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選：“大米大臣”小泉成自民黨最大政治賭注——彭博社

日本農林水產大臣小泉進次郎7月9日視察茨城縣稻農。

攝影師：郡山壯一郎/彭博社在日本政壇普遍奉行迴避衝突的謹慎作風下，小泉進次郎正成為例外。

這位44歲的前首相之子身着筆挺藏青西裝與雪白襯衫，本月現身山形縣水稻主產區時，帶來了稻農最不願聽到的消息：必須降低大米價格。

“若非我決定以2000日元（14美元）拋售政府儲備糧，米價仍將維持在4000日元左右，“小泉向數百名農户、消費者及農協官員喊話，“有人認為高價對農民有利，果真如此嗎？若因米價昂貴導致消費者拒買，稻農真能獲益？”

上任農林水產大臣僅兩個月，小泉已成為石破茂首相政治豪賭的關鍵棋子。隨着通脹侵蝕家計、內閣支持率持續探底，執政的自民黨正仰仗小泉的改革魄力與顯赫姓氏，試圖在週日參議院選舉中贏回失望的城市選民。

7月9日小泉進次郎視察茨城縣櫻川町農户。攝影師：小裏山宗一郎/彭博社但這一策略正在考驗該黨最可靠選民羣體之一的忠誠度：日本日益老齡化、萎縮且愈發失望的農村人口。如果他們拋棄自民黨，導致石破領導的執政聯盟失去參議院多數席位，這將是三十多年來執政黨首次失去對兩院的直接控制。

這將加大石破下台的壓力，並使本已疲於應對特朗普關税、國防和社會支出增加以及降低銷售税壓力的政府更難制定政策——這些因素共同推動基準債券收益率升至200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在農村地區，許多人傳統上支持自民黨，但越來越多的人現在對小泉的做法感到失望”以及政策的突然轉變，宇都宮大學助理教授小川正之説。“其中一部分人可能會投票給其他政黨，希望看到變化。”可能從自民黨分流選票的團體之一是三清黨，這是一個傾向於右翼的小黨，正在抓住全面支持稻農的理念。

日本執政黨在稻農選區岌岌可危

自民黨被指優先考慮城市選民對米價飆升的擔憂

來源：日本農林水產省

注：顯示每年從事水稻種植超過60天的農民數量

小泉純一郎——這位特立獨行的前首相之子，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既熱愛衝浪又熱衷打破政治現狀的普通人。他長期以來被視為未來的領導人，並在去年自民黨領導人競選中一度領先，直到石破茂意外勝出。

對日本人來説，很少有問題比大米價格更能引發情緒波動，這種主食幾個世紀以來一直是日本飲食的核心。這也成為了地緣政治的焦點：特朗普抨擊日本在國內大米短缺時未購買美國大米，稱該國"被寵壞了”，並將全面關税提高至25%，儘管日本首席貿易談判代表七次訪問華盛頓。

小泉迅速投身農業爭議，自五月上任以來顛覆了多年的農業政策。他繞過了傳統上為農民設定價格並確保穩定利潤的合作社和批發商網絡，選擇直接將政府大米儲備出售給零售商。他還推動大規模農業，並要求地方農會放棄預付款——這些政策旨在精簡臃腫的體系，但也引發了農村地區的不安和憤怒。

在過去十年一直支持自民黨的栃木縣單一選區，小泉的政策觸動了神經。一些農民現在公開重新考慮他們對執政黨的支持。

其中就有井上真理子。站在她30公頃稻田的院子裏，周圍是紅色和白色的拖拉機、兩台橙色收割機和一架用於噴灑除草劑的無人機，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沮喪。

7月5日，井上真理子在栃木縣那須的稻田裏勞作。攝影師：林紀子/彭博社"小泉如此明目張膽地關注消費者，“她説。“他是在為消費者説話，而不是保護農民。這讓我懷疑他為什麼還稱自己為農業部長。”

對井上和她的丈夫慶次郎來説，最近大米價格的上漲感覺像是天賜之物，多年來他們在這個行業辛勤勞作，工作時間長，報酬低。

“感覺終於有了希望。感覺也許，只是也許，我們可以繼續種植水稻，“她在附近河流的潺潺流水聲中説道，這條河流為她的稻田提供水源。“但後來小泉干預了市場，真的感覺他把我們腳下的地毯抽走了。”

“現在我在便利店收銀台工作能賺更多的錢，“她説。

井上真理子和她的丈夫慶次郎。攝影師：林紀子/彭博社 改革路線圖

現在判斷小泉是否有一個真正的改革路線圖還為時過早，不僅針對農業，還包括日本經濟的其他領域。目前，他的做法代表了一種經過計算的賭博，即在城市地區重建支持比疏遠農村選民的風險更重要。

日本人口結構的變化正在重塑自民黨的政治算計。該國一度強大的農業人口正在迅速減少。1960年，約有1200萬人（佔勞動力市場的29%）從事農業。到2023年，這一數字已降至180萬農民，僅佔勞動人口的2.7%。目前稻農數量約為55萬人，平均年齡72歲。政府預估顯示五年內這一數字將再減半。

萎縮的農業選民羣體

過去四十年間農民數量急劇下降

數據來源：農林水產省

注：統計方法在1985年和2015年進行過調整。

自民黨過去一直與日本農業協同組合（JA）合作，向農民發放補貼並管理供應鏈，確保全環節穩定盈利。為維持米價，政府甚至付費讓農民改種其他作物。這一體系在1990年代中期開始面臨壓力，當時國際貿易協定迫使日本開放農業市場。

如今JA仍與自民黨保持密切關係，通過支持其候選人來影響政策。但許多農民感到日益被邊緣化。

井上敬二郎表示，自民黨的農業政策讓人感覺是雙重標準。米價低迷時政府無所作為，米價上漲時卻急於優先考慮消費者需求。“我想我們永遠贏不了”，他説。

7月5日，栃木縣那須町的自民黨競選海報。攝影師：林紀子/彭博社這種情緒得到了來自農家的杉谷英一的共鳴，他現在不得不通過在自家土地上安裝太陽能板賣電來彌補水稻收入的不足。

“肥料、農藥、機械——所有東西都在漲價，但大米價格卻在下跌，感覺務農根本沒有未來，“他説。當米價開始上漲時，他感到一線希望。然後小泉出手干預。

長期支持自民黨的杉谷表示這次不打算投票給他們。“我只是懷疑他們是否還真正關心農業政策，“他説。

農村地區的沮喪與日本城市中心的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城市選民更關注食品價格上漲帶來的壓力。

27歲的東京市中心上班族工藤遙仍未決定投票意向，但她表示有個問題很突出。“物價太貴了，我們的工資卻不見漲，“週五晚上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她這樣説道。

在眾多漲價商品中，她特別提到了大米。

大米價格飆升幅度遠超其他商品

數據來源：日本統計局

注：以2020年為基準100顯示各商品通脹率

米價走勢

小泉成功將5公斤裝大米價格從約4300日元降至3500日元左右。他繞過傳統渠道的策略與其前任江藤拓形成鮮明對比——後者曾試圖通過現有網絡逐步釋放政府儲備來穩定價格。該方法收效甚微，而江藤隨口説出"從不買米因為支持者免費送"的言論只是加速了他的下台。

黨內領導人從小泉身上看到了快速見效、推動改革並吸引年輕城市選民的機會。

最初，他的任命似乎提高了執政聯盟保住參議院控制權的希望。但與特朗普政府貿易談判缺乏進展，似乎逐漸削弱了這種支持率的提升。如果聯盟能達到石破設定的將席位損失控制在16個以內的保守目標，小泉仍可居功，為未來再次角逐領導職位鋪路。

然而，若表現不佳，責任很可能歸咎於石破——並可能啓動其首相任期的倒計時。這也可能為小泉角逐黨魁創造條件，但押注小泉導致選舉慘敗，可能會玷污他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自民黨去年的總裁選舉中，小泉以加速改革、終結他所謂的"討論20年"傾向為競選綱領。他推動共享出行等初創企業和新興產業，甚至提出修改日本僵化的就業保護制度，這一主張招致尖鋭批評，很可能導致他敗選。

對一些人來説，這一事件暴露了政治上的天真。對另一些人而言，它展現了自民黨亟需的果敢領導力。

這明顯呼應了他的父親小泉純一郎，後者在2000年代初接管自民黨並擔任首相六年。老小泉推行了全面市場改革，並因郵政系統私有化而聞名。在任期間，他將農林水產省預算削減了約17%。

他深諳如何與選民建立聯繫。在與喬治·W·布什總統共訪雅園時，這位銀髮的首相小泉純一郎戴上貓王墨鏡，彈奏空氣吉他並演唱*《温柔愛我》*——這個瞬間在公眾記憶中鑄就了他的傳奇形象。

2006年，小泉純一郎造訪田納西州孟菲斯的貓王雅園宅邸。攝影師：蒂姆·斯隆/法新社/蓋蒂圖片社與父親相似，小泉進次郎更傾向直接與民眾互動而非經營黨內派系。他的Instagram動態裏滿是牛肉飯和部委食堂簡樸午餐的照片，旨在強化其親民的東京普通人形象。“我也吃微波加熱的袋裝米飯”，他曾在鏡頭前説道。

並非所有人都買賬。

七月的栃木縣烈日當空，稻農天海美枝駕駛拖拉機穿過田地時擦拭額頭的汗水，每隔幾米就停下來查看秧苗是否紮根。

“他不可能理解我們農民。我們出生在完全不同的環境”，她説，“他可能連泥土都沒碰過。”

與其父一樣，新次郎更傾向直接與民眾溝通，而非在黨內培植派系勢力。攝影師：郡山宗一郎/彭博社她的質疑凸顯了日本各政黨面臨的廣泛挑戰——不僅是自民黨，還包括立憲民主黨、國民民主黨以及參政黨——人口結構變化正削弱曾經可靠的票倉影響力。

東京大學政治學教授內山融指出：“隨着組織化選票全面萎縮，各政黨當前的關鍵在於如何爭取日益增長的無黨派、無組織選民羣體。”

“該黨現在面臨抉擇——是堅守舊式規制政治，轉向更超黨派路線，還是嘗試平衡兩者，“內山分析道，“這種張力將決定自民黨未來的政黨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