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為政治生存而戰 - 《華爾街日報》

特拉維夫——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週日罕見致歉，這一無意之舉卻映射出當前深陷的政治危機。

數小時前，面對哈馬斯襲擊導致1400名以色列人遇難引發的輿論風暴，他公開將安全漏洞歸咎於國防和情報部門。他在X平台發文稱，自己未收到哈馬斯意圖發動戰爭的預警，並稱防務官員"評估認為哈馬斯已被震懾"。

推文發佈後不久即被刪除，他隨即公開道歉。

這一反常逆轉凸顯內塔尼亞胡日益嚴峻的處境。從政35年來，他始終以安全鷹派形象示人：對巴勒斯坦暴力零容忍，誓言遏制伊朗核威脅。但10月7日，當逾千名哈馬斯武裝分子突破防線時，這個形象轟然崩塌——許多以色列人稱之為建國75年來最嚴重的安全情報失職。

如今他被迫進行艱難平衡：既要解釋國家安全體系為何失靈，又要在加沙地帶發動對哈馬斯的戰爭；既要營救被扣押人質，又要在10月7日恐襲的問責風暴中維持執政聯盟。即便以色列贏得戰爭，也未必能挽救他的政治生命。

與多數戰時領袖不同，內塔尼亞胡難以凝聚民心。悼念儀式上民眾當面指責他，部長們被憤怒人羣趕出醫院，其領導的利庫德集團總部被潑灑紅色油漆，照片在社交媒體瘋傳。

與《華爾街日報》交談的利庫德集團成員避免公開批評總理，表示國家需要首先專注於擊敗哈馬斯，然後再對10月7日事件進行事後分析，找出問題所在及責任歸屬。

一位利庫德集團高級官員表示，內塔尼亞胡的命運取決於與哈馬斯戰爭的結果，但他不太可能繼續擔任該黨領袖，因此也無法繼續擔任總理。

“對他來説，遊戲結束了，”這位官員説。“你會發現很少有人會持不同意見。”

在週一的新聞發佈會上，當被問及是否因10月7日襲擊後支持率下降而考慮辭職時，內塔尼亞胡表示：“我唯一打算辭職的是哈馬斯。我們將把他們扔進歷史的垃圾堆……這是我現在的責任。我認為這是團結整個國家的事情。”

內塔尼亞胡數十年來對哈馬斯的處理方式現在受到特別關注。

針對內塔尼亞胡週日的推文，他的極右翼聯盟夥伴伊塔馬爾·本-格維爾在X上寫道，襲擊的失敗並非前期溝通失誤，而是對遏制哈馬斯的“整個錯誤觀念”。

以色列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本-格維爾批評了內塔尼亞胡的推文，該推文後來被撤回。圖片來源：violeta Santos moura/Reuters### 哈馬斯的算計

內塔尼亞胡於1996年首次出任總理，僅任職一屆後，於2009年以解決安全挑戰和經濟問題為綱領贏得連任。兩年前，哈馬斯從國際公認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手中奪取了加沙地帶的控制權，內塔尼亞胡面臨着如何應對這個被以色列視為後院恐怖組織的難題。

在野期間，內塔尼亞胡曾公開警告稱加沙將在伊朗指導下變成"哈馬斯斯坦"。但當他成為總理後，卻選擇不派軍隊進入巴勒斯坦飛地解除該組織武裝。

據2009至2011年擔任內塔尼亞胡國家安全顧問的烏齊·阿拉德透露，儘管以色列安全機構部分成員主張解除哈馬斯武裝，內塔尼亞胡最終採取允許哈馬斯繼續武裝治理加沙，同時通過威懾遏制其暴力的策略。

即便在以色列與哈馬斯在加沙爆發報復性衝突期間，這一政策仍得以延續。2014年雙方最激烈交火中，以色列曾派兵摧毀哈馬斯用於襲擊以色列的地下隧道網絡，但政府始終未發動全面地面進攻推翻該組織。

2014年8月4日拍攝的哈馬斯武裝分子在加沙建造的地下隧道概覽。圖片來源：Ilia Yefimovich/Getty Images以色列安全機構普遍支持遏制哈馬斯的政策。但政治專家指出，內塔尼亞胡同時默許哈馬斯武裝統治加沙，旨在分裂巴勒斯坦領導層——使加沙地帶與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控制的約旦河西岸形成割據。

分析人士認為，這種策略降低了以色列被迫讓出西岸部分領土的和平協議風險，安撫了反對該結果的右翼執政聯盟。耶路撒冷智庫"以色列民主研究所"所長約哈南·普萊斯納表示：“安全官員始終強調需要扶持相對温和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通過削弱哈馬斯來增強其力量。”

但普萊斯納指出，內塔尼亞胡認為"兩個分治的巴勒斯坦政治實體是相當有利的局面"。公開聲明中，內塔尼亞胡指責阿巴斯總統領導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拒絕承認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家園，且未建設性參與和談，不具和平夥伴資格。巴方則反控內塔尼亞胡設置障礙條款。

政治東山再起

2019年起，內塔尼亞胡似乎更專注應對連任選舉而非處理哈馬斯問題。以色列政壇持續僵局，無一政黨能贏得議會絕對多數。其政治生涯曾瀕臨終結：因涉腐指控（本人否認）受審，2021年被僅以"反內塔尼亞胡"為共識的鬆散聯盟趕下台。該執政基礎很快失勢，最終導致以色列四年內第五次大選。

內塔尼亞胡再次勝選，但僅是通過聯合極端民族主義政黨與宗教黨派，在120席議會中湊足64席多數。他們將政府與軍隊資源集中用於保護約旦河西岸的猶太定居者，並強推極具爭議的司法體系改革。

數十萬以色列人抗議這些舉措，威脅拒絕服預備役並引發軍方干預。

今年3月，以色列貝特利德路口，傘兵旅退伍軍人抗議內塔尼亞胡聯合政府及司法改革提案。圖片來源：Kobi Wolf/華爾街日報"過去兩三年裏，內塔尼亞胡始終是個四面楚歌的領導人，“已成為前上司尖鋭批評者的阿拉德表示，“他挺了過來甚至贏得選舉，但這建立在對抗大規模抗議運動的基礎上…削弱了他的執政根基。”

10月7日襲擊前夕，內塔尼亞胡的處境本已顯現曙光。他成功推行與阿拉伯國家建交的政策——用其本人的説法，部分是為邊緣化巴勒斯坦人，迫使他們未來接受與以色列的和平協議。

在9月22日紐約聯合國大會內塔尼亞胡發表演講前夕，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表示，這個阿拉伯世界最大經濟體、伊斯蘭教聖地的所在國正朝着與以色列建交的方向邁進。

“試想若沙特與以色列實現和平，整個中東將發生怎樣的變革，“內塔尼亞胡手持地圖説道，“我們將為這片土地帶來繁榮與和平的可能。”

十月七日

10月7日清晨，當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在以色列南部肆虐屠殺平民時，內塔尼亞胡異常沉默數小時。正午時分，他身着西裝白襯衫發佈視頻聲明，宣佈以色列"進入戰爭狀態”。

當日稍晚，他會見反對黨領袖拉皮德，商討組建主流政黨聯合政府以應對危機。拉皮德公開表示，要求內塔尼亞胡將極右翼盟友排除在聯合政府之外作為合作條件。

“內塔尼亞胡的拒絕表明，他已在謀劃如何在戰後維持現有執政聯盟，“希伯來大學政治學教授哈贊分析道。

最終內塔尼亞胡選擇吸納民族團結黨領袖甘茨入閣，後者承諾在不驅逐任何黨派的前提下加入緊急政府。

襲擊發生後不久，民眾對內閣部長的憤怒爆發。網絡流傳視頻顯示，一名醫生在醫院外對環保部長西爾曼怒吼：“你們毀了國家！滾出去！”

網上和公共場所出現了內塔尼亞胡臉上沾滿血紅色手印的海報，這是模仿烏克蘭人製作的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面部海報的翻版。

內塔尼亞胡視察備戰部隊時，這次穿着黑色襯衫和防彈衣，而非筆挺西裝。據該部隊一名成員透露，當這位以色列領導人與他曾經服役的"薩耶雷特·馬特卡爾"特種部隊合影時，儘管軍官命令保持敬意，部分士兵在他離場時仍拒絕起立。

10月14日，他訪問了發現百餘具遺體的貝埃裏基布茲，社區發言人阿隆·保克表示，此舉激怒了已被疏散的居民，他們認為總理是在利用他們的苦難進行政治擺拍。

“總理先生，請面對媒體為在您任內遇害的數千民眾道歉。“希雷爾·霍格在家人因哈馬斯武裝分子縱火燒房而接受燒傷治療的醫療中心對電視台表示。

內塔尼亞胡週日視察阿什杜德南部海軍基地。圖片來源：科比·吉迪恩/以色列政府新聞辦公室/Zuma Press很快，以色列軍方領導人公開為襲擊事件承擔責任。國家安全部門負責人及部分內閣部長也相繼認責。但這位執政14年達13年的總理，始終對安全漏洞的問責保持沉默。

一項民意調查顯示，五分之四的以色列人認為內塔尼亞胡必須承認責任。《Ma’ariv報》的另一項調查顯示，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利庫德集團在選舉中可能獲得的議會席位數量大幅下降，這意味着如果現在舉行投票，該黨將被趕下台。

內塔尼亞胡與國防部長約阿夫·加蘭特在如何應對襲擊問題上出現了緊張關係。

兩人分別發表了公開聲明，而非共同出面。今年3月，因加蘭特以安全為由反對司法改革，內塔尼亞胡解除了他的職務，導致戰前雙方私人關係已趨緊張。

10月25日，在因未對襲擊事件承擔責任而遭受多日公開批評後，內塔尼亞胡在演講中表示，戰後所有人都需為失敗負責，“包括我自己”。

其他以色列總理下台部分緣於重大安全失誤或戰爭失敗，如1973年阿拉伯軍隊突襲後的果爾達·梅厄，以及1983年黎巴嫩長期衝突後的梅納赫姆·貝京。

10月28日，內塔尼亞胡在10月7襲擊事件後首次舉行新聞發佈會並接受提問，此次他與加蘭特和甘茨共同出席。

內塔尼亞胡週六與內閣部長本尼·甘茨共同出席新聞發佈會。圖片來源：abir sultan/AFP/Getty Images次日凌晨，他在X平台上發文，似乎將失敗歸咎於安全機構。

甘茨要求總理撤回聲明。不同尋常的是，內塔尼亞胡公開道歉了。

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所研究員、知名以色列政治評論員埃胡德·亞阿里表示，內塔尼亞胡永遠不會為襲擊承擔責任，反而會試圖將成功與哈馬斯衝突的功勞歸於自己，以保住權力。

“他完全投入——不僅是現在，而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於他自己的政治和個人生存，“亞阿里説。“情況會變得很糟糕。”

聯繫羅裏·瓊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3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內塔尼亞胡為政治生存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