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幣安認罪及加密貨幣史上最大罰單內幕

加密貨幣最大非法帝國的王者多年來一直向員工表示他絕不會自首。但在週二，神情緊張的趙長鵬現身西雅圖聯邦法院，對違反美國反洗錢法規表示認罪。

“我以前從未惹過麻煩，也從未犯過罪。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法庭，所以這一切對我來説都是陌生的。”趙長鵬對法官説道。

數小時前，趙長鵬及其公司幣安同意認罪，以了結美國司法部幾乎自該交易所成立以來就對其展開的刑事調查。作為認罪協議的一部分，幣安將支付43億美元罰款，趙長鵬辭去CEO職務。他可能面臨長達18個月的監禁。

對於這位加密貨幣行業最具影響力的標誌性人物來説，這是一個巨大的轉折。他於2017年創立了這家在線交易所，並將其發展為一台賺錢的交易機器。

在此過程中，他成為了億萬富翁。美國司法部表示，趙長鵬為了追求不受約束的交易利潤而拒絕遵守金融犯罪法律，使他的交易所成為恐怖分子、網絡犯罪分子以及伊朗和俄羅斯等受制裁國家客户的龐大洗錢中心。

他決定接受政府的指控，體現了一種實用主義態度。數月來，起訴的威脅一直籠罩着幣安和趙長鵬，檢方表示如果他們不同意認罪並出庭，就會對他們提出指控。

這項協議允許幣安繼續運營。46歲的趙長鵬將退居二線，但仍保留所有權。協議規定的內部監督可能會限制甚至扼殺公司的業務，但也可能讓幣安客户放心，監管問題已成為過去。

幣安能夠承受如此鉅額的罰款——這是對加密貨幣公司開出的最大罰單——反映出該公司積累了鉅額資金。公司內部人士表示，已撥出80億美元用於和解。罰款是英國銀行業巨頭滙豐銀行 2012年因類似違規行為支付的罰款的兩倍。去年年底，丹麥最大的銀行支付了20億美元，以了結有史以來最大的洗錢醜聞之一。

幣安創始人趙長鵬面臨最高18個月的監禁。圖片來源：Juliana Tan for The Wall Street“這些解決方案承認了我們公司對歷史性刑事合規違規行為的責任，並允許我們公司翻開新的一頁，”幣安表示，並補充説已投入大量資源用於合規。

美國司法部有自身考量以和解此案。審判伴隨風險且可能耗時數年才能了結。幣安主要在美國境外運營，限制了對其業務進行干預的能力。趙長鵬常駐阿拉伯聯合酋長國，該國與美國沒有引渡條約，儘管去年雙方簽署了執法合作協議。

據多名知情人士透露，到2022年底，部分司法部檢察官認為已收集的證據足以起訴幣安及趙長鵬。當時調查中的指控包括洗錢共謀罪——這項罪名比趙長鵬和幣安最終認罪的指控更為嚴重。

這正是司法部以刑事起訴相威脅的籌碼。知情人士表示，趙長鵬和幣安擔心起訴會引發恐慌，導致用户擠兑提現。FTX等其他加密貨幣交易所正是因此破產倒閉，交易所所有者血本無歸，用户資產與其他債權人債務一同凍結。

這是趙長鵬極力避免的結局。監管機構也在施加壓力。今年3月，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起訴幣安及趙長鵬，披露了檢方掌握的部份證據。

當時坐鎮迪拜的趙長鵬指示幣安律師團隊與司法部協商尋求和解。幣安委託吉布森律師事務所的辯護律師全年與司法部官員會晤，辯稱該交易所合規計劃已顯著改善，且刑事訴訟將重創正處於崩盤中的加密貨幣市場。

據知情人士透露，趙長鵬提出了替代監禁的方案：在紐約實施軟禁。但他拒絕放棄對公司的控制權或讓出管理職位。在談判拉鋸期間，由於對法律策略存在分歧，幣安總法律顧問於今年7月辭職。

隨着今年秋季美國司法部持續施壓，趙長鵬開始向幣安高管團隊透露辭職意向。此前計劃將公司控制權移交給客户服務主管何一（二人育有子女）的方案被否決。最終，曾任新加坡金融監管官員的幣安區域市場負責人鄧偉政成為趙長鵬的接班人首選。

在《華爾街日報》披露幣安俄羅斯用户通過受制裁銀行交易後，趙長鵬於9月屈從司法部壓力出售俄羅斯業務。

美國當局歷經五年調查，追蹤到趙長鵬為規避監管輾轉多國：從中國遷至日本、新加坡，後佯裝在馬耳他運營，最終落腳阿聯酋。

趙長鵬週二認罪後離開西雅圖聯邦法院。圖片來源：M. Scott Brauer/華爾街日報曾幾何時，幣安是加密貨幣交易的不二之選，但近幾個月來隨着用户警惕性提高，其市場份額不斷流失。包括多名核心高管在內的團隊人員相繼離職，許多人擔心司法部的指控會導致交易所關停。

據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夏末，趙長鵬拒絕了司法部提出的和解協議，該協議要求公司支付60億美元罰款並建議判處其18個月監禁。

就在趙長鵬認罪前數週，FTX創始人山姆·班克曼-弗裏德剛因竊取客户數十億美元被定罪，檢方稱這是美國史上最大金融欺詐案之一。

幣安試圖通過此案將其違法行為與導致FTX崩盤的罪行劃清界限。在聲明中強調，公司從未被指控挪用用户資金。

“我犯了錯，必須承擔責任，“趙長鵬在X平台（原推特）發文稱，“這對我們的社區、幣安和我個人都是最佳選擇。”

趙長鵬生於中國，12歲時隨父母和妹妹移民加拿大。他後來在紐約彭博社擔任軟件工程師時，掌握了構建交易所基礎設施的核心技術。

2017年，他帶領小團隊在上海創立幣安，六個月內便躍居全球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趙長鵬將成功歸因於勤奮——員工們帶着筆記本登山觀影、隨時待命的故事曾被幣安引為美談。

但幣安的主要優勢在於它無需向任何監管機構負責。該公司聲稱自己沒有總部所在地，卻通過其平台Binance.com為全球任何地方的客户提供服務，包括面臨西方制裁的國家，如伊朗以及後來的俄羅斯。

根據內部信息和接近趙長鵬的人士透露，他不惜一切代價擴張幣安。早期，一名幣安合規員工曾告訴同事，趙長鵬希望"用户能在10分鐘內完成交易”，無需進行任何旨在阻止犯罪分子使用交易所的身份驗證。

與幣安拒絕披露平台所在地的做法一致，趙長鵬還鼓勵保密文化，命令員工不得透露僱主信息並刪除內部通訊記錄。

趙長鵬去年在巴黎某展覽中心。圖片來源：BENOIT TESSIER/REUTERS2020年在韓國滑雪場舉行公司團建期間，員工間流傳着一則提示：“避免談論公司，尤其集體場合切勿大聲提及。無論是否醉酒。”

該公司似乎很早就意識到風險。根據美國司法部獲取的短信記錄，時任幣安合規負責人的林某在2018年10月告知趙長鵬，平台存在來自受制裁國家的用户。

林某建議幣安應屏蔽這些客户，並補充説如果美國當局知曉幣安的操作，可能會展開調查。

林並沒有錯。那一年，美國當局開始調查幣安及其他加密貨幣交易所是否在未遵守反洗錢法規和制裁限制的情況下招攬美國客户。

早在2019年，執法部門就在收集關於趙長鵬的信息。

林未回應置評請求。

趙長鵬試圖讓幣安避開日益嚴格的審查。當年他成立了名為Binance.US的美國分支機構，聲稱其獨立運營。但據《華爾街日報》此前報道，實際上幣安全力支持該平台，且趙是其最大股東。

儘管幣安主站官方屏蔽了美國用户，但其提供了技術變通方案使美國人仍能使用規模更大的交易所。根據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另一份民事訴訟文件，趙當時表示此舉目的是"減少自身損失，同時避免美國監管機構找麻煩”。

趙長鵬拒絕要求用户提供身份驗證的做法，為犯罪分子和試圖繞過美國製裁的用户敞開了大門。根據司法部數據，該交易所允許伊朗用户轉移至少8.99億美元，並從俄羅斯毒品暗網"Hydra"收到超1億美元資金。

司法部披露的2019年內部聊天記錄顯示，一名幣安合規員工曾寫道：“我們該掛個橫幅——‘洗毒資太難了？來幣安吧，我們給你備好了蛋糕’"。

2020年12月，聯邦檢察官向幣安發送信函，要求其提交合規政策相關記錄。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一要求引發了內部擔憂，因為在趙長鵬授意下，大部分文件已被銷燬。

疫情期間的加密貨幣熱潮使趙長鵬財富暴增。美國證交會披露，儘管他倡導節儉，當年卻豪擲1100萬美元購置遊艇。據前幣安高管透露，這艘100英尺長的意大利製造遊艇命名為"達月號”，戲仿加密貨幣交易者期盼價格永漲的流行語"直衝月球"。

與此同時，美國監管機構獲得了幣安美國數名前高管的協助。曾短暫擔任三個月首席執行官的布萊恩·布魯克斯在2021年12月與證交會官員會面時表示，他在任期間就明確意識到實際掌控美國業務的是趙長鵬而非自己。

“意識到這點後，我立即辭職了。“布魯克斯説。

週二在西雅圖法庭上，檢方試圖阻止趙長鵬在明年2月宣判前離境，認為其阿聯酋公民身份和鉅額財富可能導致他逃避審判。

地方法官布萊恩·土田批准了趙長鵬以1.75億美元保釋金獲釋。其姐姐還抵押了價值500萬美元的加州房產作為擔保，確保弟弟按時出庭受審。

“我完全有意願回來解決此事，“趙長鵬向土田法官承諾，“否則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Vicky Ge Huang 對本文有所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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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2023年11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揭秘幣安認罪內幕：加密貨幣史上最大罰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