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為何密謀殺害為烏克蘭提供武器的萊茵金屬公司CEO——彭博社

插圖：Brian Stauffer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

2024年4月底的一個晴朗夜晚，縱火者潛入了赫爾曼斯堡一個整潔的住宅區。這個德國村莊約有8000人口，周圍環繞着平坦的農田、石楠自然保護區與軍事基地。藉着夜幕掩護，他們來到一棟紅磚大宅，點燃了花園木屋和門前高聳的山毛櫸樹。在消防隊抵達前，作案者已悄然逃離。次日清晨，鄰居們被木材陰燃的氣味驚醒。

這處房產屬於德國最大軍工企業萊茵金屬公司的首席執行官阿明·帕珀格。當地居民表示，這位62歲的白髮工程師身材敦實，事發時並不在家——事實上自2022年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後他就再未在此居住。戰爭讓帕珀格變得異常忙碌：他正將這家沉睡的工業巨頭轉型為國際軍工巨頭，當年營收有望突破100億歐元（116億美元）。萊茵金屬已向烏克蘭提供裝甲車、軍用卡車及彈藥，帕珀格近期還宣佈將在烏境內建立四座武器生產基地。

不久後，一封匿名信出現在左翼網絡平台宣稱對縱火案負責。信中譴責萊茵金屬從俄烏戰爭中牟利，並以奇特要求作結：釋放"紅軍派"（RAF）前成員。這個激進組織曾在七八十年代殺害包括1989年德意志銀行CEO在內的德國商界與政界要人。“他的避風港並不安全”，匿名作案者在信中如此評價帕珀格。

幾個月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披露，美國情報機構早在今年早些時候就警告德國，俄羅斯正準備暗殺帕佩格，這是針對歐洲各地國防工業高管的一系列暗殺計劃中最先進的一個。報道沒有提到縱火襲擊——這似乎是一種恐嚇行為，而非真正針對首席執行官——但熟悉情況的人士表示，涉及俄羅斯代理人的暗殺計劃在事件發生時是活躍的。縱火犯從未被抓獲，使得他們可能參與更廣泛陰謀的謎團仍未解開。

帕佩格在杜塞爾多夫，萊茵金屬公司所在地。攝影師：Jann Höfer/Laif/Redux今年一月，負責北約應對混合戰爭的詹姆斯·阿帕圖拉伊在歐洲議會的一次會議上公開證實，俄羅斯正密謀殺害帕佩格。“所有跡象表明，俄羅斯人更願意冒險犧牲我們公民的生命，並面對我們非常強烈的回應，以實現他們的目標，”阿帕圖拉伊在7月成為該聯盟國防創新加速器臨時董事總經理之前對彭博商業週刊表示。

針對帕佩格的行動代表了一個新的前沿，即使與俄羅斯長期以來在外國領土上對敵人實施暴力的歷史相比也是如此。戰前，莫斯科的襲擊主要集中在其“近鄰”——波羅的海國家和前蘇聯集團成員——或被視為叛徒的俄羅斯人身上。2018年在英國對謝爾蓋·斯克裏帕爾的未遂毒殺顯示了俄羅斯願意在北約國家使用違禁化學品，冒着平民傷亡的風險。但斯克裏帕爾是一名曾為英國從事間諜活動的俄羅斯上校——而不是一家西方主要國防公司的首席執行官。

烏克蘭遭入侵後，俄羅斯的混合戰爭——不僅包括暗殺，還有破壞活動、虛假信息和對關鍵基礎設施的秘密攻擊——急劇升級，去年達到白熱化程度。冷戰期間，這些手段被稱為"積極措施"。分析人士稱，在烏克蘭戰爭的頭三年裏，這些策略的使用頻率和強度甚至超過了蘇聯鼎盛時期，儘管2025年節奏有所放緩。

帕佩格是迄今為止這個新時代最著名的已知目標。他同時也是歐洲武裝烏克蘭努力的核心人物，並且是歐洲數十年來最大規模國防投資的主要受益者。當競爭對手的高管們保持低調時，他卻高調領導歐洲重整軍備的行動，收購競爭對手，擴大生產規模，甚至在基輔與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熱情握手。這一切，再加上德國政府最近宣佈將大幅增加國防開支，引發了投資者的狂熱追捧。自戰爭開始以來，萊茵金屬的股價已上漲超過18倍。它現在是歐洲市值最高的國防公司，市值約810億歐元。

騰飛

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部分歐洲防務公司股價變動情況

數據來源：彭博社

帕佩格曾感嘆投資者多年來對防務行業的"排斥"。“如今我們已成為全球防務超級週期中的關鍵參與者，“他在回覆《商業週刊》的郵件中表示，“我們始終準備充分，現在正收穫回報。“過去兩年間，歐洲最大彈藥生產商萊茵金屬已投入超80億歐元用於併購與新產線建設。帕佩格透露公司正在新建或大幅擴建10座工廠。

他自視為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捍衞者。“自由社會必須具備自衞能力，這是我們一貫的認知，“他在郵件中寫道，“和平與自由從來不是免費的。”

針對未遂暗殺事件，帕佩格拒絕置評，該案仍有多處疑點。2024年6月，當地檢方以證據不足為由，終止了對其住宅縱火裝置的調查。杜塞爾多夫警方雖調查過更廣泛的暗殺陰謀，但最終以"缺乏具體線索"結案。這令數位知情人士感到詫異，他們透露美國情報機構曾向德方提供過詳盡細節，包括嫌疑人具體信息與作案意圖。

縱火案發生前，德國政府已悄然將帕佩格的安保級別提升至與聯邦總理同級，這一時間點早於此前公開報道。如今帕佩格享有24小時貼身護衞，杜塞爾多夫萊茵金屬玻璃幕牆總部外部署着兩名武裝警衞與兩輛警車，其所在的富裕郊區住宅外也常駐兩名持槍警察、一輛警車及崗亭。日常午餐或會議通常有多名警衞隨行。

這些全方位的安保措施使帕佩格免遭任何潛在襲擊者的傷害。但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策劃暗殺他的嫌疑人至少在2024年底前仍在德國境內逍遙法外。

紅軍派的政治暴力歷史包括1989年通過汽車炸彈暗殺德意志銀行首席執行官阿爾弗雷德·赫爾豪森。攝影師：凱-烏韋·維爾納/圖片聯盟/蓋蒂圖片社就在不久前，幾乎沒有人對帕佩格或其公司感興趣。柏林牆倒塌後，德國大幅削減了軍費開支。該國不光彩的軍事歷史陰魂不散——在納粹控制下運營的萊茵金屬公司曾管理過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的兩個附屬營地。對於遵循環境、社會和治理（ESG）原則的投資者來説，國防領域是禁區。該公司股價長期低迷。一些銀行家甚至建議萊茵金屬停止生產彈藥和軍用車輛，專注於製造汽車零部件的業務部門。

“五年前，萊茵金屬看起來像是一個完全選錯領域的夕陽企業，“倫敦《防務分析》行業通訊的編輯弗朗西斯·圖薩表示，“那時候沒人會説應該投資彈藥。彈藥簡直是19世紀的東西。”

帕佩格於1990年加入公司，擔任質量管理工程師，並逐步晉升。2010年，他進入防務部門管理委員會。一年後，董事會簽署了一份價值約1.2億歐元的合同，為一位新客户——弗拉基米爾·普京領導的俄羅斯——建造一座大型陸軍訓練中心。該中心位於莫斯科以東的下諾夫哥羅德附近，將包括實戰模擬和多達3萬名俄羅斯軍隊使用的現代化射擊場。萊茵金屬當時的首席執行官克勞斯·埃伯哈特告訴一家德國報紙，他認為俄羅斯是一個有前途的”未來市場"。萊茵金屬拒絕討論帕佩格在這一決定中的作用。“這筆交易是在德國政府明確要求下完成的，“一位發言人説。

當時，德國和俄羅斯已經建立了強大的經濟聯繫，認為”貿易促變革"——“通過貿易實現變革”——將防止兩國之間爆發敵對行動。同年，時任總理安格拉·默克爾開通了第一條北溪管道，將西伯利亞的天然氣通過波羅的海直接輸送到德國，繞過烏克蘭，使德國工業依賴俄羅斯能源。

帕佩格於2013年升任首席執行官，並重組公司以鞏固其控制權。內部人士表示，他像經營自己的家族企業一樣管理萊茵金屬，與一個四人董事會一起對大大小小的決策發號施令。

帕佩格常以牛仔褲搭配紐扣襯衫的休閒裝扮示人，有時會親臨工廠車間與焊工們交流生產流程。熟悉其作風的人士透露，這位以直率著稱的CEO若感覺經理層在戰略會議上浪費他的時間，會毫不掩飾不耐煩。作為工作狂的他常在凌晨四點發送"我需要X和Y"的郵件，並以企業家特有的方式向各級員工發問：“如果是你的錢，你會投資這個項目嗎？”

多年來，帕佩格在萊茵金屬位於温特呂斯的50平方公里私人武器試驗場（歐洲最大）舉辦年度狩獵週末，通過圍獵野豬和鹿的活動維繫客户關係。這片毗鄰彈藥與軍車製造廠的森林，曾見證眾多投資人和政要乘坐"豹"式坦克馳騁的場面——該坦克以搭載萊茵金屬120毫米炮管疾馳崎嶇路面時，能保持滿杯啤酒不灑的傳奇性能聞名。

帕佩格接手當年，萊茵金屬防務部門收入尚不及生產活塞和排放控制系統的汽車部門。2014年春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並派特種部隊進入烏東頓巴斯地區，引發國際社會譴責時，該公司與克里姆林宮簽訂的培訓中心合約頓時顯得戰略誤判。

德國政府最終叫停了該培訓中心項目。俄方官員當時稱工程已完成95%，而萊茵金屬發言人表示僅向俄交付了"小型存儲系統”，培訓中心的軟件及核心組件始終未移交。

當年該公司防務部門報告了900萬歐元的運營虧損，而德國國防開支僅佔國內生產總值的1%左右。帕佩格開始在國外建立武器工廠以開拓新市場，而歐洲各國政府卻未能針對普京吞併克里米亞的行為增加投資。萊茵金屬公司發展停滯，除汽車生產外幾乎沒有增長前景。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2022年2月前的幾個月裏，帕佩格曾與收購公司秘密洽談私有化事宜。由於討論內容敏感，這些人士要求匿名。當時萊茵金屬市值僅約40億歐元。

由萊茵金屬與KNDS聯合制造的"美洲獅"步兵戰車。邁克爾·馬泰/圖片聯盟/蓋蒂圖片社當俄羅斯坦克向基輔推進的畫面傳來，這些談判隨即煙消雲散。2022年2月27日，時任總理奧拉夫·朔爾茨宣佈德國"時代轉折點"計劃：新增1000億歐元軍費開支。他承諾將國防預算提升至GDP的2%。次日，帕佩格在接受德國《商報》採訪時表示可提供價值420億歐元的彈藥、裝甲車等裝備。這種試圖搶佔近半數新基金的高調舉動令業界側目。而生產潛艇軍艦的蒂森克虜伯，或與萊茵金屬合作製造豹式坦克的德法合資企業KNDS等競爭對手，均未立即發表類似公開聲明。

這個1000億歐元的基金在時任國防部長克里斯蒂娜·蘭布雷希特領導下起步緩慢，她因在俄羅斯入侵前夕僅向烏克蘭提供5000頂頭盔而非致命性援助而廣受嘲諷。德國最終在蘭布雷希特於2022年4月宣佈政府庫存已耗盡且武器生產商必須介入後，向烏克蘭提供了武器。

帕佩格開始尋找交易機會。同年11月，萊茵金屬公司同意以12億歐元收購西班牙彈藥製造商Expal Systems。當時這看起來像是一場昂貴的賭注。

蘭布雷希特在一系列失誤後於2023年1月辭職，她的繼任者鮑里斯·皮斯托裏烏斯展現出更強硬立場。上任一個月內，他訪問了萊茵金屬位於下呂斯的主要生產基地，公司稱這是"德國部長長期以來首次訪問防務承包商”。

德國國防部長鮑里斯·皮斯托裏烏斯抵達萊茵金屬生產設施。攝影師：Michael Matthey/Picture Alliance/Getty Images防務公司通常希望在手握訂單後再為新生產設施投入資金。但對帕佩格而言，皮斯托裏烏斯關於德國政府將採購的握手承諾就足以啓動投資；直到2024年6月才簽訂實際合同，價值85億歐元，為德國聯邦國防軍供應155毫米火炮彈藥。這是萊茵金屬歷史上最大訂單。

或許帕佩格最大膽的舉措是嘗試在烏克蘭本土投資。知情人士透露，當烏克蘭官員2022年首次與萊茵金屬公司洽談本土設廠事宜時，出於安全考慮，公司高管最初持保留態度。但2023年3月，帕佩格親赴基輔，在首都中心戒備森嚴的班科瓦大街那間金碧輝煌的總統辦公室與澤連斯基會晤。他身着烏克蘭國旗配色的亮藍連帽衞衣和牛仔褲，與澤連斯基商討建立本土產能的計劃。

兩個月後，該公司與烏克蘭國有軍工集團Ukroboronprom簽署合資協議。由於萊茵金屬要求51%控股權，細節談判持續數月。2023年底協議最終落定時，雙方同意優先在烏克蘭西部建立軍用車輛維修中心。但2024年3月，帕佩格更進一步，高調宣佈將在烏建設四家工廠，生產彈藥、軍車、火藥及防空武器。“竭盡所能支持烏克蘭的生存之戰，是我們發自內心的選擇。“帕佩格表示。

就在此時，美國情報機構向德國同行發出警告：俄羅斯軍情局GRU僱傭的代理人正策劃暗殺帕佩格。美方追蹤到多名來自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嫌疑人在策劃行動，其中至少一名俄羅斯公民。美方情報評估認定，這絕非紙上談兵，刺殺計劃已進入實質推進階段。

烏克蘭坦克乘員在野戰訓練演習中從豹2A4坦克發射炮彈。萊茵金屬公司生產該坦克的120毫米滑膛炮。攝影師：Genya Savilov/AFP/Getty Images這起陰謀反映出更廣泛的趨勢：俄羅斯似乎準備承擔前所未有的風險並可能造成人員傷亡。空置鄉間住宅旁燒燬的花園棚屋看似與地緣政治威脅無關，但赫爾曼斯堡襲擊展現了俄羅斯在整個歐洲不斷升級的破壞行動中的標誌性手法。

俄羅斯頻繁僱傭犯罪分子實施襲擊，其中多起涉及縱火。英國倫敦東部存放援烏人道主義物資的倉庫遭焚燬；波蘭一座大型商場被大火吞噬；拉脱維亞三名男子因向拉脱維亞佔領博物館投擲燃燒瓶獲刑。

去年夏季，美國情報機構獲悉俄總參謀部情報總局僱傭代理人，將偽裝成電動按摩器的燃燒裝置通過DHL空運網絡寄送。德國東部萊比錫市DHL貨運樞紐的包裹發生爆炸，另一包裹在英國DHL倉庫引發火災。美國情報官員認為這些從立陶宛寄出的包裹是俄情報部門針對北美貨運航班的測試行動。美方官員已私下警告俄羅斯局勢升級風險。

縱火是旨在製造困擾、擾亂秩序和煽動恐懼的眾多手段之一，無人機使用則是另一種。德國當局懷疑一系列在軍事基地上空神秘飛行的無人機背後有俄羅斯間諜活動的影子，包括萊茵金屬公司位於温特呂斯的設施。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德國高級軍官向《商業週刊》透露，2022年底德國聯邦國防軍在巴伐利亞的維爾德弗萊肯軍事基地開始訓練烏克蘭士兵時，第一週就發現了兩架無人機，隨後觀察到這些明顯超出業餘愛好者使用規格的無人機數量隨時間激增。該軍官表示，去年德軍曾擊落一架飛越軍事訓練區的無人機，但未能追蹤其來源。

這些多樣化主動措施的共同目標是通過提高成本來加劇西方內部分歧，削弱對持續援烏的支持。其共同特徵在於：行動恰好控制在不會引發軍事反應的臨界點以下，同時保留合理的推諉空間。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德國左翼活動人士偶爾會實施縱火襲擊，但此次對帕佩格住所襲擊中，一個疑似左翼組織的匿名認責聲明，正符合俄羅斯的慣用手法。

德國已被證明是俄羅斯情報機構物色特工或僱傭代理人的沃土。作為克格勃主要繼承者的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及其他機構，能夠從多年移民德國的俄羅斯人中發展線人。“FSB在德俄裔羣體中建立了龐大的常設或臨時線人網絡，“德國聯邦情報局（BND）前高級官員、曾執掌歐盟情報與局勢中心至2019年的格哈德·康拉德表示，“他們掌握着數百甚至數千名可接觸並可能激活的支持者名單。“俄羅斯的行動在90年代BND暫停反間諜行動後變得尤為便利，直到2017年德國才重啓相關行動。

普京對德國有一種特殊的執念，這種情感可追溯至冷戰結束時期。上世紀80年代末，他在德累斯頓擔任克格勃特工時，曾在此目睹了蘇聯遭受的巨大屈辱。1989年底，當抗議者試圖衝擊德累斯頓的克格勃辦公室時，他請求蘇聯駐軍支援，卻被告知需要莫斯科下達指令。“而莫斯科保持着沉默”，他回憶道。1990年1月，普京離開德累斯頓前往聖彼得堡，很快步入政壇。

東德斯塔西為弗拉基米爾·普京頒發的身份證件。1980年代普京曾是駐德累斯頓的克格勃特工。攝影師：Pictorial Press/Alamy自戰爭爆發以來，德國接連曝光多起俄羅斯間諜醜聞。2022年底，德國當局逮捕了一名涉嫌為俄從事間諜活動的聯邦情報局官員，一個月後又拘留了其同謀。該案仍在審理中。2023年，一名德軍軍官因向俄羅斯傳遞敏感軍事情報被捕。去年他承認了大部分指控，因間諜罪被判三年半監禁。

普京政權曾公開威脅襲擊萊茵金屬公司。2024年10月，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表示，俄軍"必然"會將萊茵金屬在烏克蘭的維修設施列為合法打擊目標。德國總理弗里德里希·梅爾茨則對混合戰爭採取強硬姿態，公開譴責克里姆林宮的行為。“我們正在遭受俄羅斯的攻擊”，他在近期北約峯會後如此表示。

然而，德國對帕佩格縱火案的調查毫無進展。“沒有已知的縱火行為目擊者，沒有記錄事件的視頻，現場也沒有發現適合分子遺傳學（DNA）分析的證據，“負責赫爾曼斯堡地區的呂訥堡檢察官辦公室發言人在回應《商業週刊》的提問時表示。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德國內政部高級官員告訴《商業週刊》，俄羅斯利用當地犯罪分子實施破壞行動，這使得他們的活動難以追溯到莫斯科。對於西方執法機構無法觸及的莫斯科俄羅斯情報官員，只能採取較輕的懲罰措施。例如，據信協調拉脱維亞火災的官員於2024年12月與他的指揮官及俄羅斯GRU第29155部隊的其他成員一起受到歐盟制裁，布魯塞爾稱該部隊"在歐洲各地實施了暗殺和破壞穩定的活動”。

由於監控限制以及情報部門和執法機構之間的嚴格分離，德國在遏制俄羅斯的混合攻擊方面面臨挑戰。這些措施是在二戰後實施的，旨在防止另一個蓋世太保的出現。但它們也使德國成為歐洲最容易受到破壞的目標之一。

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2月在慕尼黑與帕佩格會晤。圖片來源：烏克蘭總統府縱火襲擊發生不到兩個月後，帕佩格再次造訪烏克蘭，前往靠近波蘭邊境的萊茵金屬裝甲車維修工廠。此行他帶着數輛裝甲SUV和保鏢，身穿防彈背心。在與烏克蘭官員共進午餐後，他停留數小時便離開。

帕佩格一直試圖推動歐洲國防工業整合——由於各國政府仍主要獨立採購武器，該行業目前處於碎片化狀態。“合同必須實現歐洲化，“帕佩格7月在布魯塞爾某行業論壇上表示，“我們投入了數十億資金，但協調機制尚未建立。”

去年，帕佩格簽署協議在立陶宛建立彈藥工廠，德國正在當地組建一支近5000人的北約新旅，這是二戰後德軍首次海外駐軍。萊茵金屬還與意大利防務公司萊昂納多成立合資企業，帕佩格稱之為“歐洲坦克製造領域的新巨頭”。同時他積極拓展美國市場，同意以近10億美元收購密歇根州車輛專業公司Loc Performance Products，以競標五角大樓價值約450億美元的M2布拉德利戰車替代項目。

帕佩格的萊茵金屬擴張計劃並非一帆風順。據知情人士透露，今年早些時候，他試圖收購蒂森克虜伯旗下海軍艦船與潛艇部門Marine Systems控制權的努力以失敗告終。這筆交易本可為萊茵金屬的彈藥和陸地車輛業務增添海軍板塊（最終蒂森克虜伯決定將該部門少數股權上市）。知情人士表示，帕佩格還一直覬覦慕尼黑附近的雷達製造商亨索爾特公司，但該公司已遊説德國政府以維持其獨立性。萊茵金屬和亨索爾特均拒絕置評。

位於下呂斯的萊茵金屬主要生產基地現已完全恢復至冷戰時期的備戰狀態，大規模擴建使其成為整個歐洲重新武裝的關鍵。四月下旬某日，重型設備正在為擴建彈藥工廠進行土地平整作業，該廠計劃於八月底投產。通過收購Expal及下呂斯新增產能，萊茵金屬目標到2027年實現年產155萬發炮彈，較烏克蘭戰爭前的7萬發產量大幅提升。

萊茵金屬公司生產設施中的炮兵彈藥。攝影師：菲利普·舒爾策/圖片聯盟/蓋蒂圖片社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在6月表示，俄羅斯三個月生產的彈藥量相當於北約國家一年的產量。對萊茵金屬而言，追趕意味着源源不斷的訂單。“所有人都檢查了自己的彈藥庫，然後驚呼：‘天哪，我們就這點庫存？’"《防務分析》編輯圖薩表示，Defence Analysis“在歐洲，萊茵金屬是彈藥行業的霸主。他們的產量最大，增速最快。眼下正是萊茵金屬在拯救歐洲。”

萊茵金屬還積極進軍國防工業最熱門的領域：無人機。烏克蘭戰爭表明，未來戰鬥將越來越多地依賴人工智能驅動的無人設備集羣——而這正是萊茵金屬缺乏實戰經驗的領域。去年，其與歐洲估值最高的國防初創企業、總部位於慕尼黑的Helsing的合作宣告破裂。2024年底，萊茵金屬宣佈與弗吉尼亞州無人機軟件製造商Auterion LLC建立合作，共同生產"無人空中、陸地及海上無人機系統”。隨後在6月，萊茵金屬又與特朗普支持者帕爾默·盧基共同創立的Anduril Industries公司達成戰略合作，為歐洲開發無人機。

帕佩格與一名德國士兵在萊茵金屬公司下呂斯設施。攝影師：朱利安·斯特拉滕舒爾特/圖片聯盟/蓋蒂圖片社這家曾不確定其防務部門能否存活的公司，如今面臨截然不同的難題：如何滿足對其產品的爆炸性需求。截至3月，萊茵金屬公司創紀錄地積壓了630億歐元訂單。帕佩格正全力提升產能並搜尋新廠址，但分析師質疑其能否按時履約。招募工程師是另一場硬仗——為吸引人才，公司甚至向潛在僱員發放印有企業標識的安全套，標語寫着"安全至上，無處不在”。

北約國家面臨數百萬發炮彈的缺口以補充援烏庫存，帕佩格的履約能力至關重要。下呂斯生產基地擴建已延期，其在烏克蘭本土啓動武器生產的計劃也僅停留在裝甲車維修階段。

去年帕佩格提出2027年實現200億歐元年銷售額的目標（2021年不足60億）。鑑於訂單激增，該目標或將再次上調。他7月透露正與7家潛在買家洽談民用業務剝離，以專注防務生產。如今公司市值已遠超德國汽車巨頭大眾、梅賽德斯-奔馳和寶馬。

萊茵金屬公司仍是攻擊目標。4月，一個據稱與俄羅斯有關的黑客組織宣稱已獲取該公司750GB數據，並在暗網發佈鏈接提供1,400份關於美洲獅坦克、發動機和計算機的文檔下載。萊茵金屬表示這些是非敏感材料且來自五年前。帕佩格在郵件中表示網絡攻擊"對我們所有人都是持續威脅”。

5月，帕佩格秘密乘坐德國政府專機抵達拉脱維亞，在無標識車隊護送下穿越里加，與官員商討本土化生產防務裝備事宜。這是在嚴密安保下為提振歐洲軍工業——同時展示萊茵金屬不懼俄羅斯威脅——的最新行程，但很可能並非最後一次。

“我們已大幅加強安保措施，“他告訴*《商業週刊》*，“我感到安全。"——與卡琳·馬圖塞克、莫妮卡·雷蒙特、安德烈亞·帕拉夏諾及邁克爾·尼恩伯共同報道 閲讀下一篇：現代戰爭的未來正在烏克蘭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