聯繫了詞曲作者Tricky Stewart的兄弟兼經紀人Mark Stewart，Tricky Stewart經常與Nash合作創作許多熱門歌曲。“他説，‘嘿，Tricky有興趣出售嗎？’“Mark回憶道。Stewart兄弟認識Mercuriadis多年，視他為朋友。即便如此，Mark表示他聯繫了其他潛在買家，引發了一場競標戰，但Mercuriadis以最高報價勝出。Mark不願透露具體金額，但他表示這是歷史上買家為曲庫支付的大數目，尤其是黑人作家的作品。“有人會説，‘這不是Billy Joel的作品，不會經久不衰，’“Mark説。“當Merck出現時，他説，‘不，我認為Beyoncé、Rihanna和Kanye West的歌曲與Queen的歌曲一樣重要。’”

消息傳開後，馬克開始接到其他有意出售歌曲版權人士的聯繫。“我認識的所有那些年積累了些資產、卻不認識默克的人，都會打電話給我，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們是朋友，他們會説’嘿，老兄能引薦一下嗎？’“他説道。梅庫里亞迪斯還能如數家珍般談論藝人的唱片目錄，這種魅力無疑為他加分不少。“默克最神奇的地方在於，他幾乎能逐字複述歌詞，“2019年將作品目錄出售給Hipgnosis、並與羅傑斯和納什一同加入"音樂家族"顧問委員會的Eurythmics成員戴夫·斯圖爾特表示。他補充説：“而且他的黑膠收藏簡直瘋狂。”

與梅庫里亞迪斯達成版權交易或密切往來的音樂人及詞曲作者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13張）

梅庫里亞迪斯成為音樂產業的熱門話題，登上《公告牌》雜誌封面，並出現在大西洋兩岸的報刊雜誌上。他並非首位洽談版權交易的人。大型音樂公司已從事這類交易數十年，Primary Wave和Round Hill Music等小型私營公司也早已涉足其中。但無人能企及梅庫里亞迪斯的交易規模。憑藉多次股權融資獲得的資金和數百萬美元債務，他在2019年完成了29筆版權收購，2020年更達到72筆，包括羅森和夏奇拉的版權。“初次見面時我就確信，他是真正的音樂鑑賞家，“夏奇拉在給《彭博商業週刊》的電子郵件中寫道。羅森形容與梅庫里亞迪斯的交易"根本不用猶豫”。

儘管Hipgnosis對其支付金額保持沉默，但業內人士表示這些數字在以往是難以想象的。在Mercuriadis之前，音樂版權交易價格通常為收益的10倍左右。而Hipgnosis以兩倍於此的價格震驚業界。“很多交易絕對超過了20倍，“馬克説道，“尤其是Tricky的版權庫。“Mercuriadis則稱其平均交易價遠低於此。但Round Hill首席執行官Josh Gruss透露，2020年競購前Bon Jovi吉他手、Livin’ on a Prayer與Wanted Dead or Alive聯合作曲者Richie Sambora的版權時，他見證了類似情景。“我真心想拿下Richie Sambora的交易，“Gruss表示，“我是Bon Jovi的粉絲。“然而每次他向Sambora律師報價後，Mercuriadis都會加價。當Mercuriadis以版權收益21倍的價格壓倒Round Hill的報價時，Gruss決定繼續抬價試探對手底線。“直到27或28倍時，我退出了這場博弈，“他説，“他根本不在乎成本。“現由Mercuriadis管理的Sambora在郵件中稱，其選擇與Hipgnosis交易並非因報價最高，而是基於與Mercuriadis的共鳴：“他深刻理解Bon Jovi及我的創作在音樂史中的定位。”

Mercuriadis對Gruss的交易描述提出異議，並堅決否認Hipgnosis存在溢價收購行為。他強調自己多次在交易中並非最高出價者，每筆交易都經過家族內部投資團隊審核，談判後還需獨立評估機構驗證，最終提交基金董事會批准。據其所述，當評估機構或由主席Andrew Sutch領導的董事會對金額存疑時，否決交易並不罕見。前Hipgnosis董事會成員通過發言人表示，公司曾設有"極其嚴格的制衡機制”。

家庭唱片公司的前員工對當時的情況記憶各異。這家管理公司總部位於倫敦，早期員工寥寥無幾。一些員工很少見到梅庫里亞迪斯，據他們描述，他大部分時間在洛杉磯辦公，而他的三個女兒更是鮮少露面。兩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因擔心前老闆報復）表示，員工們疲於應對接連不斷的交易，投資團隊深知，若不對梅庫里亞迪斯提出的數字簽字認可，便會收到他的憤怒郵件。他們透露，估值公司也未提出異議，基金董事們大多保持沉默。“涉及交易時，默克完全掌控了董事會，“其中一位高管説，“從未有過任何實質討論。"（梅庫里亞迪斯回應稱，這正是心懷不滿的前僱員會説的典型言論。）

曾幾何時，Hipgnosis的最大競爭對手——環球、索尼和華納——始終作壁上觀，其高管們不時隱晦提及那些不顧財務風險哄抬曲庫價格的新入局者。但最終他們意識到，若想留住招牌詞曲作者，就必須開出同等價碼。2020年末，環球收購鮑勃·迪倫曲庫的新聞登上頭條。次年，索尼據傳以2.5億美元購得保羅·西蒙作品版權，又以5億美元拿下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詞曲創作與錄音母帶版權。

並非所有人都對Hipgnosis為音樂版權庫設定的估值感到放心。2021年，時任Stifel金融公司分析師的薩欽·薩加爾注意到該基金慣於在交易完成後立即調高版權庫估值，卻缺乏合理依據，因此下調了該基金股票的評級。他指出這種做法使Hipgnosis得以增發股票收購更多歌曲版權。“你可以向投資者宣稱’看我業績多出色，快追加投資’"，薩加爾表示，這恰恰暴露了Hipgnosis的運作存在問題。

當時默庫里亞迪斯駁斥薩加爾的批評"近乎歇斯底里”。如今他更聲稱這些報告不過是Stifel為討好Hipgnosis競爭對手的手段。“他的’真相’服務於自身目的。"（薩加爾聲明堅持研究報告真實性；Stifel拒絕置評）

只要股價持續上漲，默庫里亞迪斯就有底氣嘲笑質疑者。他向投資者吹噓手握"價值超十億英鎊的優質交易渠道”，並與多位詞曲作者簽訂意向書，以盡職調查為條件鎖定其版權交易，阻斷競爭對手接觸機會。

但多位業內人士透露，2021年起默庫里亞迪斯的多項交易開始陷入僵局。“經常有人找我轉達催促”，馬克·斯圖爾特説，“比如’能聯繫默克嗎？我們想盡快交割’"。Round Hill的格魯斯表示收到過被拖延賣家的投訴：“名單裏很多人被Hipgnosis拖延近一年，最終轉投我們交易。”

Mercuriadis表示，唯一讓他未能完成“20或30筆”此類交易的原因，是這些交易在盡職調查階段未能通過。然而，2021年9月，由於基金決定短期內不再增發股份，他的音樂版權收購狂潮戛然而止。他聲稱這無關緊要——Hipgnosis坐擁價值20億美元的曲庫，其中數十首作品在Spotify上的播放量已突破十億次。但或許更謹慎些會更好。次年利率飆升，基金每年5%的分紅對投資者不再具有吸引力，Hipgnosis股價暴跌，實質上切斷了其交易資金的主要來源。

Mercuriadis並非無路可走。2021年10月，在明星顧問Dave Stewart的陪同下，他與黑石集團簽署協議，共同成立私人曲庫投資基金，其使命與Hipgnosis相似且同樣由Family公司管理。這對Hipgnosis創始人而言似乎是筆劃算買賣：黑石以超1億美元估值收購管理公司51%股權。由於Mercuriadis持有Family約60%股份，他不僅身價暴漲，仍穩坐CEO之位。

尚不清楚黑石是否完全理解與Family合作意味着什麼。一位前Family高管回憶，會議上黑石代表詢問管理公司的企業文化時，他答道：“何不問問首席文化官？"——這指的是身兼首席創意、營銷與文化官的Mercuriadis之女Rosa。該高管記得黑石方人員困惑表示始終未能明確Rosa的職責，而管理公司員工也坦言同樣摸不清頭緒。（Mercuriadis稱女兒們"非常出色”，Rosa的職責並非秘密。黑石拒絕置評。）

默庫里亞迪斯如今身兼雙職，同時為一隻公募基金和一隻私募基金提供諮詢。從技術層面看，公募基金本應與私募基金享有平等權利，有權在默庫里亞迪斯與黑石集團達成的任何交易中投資高達20%的份額。但由於上市公司已不再作為收購方，默庫里亞迪斯談判的所有交易現在都流向了黑石支持的基金。2022年，這些交易包括與鄉村音樂巨星肯尼·切斯尼、倫納德·科恩遺產管理機構以及同為詞曲作者的流行歌手賈斯汀·汀布萊克和賈斯汀·比伯達成的協議。

這些名字雖響亮，但與Hipgnosis往年的交易數量相比卻相形見絀。“我認為黑石在梳理交易管道時意識到，當初協定的估值過高，“Stifel公司的薩加爾表示，“因此他們實際完成的收購量遠低於預期。“默庫里亞迪斯對此持有異議。他稱以金額計算，通過黑石支持基金達成的交易規模超過以往。與此同時，公募基金投資者正痛苦地看着他們的Hipgnosis股票不斷貶值。當發現默庫里亞迪斯斥資1200萬美元購入好萊塢山豪宅——內含健身房、無邊際泳池、放映室和酒窖時，他們的憤怒更是火上澆油。

其他投資者嗅到了機遇。倫敦激進投資公司Asset Value Investors Ltd.的執行董事湯姆·特雷納發現Hipgnosis股價與基金實際價值存在嚴重背離。根據Hipgnosis章程，投資者將在2023年10月投票決定是維持基金現狀還是清算變賣資產。“我們認為這是關鍵轉折點，“特雷納説。於是AVI大舉收購Hipgnosis股份，開始煽動投資者反抗。

Hipgnosis基金試圖通過9月宣佈的一項計劃來平息股東反抗——批准以4.4億美元出售其149個曲庫中的29個（包括巴里·馬尼洛、瑞克·詹姆斯和The-Dream的作品），用於股票回購和債務清償。這筆交易要求以比此前估值低17.5%的價格出售這些資產，潛在買家正是黑石集團控制的私募基金。

默庫里亞迪斯聲稱該計劃充分吸收了股東意見，但其他投資者譴責這是利益輸送。基金主席薩奇宣佈將離職，董事會審計委員會主席安德魯·威爾金森亦同步退出。隨後Hipgnosis宣佈暫停股息支付以避免違反債務契約。10月，在特里納主導下，股東以壓倒性票數否決了基金現行運營模式，促使董事會任命被認為更合適的新成員。新任主席由Hipgnosis競爭對手Round Hill的前主席羅伯·內勒擔任，他近期剛以約6億美元成功完成該公司公募基金的出售（Round Hill仍運營多支私募基金）。

新董事會致力於提升運營透明度，公佈了Hipgnosis前55大麴庫的收益表現清單。結果顯示部分增長最快的曲庫此前竟被列入擬出售給黑石的清單。內勒與董事會當前面臨的難題是如何處理默庫里亞迪斯——這位創始人聲稱若被解僱，他有權優先收購基金，只需略高於任何合理報價即可。憑藉黑石的支持，其他潛在買家若進行數百萬美元的盡職調查，最終可能僅因默庫里亞迪斯與黑石加價1美分就失去競購Hipgnosis曲庫的機會。

默庫里亞迪斯扮演了外交官的角色，表示只要董事會繼續讓他擔任基金的投資顧問，他願意放棄他的選擇權。對於內勒和其他董事來説，這是不可能的。2024年1月，他們召開了一次“特別股東大會”，股東們幾乎一致投票決定向潛在競標者提供2500萬美元的費用，以支付他們的盡職調查成本。這樣一來，如果他們輸給默庫里亞迪斯和黑石集團，他們就不會遭受財務損失。

與此同時，董事會繼續發現關於Hipgnosis由其創始人管理方式的不光彩信息。最嚴厲的指控可以在2024年3月的一份報告中找到，該報告由董事會聘請的美國投資銀行Shot Tower Capital LLC撰寫。Shot Tower將Hipgnosis持有的資產價值削減了25%，稱其管理公司誇大了收入和收益，並且未能建立足夠的系統來收取版税。報告還指出，Hipgnosis在公開披露中經常聲稱擁有100%的音樂目錄，但在許多情況下，它只購買了收入流，這有點像有權收取建築物的租金但不擁有實際的房地產。這意味着Hipgnosis沒有權利為這些歌曲談判電視和廣告交易。

默庫里亞迪斯稱Shot Tower的報告是董事會委託的惡意攻擊，目的是玷污他的名聲，使其激進支持者能夠廉價收購更多被長期投資者拋售的Hipgnosis股票，這些投資者現在正在逃離。（如果是這樣，似乎效果不佳。基金的股票在有關其他公司準備競購Hipgnosis的報道流傳後飆升。）他還表示，Shot Tower的常務合夥人戴維·鄧恩非常清楚Hipgnosis沒有為音樂目錄支付過高的價格，因為鄧恩本人是已故詹姆斯·布朗遺產的顧問，並曾試圖讓他以他無法承受的價格購買這位靈魂歌手的傳奇音樂目錄。“他親身體驗到我們幾乎從來不是最高出價者，”默庫里亞迪斯説。（內勒拒絕置評；鄧恩表示他堅持自己的報告。）

董事會還披露了關於倫敦高等法院一起訴訟的新信息，該訴訟由Mercuriadis的兩位前商業夥伴提起，他們指控他在2017年竊取了Hipgnosis的創意。其中一位是製作人Aeon “Step” Manahan，曾與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合作。另一位是瑞典基金經理Afram Gergeo，他因參與該國最臭名昭著的養老金欺詐案之一於2021年被定罪。這並非虛構情節——董事會最新透露，這兩人已獲得訴訟融資來追訴Mercuriadis和Hipgnosis。Mercuriadis稱該訴訟毫無根據，但當董事會要求他為此案可能造成的損失提供賠償時，他予以拒絕。Mercuriadis表示，董事會披露此案細節只是又一次抹黑他的企圖。

有跡象表明這場爭鬥正讓Mercuriadis付出代價。由於擔心自己成為干擾因素，他辭去了管理公司CEO職務（仍保留董事長職位）。四月，由投資巨頭阿波羅全球管理公司支持的音樂企業Concord向Hipgnosis提出收購，隨後該基金的新追求者與黑石集團展開競購戰。股東們對此樂見其成——他們不介意黑石最終收購Hipgnosis，只是不願像擔憂Mercuriadis可能嘗試的那樣折價出售。七月，投資者批准以近22億美元將Hipgnosis出售給黑石。不久後，管理公司宣佈Mercuriadis卸任，終結了與Hipgnosis的關係。他無疑又賺取了數百萬美元，但再次被邊緣化。

默庫里亞迪斯表示，他仍與那些被他説服將作品目錄賣給他的音樂人保持密切聯繫。“我每天都會和他們通話，“他説。攝影師：Damien Maloney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默庫里亞迪斯指出，黑石集團為Hipgnosis支付的收購價證明了他的正確性——該金額與其領導期間基金收購作品目錄的花費相當，説明當初並未溢價收購。他進一步表示，去年11月黑石對Hipgnosis作品組合進行獨立估值後（收購僅四個月即顯示其價值已升至近24億美元），更印證了這一點。

有人認為音樂版權交易市場已降温，尤其現在默庫里亞迪斯不再參與。Shot Tower最新報告顯示，自2021年以來音樂出版交易估值整體持平。但鉅額交易仍在繼續：索尼2024年以約10億美元收購皇后樂隊作品目錄及姓名肖像、周邊商品權，近期又以4億美元購得平克·弗洛伊德錄音版權及姓名肖像權。“在我看來平克·弗洛伊德是無價的，“索尼音樂集團董事長羅布·斯特林格去年秋天在洛杉磯彭博Screentime會議上接受採訪時表示，“畢加索的作品該如何定價？”這番言論頗有默庫里亞迪斯的風格。

對Hipgnosis創始人而言，放手絕非易事。如今他既要應對兩位前合夥人提起的訴訟，同時還在管理包括桑博拉在內的多位藝人。默庫里亞迪斯表示，自己與那些被他説服出售作品版權的音樂人仍保持密切關係。“我每天都會和他們通話，“他説，“他們都想徵求我的意見，是否該接受某項邀約或做出某個決定。”

流行音樂製作人兼DJ馬克·羅森透露，他與默庫里亞迪斯保持着頻繁聯繫：“相比交易前，我們現在的關係可能更親密了。“舞韻合唱團的斯圖爾特則認為難以想象沒有創始人的Hipgnosis，“所有簽約藝人可能都還在和默克聯繫。黑石集團可不懂歌曲創作，他們總不會突然打電話説’嘿戴夫，我有個絕妙主意’"。

音樂經紀人馬克·斯圖爾特指出，這正是他提醒旗下詞曲作者出售版權時要有的心理準備：“這種交接就像斷奶，你必須放手。因為接下來會變得非常商業化，不再是抱着吉他唱唱民謠的温情時刻。這些是資產，會被轉手交易無數次。拿到錢就該知足。”

黑石集團對擁有The-Dream和夏奇拉等藝人的熱門歌曲版權持樂觀態度。但Hipgnosis的崛起正值流媒體爆發期，如今增長已放緩。業內雖在討論Spotify可能推出包含門票銷售和限量黑膠的超級粉絲套餐，但這很難為版權持有者帶來實質利好。即便如此，資金仍在湧入默庫里亞迪斯開創的這個資產類別。今年三月，ABBA成員比約恩·烏爾韋斯聯合創立的瑞典投資公司Pophouse宣佈為音樂版權收購基金募資超10億美元。按照私募股權的運作傳統，黑石隨時可以將手中歌曲版權轉售給下家。

黑石集團似乎也在試圖與其前商業夥伴劃清界限，將Hipgnosis的資產與曾被稱為"The Family"的管理公司合併為一家名為"Recognition音樂集團"的新公司。但據Sambora透露，Mercuriadis並未放棄——他希望在接下來幾年內重新購回Hipgnosis價值數十億美元的歌曲版權庫。“默克渴望並計劃有朝一日回購這些版權，讓所有詞曲作者重聚，如果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那一定是他，“Sambora在一封被Mercuriadis轉發給《商業週刊》的郵件中寫道。Mercuriadis談及前合作伙伴黑石時表示：“如果他們準備出售，我也隨時準備接手。”

音樂行業評論員Lefsetz表示，他仍會接到被他稱為"好人"的Mercuriadis的電話。但Lefsetz認為短期內他不太可能再創Hipgnosis般的輝煌。“他能開唱片店嗎？當然。能創立唱片公司嗎？沒問題。但能否獲得鉅額資金在音樂行業大展拳腳？絕無可能。"——*與Dasha Afanasieva、Jonas Ekblom及Lucas Shaw聯合報道。閲讀下一篇：*運用AI出版愛情小説的浪漫文學初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