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那些將美國從通脹、衰退與失業中拯救出來的企業

美國經濟在去年讓幾乎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首先，通脹下降幅度超出預期。下週即將公佈的一項備受關注的指標很可能顯示，2023年底的通脹率約為3%——比一年前低了2個百分點。

其次，根據《華爾街日報》最新經濟學家調查，美國不僅避開了衰退，還實現了2.6%的驚人增長。這遠高於他們在4月份預測的0.5%。失業率維持在接近半個世紀低點的3.7%，而非經濟學家預期突破4%。

快速增長與低失業率通常不會與通脹下降同時出現。這次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自疫情以來，通脹和增長更多是由商品和服務供應的波動驅動，而非需求——即消費者、企業和政府的支出。需求增加往往會推高增長和價格，而供應增加則推高增長但壓低價格。

“這次週期不同，“高盛首席經濟學家簡·哈祖斯表示，“比起1970年代需求驅動的週期或其他戰後商業週期，自然災害是更好的類比模型。隨着供應恢復，保持產出增長同時降低通脹變得容易得多。”

2020至2022年間，企業難以滿足經濟在疫情最嚴重時期過後重新開放、加之政府刺激措施推動所釋放的需求。它們缺乏零部件、勞動力、運力和土地。結果是：物價飆升。

然而，當有機會從高價格和未滿足的需求中獲利時，企業並不會坐以待斃。因此它們通過各種手段提高產量——籌集資金、重組生產並提升產能。“我們要趁熱打鐵，“卡姆登地產信託首席執行官瑞克·坎波在2021年公司大力推進公寓項目時對投資者這樣説道。

供給側療法有其侷限性。高利率、更充足的人員配備和更冷淡的需求緩解了增加產能的緊迫性。伊朗支持的武裝分子對紅海航運的襲擊以及部分波音飛機再次停飛提醒人們供應鏈仍然脆弱。一些經濟學家仍預計會出現衰退。儘管價格上漲速度放緩，但許多人對商品和服務價格比三年前高出這麼多仍感到不滿。

然而，供應的顯著回升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過去一年儘管需求旺盛，但價格上漲速度放緩，甚至許多行業價格下降。

航空業

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數據，2023年前10個月，美國航空公司運送的乘客比去年同期多13%，但全年機票價格卻下降了5%。這部分是因為航空燃油更便宜，但也因為國內運力增長快於客運量，導致飛機上座率降低。根據交通部的數據，去年10月，全國航空公司提供的座位里程比2021年1月多91%，比疫情前多11%。

2020年旅遊業崩潰時，航空公司紛紛取消航線、封存飛機並鼓勵員工提前退休。隨着封鎖結束和疫苗接種普及，所謂的報復性旅行激增令航空公司措手不及，核心問題在於人力短缺。

“我們過去總受制於飛機數量或登機口容量，疫情後首次面臨人力制約，“西南航空人才招聘主管格雷格·穆西奧表示。

自2022年起，西南航空在樞紐機場附近的酒店宴會廳舉辦大型招聘會。為縮短面試與錄用間隔，有時會現場進行背景調查和藥物檢測。

去年六月，該公司租用科羅拉多洛基隊主場丹佛庫爾斯球場，運來行李搬運和飛機牽引設備供應聘者實操體驗。572名參與者中最終錄用258人。為應對大規模新人入職，培訓中心增設課程並擴容班級規模。

截至2023年9月，西南航空運力同比提升約15%。勞動節週末創紀錄地無間斷執飛大量航班。2021年底至去年10月，員工數從5.5萬增至7.4萬，遠超疫情前水平。

西南航空在丹佛庫爾斯球場舉辦的招聘活動。照片：西南航空公司需要多年培訓的飛行員短缺問題特別嚴重。大型航空公司從地區航空公司、企業機隊和內部培訓中招募人員。西南航空公司的培訓項目"Destination 225"去年迎來了第一批畢業生。根據飛行員諮詢公司FAPA.aero的數據，主要航空公司在2022年和2023年分別僱傭了超過12,000名飛行員，是疫情前速度的兩倍多。

為了充分利用現有的飛行員，一些航空公司將運力轉移到更繁忙的航線上，並用更大的飛機替換較小的飛機。2022年12月，聯合航空公司在佛羅里達州基韋斯特提供了115個航班，由地區合作伙伴運營，使用70至76座的噴氣式飛機。上個月，該公司安排了94個航班，其中大部分由聯合航空公司運營，使用126座的波音737飛機。這樣，航班減少了18%，座位卻增加了25%。

石油

在石油市場，供應問題不是缺乏勞動力或零部件，而是地緣政治。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西方國家切斷了俄羅斯的石油進口。在前幾年，美國的勘探和生產公司通常會通過增加頁岩地層的鑽探來應對油價上漲。這一次，石油公司在提高股東回報的壓力下，預計會限制資本支出，優先考慮股息和股票回購。

許多有進取心的私營生產商決定提高產量。一些公司，如總部位於德克薩斯州米德蘭的Elevation Resources，用他們的一台鑽機做到了這一點。該公司在美國最活躍的原油產地——西德克薩斯和新墨西哥州的二疊紀盆地運營。首席執行官史蒂文·普魯特表示，從鑽井到產油大約需要六個月，因此公司直到2022年才開始提高產量。

德克薩斯州米德蘭，Elevation Resources公司的鑽探團隊正在進行管道連接作業。圖片來源：尼克·牛津/路透社公司首席執行官普魯特表示，自2022年第四季度以來，油氣產量增長約三分之一，達到每日約1萬桶油當量的創紀錄水平。Elevation去年鑽探了15口油井，高於2022年的12口。“我們在這個單鑽機項目上已竭盡所能，“他説。

美國原油產量在9月創下月度紀錄。2023年前10個月，日均產量達1290萬桶。這比美國能源信息署在2022年1月對2023年的預測高出約50萬桶。

石油市場具有全球性，因此美國消費者只能間接受益於產量增長。但這種影響至關重要。石油輸出國組織與俄羅斯合作試圖通過限產支撐油價。而近期紅海航運遇襲事件導致運輸中斷。若非美國頁岩油增產，這些因素本會推高原油和汽油價格。

房地產市場

2020年利率下降時，新房需求激增。隨着封鎖結束，許多年輕人逃離擁擠空間（如父母家），推高了租金和房價。

經濟學家和行業專家警告稱，新增住房供應量已落後多年。自2007-09年經濟衰退以來，建築業一直低迷。材料和工人短缺，而人們理想的居住區域土地供應不足。

多户型住宅開發商這一細分領域卻逆勢而上，加速項目開發以從租金飆升中獲利。房地產諮詢公司John Burns Research and Consulting的傑西·麥康尼科表示：“人們都想分一杯羹。”

2021年頭幾個月，業務遍佈陽光地帶的Camden租賃辦公室一掃頹勢。“突然在三月、四月，我們的辦公室擠滿了人，隊伍排了十層深，“首席執行官坎波説。到那年第四季度，Camden58,300套單元的新租約比去年同期增長了16.5%。

本月正在建設的Camden達勒姆公寓項目。圖片來源：Camden Property Trust由於利率處於低位且資本市場活躍，Camden在2020和2021年發行了13億美元股票以擴大新項目儲備。與大多數建築商一樣，Camden不得不應對材料、設備和勞動力短缺問題。“你必須努力爭取工人來你的工地，“坎波説，比如及時支付工資。“我們有句老話：付款快，交情快。“為了在2022年世界盃期間留住工人，公司在工地安裝電視並提供零食午餐。

2020至2022年間，卡姆登地產公司啓動了七個項目，總計開發超2000套住宅及公寓。其中位於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市的420套公寓樓於2023年提前六個月竣工。該公司還拓展了獨棟住宅租賃業務，去年秋季開始在休斯頓出租189棟房屋。

據RealPage數據，卡姆登的項目是去年創紀錄完工的43.9萬套住房的一部分。麥克康尼科預計今年還將有60至65萬套住房交付。不出所料，新租約的漲幅已經停滯。

卡姆登首席運營官坎波表示，截至10月下旬的第四季度，新租約價格較2022年同期下降3.3%。新項目普遍提供免一個月租金的優惠。

由於利率上升，他透露未開工項目將"暫緩推進，直到宏觀形勢明朗化”。即便開發商收縮投資，前幾年開工的項目仍將持續入市，緩解租金上漲壓力。雖然住房通脹指標仍處高位，但今年下行壓力料將加劇。

芯片產業

疫情期間的芯片短缺產生了出乎意料的重大影響，推高了眾多使用芯片的產品價格，尤其是汽車行業。芯片產業提升產能的能力有助於增加相關產品供應並抑制其價格。

現代車輛搭載超1000枚芯片——這些芯片比人工智能等高端應用中的芯片結構更基礎，成本也低得多。

疫情初期，汽車製造商預期銷售將長期低迷，紛紛取消了芯片訂單。供應商將這部分產能重新分配給個人電腦等其他產品——在遠程辦公與教學的新時代，這些產品需求旺盛。當車企最終重新下單時，卻面臨漫長的等待期。由於可售車輛減少，價格與利潤同步飆升。

2021年庫存萎縮期間，加州科爾馬市一家福特汽車經銷商近乎空蕩的停車場。圖片來源：David Paul Morris/彭博新聞半導體行業具有強波動性。面對如此強勁的需求，芯片製造商必須決定是否擴充產能。優勢在於：可獲取大量新增銷售額。風險則是需求可能驟降，導致產能過剩。伯恩斯坦半導體分析師Stacy Rasgon表示，多數企業認為"產能不足導致的潛在利潤損失，遠高於誤判帶來的風險”。

2021年10月，Vivek Jain出任亞德諾半導體製造與供應鏈運營負責人。該公司通過自有與外包工廠的混合生產網絡，為工業、汽車及電子產品提供約7.5萬種芯片。在同年12月的首次董事會上，他提出了產能提升路線圖。

最快捷的方案是將華盛頓州卡馬斯市晶圓廠的周生產天數從5天延長至7天。Jain坦言：“考慮到勞動力市場緊張，我們原以為會非常困難。“但員工們反而歡迎每週工作3-4天、每天12小時的排班制度，這取代了傳統的五天工作制。

該公司通過在俄勒岡州比弗頓和愛爾蘭利默里克的製造工廠安裝額外的芯片製造設備，提升了產能。一些自身也面臨芯片短缺的設備製造商與Analog達成協議，優先處理彼此的訂單。“這是一次很好的交換，”Jain表示。他估計芯片產能比疫情前高出40%。

對於汽車製造商而言，芯片短缺問題已基本解決。根據考克斯汽車公司的數據，因此庫存正在上升，12月份的價格低於去年同期。

經濟尚未完全擺脱困境。儘管通脹率遠低於一年前，但仍高於2019年水平，且工資增長速度仍快於美聯儲2%通脹目標所允許的範圍。通脹是否會進一步下降——以及經濟衰退能否避免——將主要取決於需求。供應方面已經盡其所能。

Benoît Morenne和Alison Sider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