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摩根大通到花旗，銀行在特朗普加劇緊張局勢之際重新審視中國——彭博社

Cathy Chan

卡羅琳娜·莫斯科索繪製插圖

十二月中旬，華爾街各大銀行的代表與美國財政部官員會面，試圖更清楚地瞭解他們的客户如何遵守針對投資可能涉及國家安全風險的中國企業的新規定。

據知情人士透露，高盛、摩根士丹利等銀行的銀行家們在會議結束後感到困惑，關於哪些交易符合規定以及需要提交哪些報告才能遵循這些複雜指導方針的問題比答案還多，這些人士因討論敏感話題而要求匿名。

“根據新規，銀行在提議某些交易時可能會更加謹慎，“Akin Gump Strauss Hauer & Feld LLP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克里斯蒂安·戴維斯表示，該律所專門提供國家安全法律諮詢。“我認為這將對投資中國企業產生抑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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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監管機構模糊的指導意見只是華爾街金融機構在試圖進入67萬億美元規模的中國金融服務市場時面臨的巨大挑戰的最新例證。在中國向世界開放銀行體系五年後，貸款機構正面臨來自雙方的壓力：中國經濟放緩導致交易流量減少令市場不穩定，而美國對中國投資的限制日益增多。如今隨着兩國加徵新關税以及特朗普總統任期內緊張局勢升級，前景可能會進一步惡化。

中國投行業務擴張的放緩標誌着華爾街面臨重大轉折。曾經作為全球金融皇冠明珠的中國，如今前景黯淡，迫使各大銀行重新調整增長戰略。儘管許多機構正將資源從亞洲轉向日本和印度，但中國市場的空缺難以填補。根據初步估算，全球銀行對中國風險敞口超過450億美元，原本預計到2030年將產生近90億美元的年利潤總和。

2019年傑米·戴蒙在北京攝影：Giulia Marchi/Bloomberg這種嚴肅基調與幾年前的狂熱樂觀形成鮮明對比——當時摩根大通首席執行官傑米·戴蒙宣稱要"全力進軍"中國市場，高盛集團在最樂觀情景下計劃將中國團隊規模翻倍。這些雄心如今已支離破碎：所有外資銀行在華均未實現顯著盈利，多數機構縮減了投資和崗位。交易量持續放緩，過去四年中有三年股價暴跌，而同期美國股市卻屢創新高。

“華爾街銀行當初的判斷過於樂觀且錯誤，“曾在中國經營企業並撰寫相關著作的硅谷銀行前首席執行官肯·威爾科克斯表示，“錯誤在於他們忽視了中國共產黨的長期戰略定力。"著作中如是描述這種誤判。

華爾街各大銀行的領袖們，曾公開談論過他們在中國的承諾，如今卻變得更加謹慎。對大多數人來説，策略已轉變為蟄伏、最小化成本，並避免錯誤或聲譽風險。熟悉內情的人士表示，這種被動策略幾乎沒有給大膽行動留下空間，除非美國減輕對中國的壓力，否則不太可能發生顯著變化。

作為形勢鉅變的跡象之一，在多數銀行的全球高層會議中，中國已基本不在亞洲議程之列。來自日本和印度收入的增長幫助緩解了衝擊，一些高管仍對中國前景的任何顯著改善持懷疑態度，即便北京正推出一波又一波刺激措施。

華爾街銀行削減對中國風險敞口

交易稀缺與中國風險令銀行承壓

來源：10-K文件

注：2024年數據為第三季度

收縮跡象日益明顯，尤其是近兩年。經過多輪裁員後，全球大型企業已將人員削減至中國監管要求維持運營的最低限度。對中國的綜合風險敞口（包括貸款、貿易和投資）已驟降五分之一。四家銀行2023年（可獲得數據的最近年份）的綜合利潤僅為3370萬美元，主要來自與國內企業的經紀業務協議，而2020年為小幅虧損。

如果將時間線拉得更遠，高盛(Goldman Sachs)旗下價值投資部門在2023年之前的五年間在中國賺取了4.9億元人民幣（約合6700萬美元）。這僅佔該行去年報告的全球淨收入130多億美元的很小一部分（0.50%），與首席執行官大衞·所羅門(David Solomon)2024年的薪酬包3900萬美元相差不遠。薪酬包。同期，摩根大通(JPMorgan)的經紀業務僅獲利2600萬美元，而該行2024年全球利潤近570億美元。

華爾街在中國的微薄利潤

五年過去了，銀行仍未在中國賺到大錢

來源：公開聲明

每家銀行都在某種程度上感受到了影響。

高盛在中國的員工數量自2022年峯值以來已減少15%，這是交易業務大幅下滑導致連續兩年裁員的結果。目前400多人的規模仍比五年前高出三分之一以上，但遠低於該行最樂觀的預期——將員工人數翻倍至600人。高盛不再公佈其在中國的風險敞口數據。

據知情人士透露，瑞銀集團(UBS Group AG)在中國大陸的投資銀行員工數量自2019年以來已減半，至2024年底約為50人。

摩根大通在2023年進行了重大領導層調整。該行為其本地註冊銀行任命了新董事長，為其資產管理實體任命了新的中國區首席執行官，並任命兩名香港高管為中國區聯席主管，這是該機構在中國歷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戰略重組。知情人士稱，該公司甚至為最壞情況——如果美國實施類似對俄製裁的激進措施導致退出中國——做好了準備。這包括應急計劃，以刪除或重新安置來自中國的關鍵客户和企業數據。一位人士表示，近年來，摩根大通的幾位全球高管在內部會議上多次表達了對中國的擔憂。

去年，摩根士丹利在中國和香港進行了多年來最大規模的裁員，並在中國的擴張上更為謹慎，預期收益有限。當經濟在疫情後艱難復甦時，該銀行降低了野心，選擇不在國內創建經紀業務，轉而專注於更精簡的衍生品和期貨策略。其大部分中國經紀和諮詢業務由香港團隊監管。

花旗集團已退出中國消費者財富管理業務，作為其從亞洲和歐洲消費者市場全面收縮的一部分。其在中國設立證券公司的努力遭遇阻礙，據9月知情人士透露，因美國監管機構要求該行先解決國內數據與風險問題。美國銀行是唯一未涉足中國內地證券市場的華爾街巨頭，儘管其在香港開展業務。

各銀行代表均拒絕置評。

回顧來看，對中國開放的狂熱可能不合時宜，且無疑轉瞬即逝。短短數月內，隨着疫情和房地產危機拖累增長，北京對房地產到科技等高增長行業加強監管，股票、債券和併購交易開始放緩。

2022年5月，北京辦公職員排隊出示核酸檢測陰性證明後進入工作場所。圖片來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AsiaPac金融科技巨頭螞蟻集團IPO失敗後，銀行業前景遭受重創。這項震撼全球市場的緊急叫停措施，北京當局阻止了本將成為史上最大規模（350億美元）的上市計劃，使花旗集團、摩根大通等機構錯失鉅額承銷收益。

IPO市值在2020年創下歷史新高後下跌，直至去年末才有所回升。不僅市場大幅萎縮，國際投行也未能從中國本土巨頭手中獲得大量業務。儘管開放政策聲勢浩大，過去五年間僅高盛和瑞銀兩家外資銀行曾躋身香港IPO承銷榜前五。它們在中國內地IPO市場同樣表現平平，不過在港股二次上市業務中逐漸取得進展。

香港IPO市場回暖，但仍未恢復至疫情前水平

離岸債券業務也面臨相似處境——開發商違約潮曾令高收益債券市場幾近停擺。滙豐控股是開放政策實施後唯一進入投資級債券承銷前五的外資銀行，而該行最後一次位列前五已是2021年。涉及中企的併購交易量同樣下滑，直到去年瑞銀登頂併購顧問排行榜時才出現反彈。

儘管中國已允許外資銀行在收購國內合作伙伴時自主掌控命運，但多個關鍵市場仍基本處於封閉狀態。獲取額外產品許可證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由於結構化產品的嚴格監管規定，證券化市場仍被排除在外。財富管理行業仍由國內機構主導，這給貝萊德集團等公司留下的空間微乎其微——先鋒集團已於2023年全面退出中國市場。

對一些銀行家而言，這些限制表明中國的開放政策比官方宣傳的更為審慎。一位不願具名的華爾街大行高管表示，對民營經濟的打壓、資本准入限制以及共產黨加強管控，扼殺了任何實質性進展。

資深高管們長期承認，其在華證券業務仍受侷限，無法與近期因交易流量枯竭而再次下調佣金的本土券商競爭。即便在開放後，全球銀行在中國大陸的實體機構在大中華區業務佔比仍很小，香港仍是收入和利潤的主要來源地。

中國金融監管機構代表未回應置評請求。

高盛與瑞銀在華銀行家數量降至五年最低

瑞銀在岸投資銀行團隊規模縮減三分之一

來源：企業聲明

回顧來看，美國銀行等機構的選擇得到了驗證——該行與摩根士丹利（程度較輕）都避免在中國內地投入大量資本，而選擇通過香港管理在華大部分業務。對其他機構而言，退出中國市場並非易事。知情人士表示，放棄在華牌照可能向市場傳遞負面信號，加劇與監管機構的緊張關係，併為未來重新進入增加難度。

對非美資銀行而言，中國市場的展望並不那麼悲觀。歐洲企業及其他全球機構正在重新調整策略，認為當前市場已被過度拋售，復甦條件已經具備。

據知情人士透露，總部位於蘇黎世的瑞銀集團（不受美國政府施壓）正推進在今年實現證券業務全資控股的計劃。在2024年大中華區股票業務增長超20%創下紀錄後，該行預計將獲得更多利潤。上月瑞銀上海論壇的外資參與度顯著回升，釋放出樂觀信號。

部分美資銀行仍看好中國潛力，認為這是需要數年才能見效的長期投資。某投行高管預計2025年將實現兩位數增長，但該高管同時指出，由於政經博弈日趨複雜，這類收入預測的可靠性正不斷降低。

美國銀行繼續從香港獲得重要收益，歷史上香港一直是大中華區收入的主要來源。據知情人士透露，摩根士丹利在香港和中國的股票及交易業務在2024年增長了20%以上。銀行家們還受到近期香港中國股票反彈的鼓舞，上週這些股票因中國加入人工智能熱潮的信號而達到三年來的最高點。

然而，北京方面重振經濟的努力未能説服全球銀行重新規劃其擴張計劃。高管們表示，儘管交易項目出現了適度復甦，但企業仍在應對現金流問題、消費者需求疲軟以及外國投資者對中國股票興趣減弱的問題。

還有特朗普，他是華爾街野心最新的（也可能是最大的）變數。這位美國總統已經對中國徵收了10%的關税，並在上週通過承諾對所有鋼鐵和鋁進口徵收25%的關税，加劇了全球貿易戰。

威爾科克斯則不相信這位總統會對他的超級大國對手手下留情。

“特朗普會對中國強硬；他自戀，因此容易被操縱，而中國不尊重他，”威爾科克斯説。“儘管經常感到失望，但美國CEO們總體上仍然莫名其妙地樂觀。他們的記性很短。”

原注：華爾街的中國計劃在多年挫折後支離破碎由Malu Poveda編輯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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