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艱難歲月將Z世代變成美國最幻滅的選民

卡莉·加迪還是大學高年級學生時，疫情突然打亂了她的生活計劃——也讓她成為一股龐大且極度不滿的政治力量中的一員，這股力量將在2024年大選季發揮巨大作用。

她的畢業被推遲，大學兼職工作被解僱，暑期實習也被取消。她在父母家中通過網課度過了最後幾個月的校園生活。“你會以為總有個備選方案或安全網，“她説，“但實際上並沒有。”

如今，25歲的加迪在亞特蘭大擔任辦公室行政，年收入不足3.5萬美元。業餘時間她在TikTok上傳視頻，積累了數千粉絲。現在，連這個平台也面臨被剝奪的風險。這一切讓她感到沮喪，對政客的懷疑與日俱增。

根據長期追蹤的全國性調查和對數十位年輕人的訪談，Z世代（1997年及以後出生）的年輕人在經歷疫情後，表現出比任何現存世代更強烈的幻滅感。他們擔憂永遠無法賺取足夠財富來獲得前幾代人享有的安全感，指出自己延遲步入成年、難以企及的住房市場以及沉重的學生貸款負擔。

他們對兩黨的政策制定者都已忍無可忍。

華盛頓正積極推進立法禁止或強制出售TikTok，這個平台深受美國數百萬年輕人喜愛。《華爾街日報》採訪的多位年輕人表示，他們每天在該應用上花費數小時，並將其作為主要新聞來源。

“他們這麼快就通過了關於TikTok的法案，真是可笑。那些發生校園槍擊案的學校呢？我們不會為此立法嗎？”加迪問道，“不，我們反而要操心TikTok，這恰恰暴露了他們的關注重點……我覺得他們根本不在乎人類的處境。”

卡莉·加迪在家中。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的Lynsey Weatherspoon感到沮喪的不止她一人。近日，國會辦公室接到大量年輕人來電，懇求立法者保留這款應用。

Z世代普遍存在的悲觀情緒，表現為對華盛頓前所未有的懷疑，以及認為兩黨領袖都無能為力的絕望感。美國年輕人的整個政治記憶被激烈的黨派之爭所籠罩，耳邊充斥着從美國民主到地球命運即將終結的警告。當疫情最黑暗的時期剛結束，通脹又創下40年新高。墮胎權被推翻。烏克蘭和中東戰火肆虐。

所有這些動盪都在社交媒體上傳播——有時配以近乎末日般的措辭或血腥視頻。

不滿情緒正推動部分年輕選民在今年總統大選中轉向第三方候選人，還有些人考慮選舉日待在家中或放棄投票。雖然年輕人投票率通常較低，但少量Z世代選民可能改變選舉結果——四年前，正是幾個搖擺州的數萬張選票決定了勝負。

根據塔夫茨大學數據，今年將有約4100萬18至27歲的美國Z世代具備投票資格。

調查顯示Z世代是選民中最傾向自由派的羣體之一，但最新民調錶明他們對拜登的支持率僅略佔優勢。部分年輕人對"反對拜登等於變相支持特朗普"的警告無動於衷，認為這不足以贏得他們的選票。

“我們真的受夠了，“20歲的亞利桑那州果汁吧員工諾埃米·佩尼亞如此形容同齡人對政治的態度，“連相關消息都不想再聽。“她表示可能放棄投票，因為"投票改變不了什麼，只會引發更多爭吵”。2020年拜登在亞利桑那州僅以萬餘票優勢險勝。

諾埃米·佩尼亞表示不願再接觸政治話題圖片來源：Eliza Collins/華爾街日報這種悲觀情緒與經濟基本面形成反差。許多千禧世代（1981-1996年出生）初入職場便遭遇2007-09年經濟衰退，而Z世代正逢就業市場歷史性繁榮期。

勞工部數據顯示，過去一年20歲左右羣體的失業率維持在近半個世紀最低水平。拜登政府取消1380億美元聯邦學生貸款後，學貸佔收入比持續下降。35歲以下羣體住房擁有率已超疫情前水平。密歇根大學消費者調查表明，儘管受通脹衝擊，但年輕人受影響程度輕於其他年齡段。

年輕人表示有大量相反的證據。在30歲以下的成年人中，信用卡和汽車貸款違約率正在上升。儲蓄自疫情高峯以來持續減少。

穆迪分析數據顯示，自2000年以來租金上漲超過一倍，遠快於同期收入增長。相比其他年齡段，更多年輕人將收入的30%或以上用於支付房租。

《華爾街日報》上月開展的民意調查發現，30歲以下選民中有超過四分之三認為國家正走向錯誤方向——這一比例高於其他任何年齡組。近三分之一的30歲以下選民對拜登和特朗普均持負面看法，該數字高於所有年長選民羣體。63%的年輕選民認為兩黨均未能充分代表他們的利益。

無黨派研究機構芝加哥大學NORC中心自1970年代初便開始追蹤美國人的政治態度。對其民調數據的分析顯示，在調查期間年齡為18至25歲的Z世代羣體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報告的幸福水平較低，且比前幾代人在同年齡段時更不信任他人。

當被問及是否對一系列公共機構有信心時，Z世代的信任度普遍低於前幾代人在人生相同階段的水平。

根據NORC 2022年綜合社會調查，三分之一的美國Z世代自認為保守派。這一比例高於千禧一代、X世代和嬰兒潮一代在同年齡段接受調查時的數據，儘管部分差異較小且處於調查誤差範圍內。

密歇根大學一項持續近50年針對高三學生公眾情緒的調查顯示，如今聲稱對世界難以抱有希望的年輕人比例，至少創下自1976年以來的新高。這項長期調查發現，與過去幾十年的任何一代人相比，如今的年輕人對於自己能否獲得專業工作或超越父母成就的樂觀程度更低。他們越來越認為體制對自己不利，並支持對國家運作方式進行重大改革。

聖地亞哥州立大學研究代際差異的教授瓊·特温吉指出，美國Z世代以悲觀主義和對生活相對較低的期望值而引人注目。相比之下，千禧一代在年輕時對未來要樂觀得多。

“這是我20年研究工作中記錄到的最顯著差異，”《世代》一書作者特温吉表示。她認為疫情**，**放大了Z世代長期存在的趨勢：慢性孤獨感、社交互動缺失以及傾向於花費大量時間上網。

2020年一項研究發現，歷史上的流行病給全球年輕人留下了持久印記，導致他們對政治機構及領導人缺乏信心。該研究分析了蓋洛普世界民意調查數十年來來自多國的數據，發現年輕人信任度的下降通常會持續二十年。

疫情爆發時，科裏·達比23歲，剛大學畢業的他正從事入門級招聘工作——這是他第一份專業職位。隨着病毒擴散和全國大範圍封鎖，他遭到解僱。在找到新工作前，他領取了近一年的失業救濟金。

“疫情前我23歲入睡，醒來時已26歲，”現年27歲、處於Z世代與千禧一代交界點的達比説道。他剛從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市搬到佛羅里達州坦帕，擔心自己永遠無法達到前幾代人享有的穩定生活水平。他目前從事招聘工作，年薪約5.5萬美元。

科裏·達比2020年支持拜登，但尚未決定11月大選投票意向。圖片來源：Octavio Jones/華爾街日報作為2020年支持拜登的民主黨人，達比表示尚未決定11月投票給誰。雖然仍傾向支持民主黨，但他認為拜登年紀太大，且因對物價高漲感到沮喪，他越來越願意傾聽共和黨的主張。他最愛的米勒淡啤價格飛漲，房租也令他難以承受。

《華爾街日報》最新民調顯示，年輕選民比年長者更可能對經濟持悲觀態度，不認可拜登處理通脹的方式。30歲以下人羣中，拜登以35%對32%領先特朗普3個百分點，14%未做決定，其餘選票流向第三方候選人**,**其中獨立候選人小羅伯特·F·肯尼迪獲得10%支持。本次民調特意擴大年輕選民樣本量以深入分析其觀點。

賓夕法尼亞州韋恩斯堡的22歲青年威廉·布羅德沃特原本計劃成為一名精密機械師，卻因疫情封鎖導致入職所需的考試取消。他轉而在便利店打工，並考取了暖通空調系統維修認證。如今他雖以暖通技工身份工作，同時進修電工課程，但離目標仍很遙遠。他與父母同住，無力購車，有時連食物開支都捉襟見肘。他形容收入不穩定，完全取決於接活頻率。

“疫情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布羅德沃特説，“讓我失去了無數工作機會，更葬送了許多人生機遇。”

布羅德沃特決定投票給特朗普。他痛心於國家政治分裂的現狀，為避免黨派爭執甚至不得不缺席多場家族聚會。

19歲的奧黛麗·利珀特表示，疫情限制措施打亂了她高中四分之三的時光，這種中斷感阻礙了她向成年階段的過渡。她在大學星巴克每週工作10-20小時，時薪14.35美元的收入僅夠支付雜貨和汽油。她無法想象如何達成父母輩的人生里程碑。

“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時代，“她説，“當缺失了常規的成長曆練，我該如何向前邁進？”

現為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新生的利珀特尚未決定總統人選。雖在氣候變化和槍支管控等議題上傾向民主黨，但她認為拜登作為不足，對特朗普亦無好感。

“我們從未選擇我們真正信任的人，只是選那個我們最不反對的，”她説。利珀特和一位朋友最近觀看了前總統巴拉克·奧巴馬的視頻，她認為他是那種能激勵她的候選人類型。

來自賓夕法尼亞州克萊裏恩的27歲馬特·貝斯特在2020年投票支持特朗普，自稱是温和自由主義者。但他表示不會再次支持特朗普，理由是這位前總統在2021年1月6日美國國會大廈騷亂中的角色。疫情初期失業近一年的貝斯特認為拜登年紀太大。他喜歡肯尼迪，但對肯尼迪勝選機會渺茫感到沮喪。

“無論你投票給誰，”貝斯特説，“我不認為任何一位候選人能帶來積極的改變。”

馬特·貝斯特與妻子瑞秋·貝斯特。他2020年投票給特朗普，但這次支持小羅伯特·F·肯尼迪。攝影：馬特·貝斯特拜登競選團隊正試圖通過大學校園組織、數字及社交媒體推廣，以及在酒吧和音樂會場地等公共場所的活動來提升參與度。該團隊最近開設了TikTok賬號，儘管拜登也表示會簽署法案禁止該應用或強制其出售。

特朗普競選團隊表示，他們以經濟議題吸引年輕選民，並利用非傳統視頻內容——比如宣傳特朗普出席UFC格鬥賽事——來最大化網絡互動。

《華爾街日報》採訪的多數年輕選民表示，他們不從傳統媒體獲取新聞。一些人甚至表示自己沒有電視機。相反，他們主要通過TikTok、Instagram、X平台和播客來收集信息，而這些渠道的內容提供者很少是專業記者。

20歲的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大學生艾莉·海蘭表示，她通過社交媒體瞭解巴以衝突細節，包括觀看朋友們分享的觀點。27歲的亞利桑那州圖森市養生度假村員工迪倫·托馬斯則收聽喬·羅根等打破傳統政治敍事的播客。

佩尼亞稱，觀看海外生活的美國年輕人發佈的社交媒體視頻，強化了她為追求更優質生活而移居國外的想法。

“年輕人，“她説，“正在接觸更多元化的觀點。”

奧黛麗·利珀特的大學宿舍。疫情佔據了她大部分時光。圖片來源：凱特琳·奧哈拉/華爾街日報頂部插圖：林賽·韋瑟斯彭/華爾街日報，凱特琳·奧哈拉/華爾街日報，奧克塔維奧·瓊斯/華爾街日報

聯繫記者安德魯·雷斯塔西亞：[email protected]；伊萊扎·柯林斯：[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