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哈馬斯襲擊後,以色列基布茲艱難探索未來之路
Chao Deng and Anat Peled | Photographs by Tanya Habjouqa/NOOR Image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以色列埃因博凱克——距離以色列與哈馬斯的戰爭70多英里的死海度假勝地,貝埃裏基布茲的倖存成員們正努力應對10月7日襲擊帶來的損失,並尋找團結互助的方式。
成年人在酒店走廊裏互相擁抱,深夜互相安慰。志願治療師在臨時隔間裏與想要傾訴創傷的成員會面。家庭把大廳當作客廳,孩子們光着腳跑來跑去,就像在基布茲時一樣。
在室內噴泉旁,畫架已經擺放好,供成員們繪製90多名在10月7日哈馬斯襲擊中遇害的基布茲成員的肖像。這個項目激勵了三個孩子的父親蓋伊·巴魯赫,二十年來第一次拿起鉛筆,為他的岳父約西·阿普塔隆畫了兩幅肖像。
埃因博凱克的大衞死海度假酒店及水療中心在10月7日襲擊後一直為貝埃裏基布茲的成員提供住所。
蓋伊·巴魯赫正在繪製他岳父的肖像,岳父在襲擊中遇害。這位77歲的老人早年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一隻手臂,當他從避難所出來去洗手間時被槍殺。
繪畫成為巴魯赫面對阿普塔隆死亡的一種方式——也是離開酒店房間的藉口,他在那裏幾乎沒有獨處的時間。他接着又畫了四張面孔,包括基布茲的夜班醫生和負責社區回收工作的一名男子。
隨着以色列軍隊試圖摧毀哈馬斯並從加沙地帶解救被扣押人員,以色列家庭正進行着一場私人戰役,試圖重建生活與希望。貝爾裏基布茲在死海之畔的掙扎,折射出整個以色列面臨的不確定性——從戰爭將持續多久,到這個國家是否還能重獲徹底的安全感。
目前有24萬以色列人無法返回家園,包括從南部撤離的居民及北部黎巴嫩邊境的撤離者。這在以色列歷史上創下了境內流離失所者數量的最高紀錄。
一名以色列士兵走過貝爾裏基布茲被哈馬斯襲擊摧毀的房屋。圖片來源:Baz Ratner/美聯社戰前擁有約1200名成員的貝爾裏是以色列最大的基布茲之一。這類受平等主義理念啓發的社區在75年前以色列建國時發揮了關鍵作用,既守護邊境安全,又培育出各領域領袖。包括貝爾裏在內,加沙邊境多個遭受重創的基布茲曾是和平與巴勒斯坦權利活動人士的家園,他們在此次襲擊中或遇害或被劫持。
當哈馬斯武裝分子在10月7日湧入時,貝爾裏許多已在此生活數十年的成員遭遇屠殺——成人與兒童遭射殺,房屋被洗劫焚燬,27人被綁架。更有十餘名成員在被武裝分子控制的基布茲房屋內遇害。
10月7日事件後不久,數百名貝埃裏成員搬進了能俯瞰棕櫚樹和淡藍色大海的大衞死海度假水療酒店。但幾乎無人有心情游泳或曬日光浴,躺椅和沙灘傘大多原封未動。
藝術家約哈南·德魯克在酒店房門後持續進行着他的藝術抗爭。襲擊發生時,他與妻子緊握避難所門把,聽着暴徒在屋內翻箱倒櫃的聲音倖存下來。那種會被發現殺害的恐懼至今縈繞不去。他不斷用不同色彩描繪那個門把,有時讓它漂浮在虛空中。
“門把能否關緊,就是生與死的界限。“他説。
部分貝埃裏成員夢想着重返家園,但前提是政府能確保安全;另一些人則考慮在遠離加沙邊界處重建生活。
上月,這個通過民主投票決策的社區集體討論明年遷居地,並通過社區手機應用投票。家庭成員間也出現意見不一。
約60%人贊成暫時加入以色列南部的哈澤裏姆基布茲,其餘則希望在更遠離加沙邊界的新地塊建造永久住宅,從此不必時刻奔向避難所。
一些最初反對哈澤裏姆方案的人,為維繫社區團結最終轉變立場。按計劃他們將在此暫住兩年,待政府重建貝埃裏後再回歸故土。
襲擊發生數週後,隨着集體農莊不斷髮現遺體,法醫鑑定工作為在酒店等待的家屬們確認了更多死訊。參與為期一週的猶太哀悼儀式(稱為“坐濕瓦”)的家庭被陣陣悲痛淹沒。有時一層會議室內會同時舉行多達六場濕瓦儀式。
大衞死海度假酒店內設立了臨時心理諮詢室,供貝埃裏集體農莊的倖存者與專業人士進行一對一交談。
酒店大堂展示着被哈馬斯扣押在加沙的貝埃里居民海報。11月最後一週哈馬斯釋放人質的協議,給貝埃裏家屬帶來了欣喜與失望交織的複雜感受。每晚人質獲釋時,酒店大堂都會宣讀名單。部分幸運者離開酒店,前往以色列各地醫院與親人團聚。
停火一週結束時,貝埃裏已有16人獲釋。但仍有10人遭扣押,壞消息接踵而至——以軍確認該集體農莊又有三名成員遇難。根據以色列當局發現並向家屬展示的視頻,70歲的人質奧芙拉·凱達爾的遺體在加沙遭到武裝分子褻瀆。
一些父母帶着孩子重返貝埃裏,目睹被毀的社區,而另一些則選擇讓他們留在酒店。在酒店酒吧臨時搭建的幼兒園裏,老師們表示有些孩子在遊戲中重演恐怖分子與士兵對抗的場景。
來自貝埃裏基布茲的母親阿耶萊特·哈基姆將家人遷至大衞死海度假酒店,與社區成員共同生活。
貝埃裏基布茲在酒店一樓設立了兒童遊樂區。當阿耶萊特·哈基姆送四歲女兒瓊去學校時,女孩總是拽着她的衣角不願離開。有時瓊會堅持要母親坐在身旁,還養成了大聲喊叫的習慣。
“她需要確認我就在這裏,“哈基姆説。
在酒店生活的侷限中,這個仍共享成員收入的社區正逐漸恢復某種常態。部分人已回到印刷廠工作——那裏曾是貝埃裏的主要收入來源。酒店一樓,幾位女性開闢了縫紉角,讓居民們又能送來需要修補的衣物。
最近某個工作日,成員們忙着在改造成行政中心的酒店套間裏分揀基布茲郵件。他們還在此管理着約100輛汽車的共享系統,這些車輛是10月7日後從基布茲搶救出來的。
當凱達爾去世的消息傳開,社區再次團結起來。他們手持紅玫瑰,從酒店一路步行至海濱。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七個孫輩的祖母是在穿過基布茲的田野時被武裝分子槍擊,隨後被帶往加沙的卡車。
貝埃裏基布茲成員為奧弗拉·凱達爾舉行了追悼會,她的遺體仍留在加沙。
以色列當局確認凱達爾遇難後,貝埃裏基布茲成員聚集參加她的追悼儀式。哈基姆的丈夫阿里爾·弗裏德蘭德站在人羣后方,專注聆聽着對凱達爾的悼詞。每當發言者追憶她生前的點滴——她鍾愛貝埃裏農場的山羊、鵝羣和雞,熱愛打網球,收藏黑膠唱片——他都搖頭嘆息。
她因總在冰櫃為孫輩備滿冰淇淋而聞名,為此大人們特意用紅色手推車準備了冰淇淋三明治和甜筒。
“她從不輕易表露情感,但內心無比堅強,“弗裏德蘭德回憶道。他已記不清這是自己參加的第幾場葬禮。
43歲的梅拉夫·巴爾凱出生併成長於基布茲。10月7日那天,她與三個兒子倖存,其中一人從音樂節大屠殺中逃脱。但她失去了母親和一個侄子。另一個25歲的侄子薩哈爾·巴魯赫被擄為人質,以色列當局後來確認其遇難。
儘管經歷了一切,巴爾凱表示她懷念貝埃裏的綠意和紅色銀蓮花田,希望有朝一日能帶着孩子們回去。她將遷往哈策裏姆視為臨時解決方案,這樣貝埃里社區能保持團結並最終迴歸。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巴爾凱説。“我認為回到貝埃裏就是昂起頭活下去,是我的勝利方式。”
梅拉夫·巴爾凱從安置社區成員的酒店向外眺望。她説希望有一天能回到貝埃裏。聯繫趙登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3年12月19日印刷版,標題為《以色列基布茲艱難療傷,探索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