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可樂、英國石油、滙豐銀行在氣候變暖之際放棄環保承諾——彭博社

插圖：Cameron Galley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彼得·福特近距離見證了企業氣候承諾的希望與陷阱。這位40歲的英國人最近五年在H&M集團工作，致力於削減這家瑞典時尚巨頭龐大供應鏈中的碳排放，從柬埔寨的縫紉線到越南的染坊。他會見了數百家供應商，推動能效升級並敦促淘汰燃煤鍋爐。值得肯定的是，H&M每年投入約2億美元用於這些努力，並近期報告其供應鏈排放量減少了24%。

收錄於*《彭博商業週刊》*2025年7月刊。 立即訂閲。攝影師：Philotheus Nisch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但福特並未慶祝。“作為整個行業，目前尚未取得成效，“他直言不諱道。服裝業排放仍在增長——據麥肯錫公司數據，未來十年可能再增30%。福特表示，雖然少數品牌付出諸多努力，但行業多數"更傾向於坐等轉機”。這種脱節現象並非時尚業獨有。從航空到銀行再到零售業，情況如出一轍：過去幾十年間，超4000家企業做出過重大氣候承諾，但收效甚微，且排放量持續攀升。

更糟的是，我們現在正目睹一場倒退。過去一年裏，全球企業紛紛取消氣候承諾，其中有些承諾才作出沒幾年。英國石油公司正縮減可再生能源投入，轉而加大石油鑽探。可口可樂公司和百事公司放棄或弱化了它們在2021年作出的削減新塑料使用量的承諾。富國銀行、滙豐控股等大型銀行也撤回多項減排計劃。沃爾瑪公司承認其氣候目標進度落後，而聯邦快遞表示可能無法實現到2025年電動化半數新購送貨卡車的目標。這種企業收縮在美國尤為明顯，特朗普政府正忙於廢除氣候法規，並退出《巴黎協定等國際條約。

福特汽車停放在柬埔寨金邊奧林匹克市場。攝影師：Thomas Cristofoletti（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對於任何希望生活在一個宜居星球上的人來説，這都是一種令人不安的趨勢。按照目前的速度，本世紀全球氣温將上升約3攝氏度（5.5華氏度），預計這將使地球陷入混亂，糧食供應減少，海洋生物滅絕，熱浪肆虐，乾旱嚴重。但即使面對這些嚴峻的前景，一些專家認為，企業的這種退縮可能也有一線希望。因為這可能會迫使投資者、立法者、學者和廣大公眾認識到一個事實：企業的自願行動永遠無法避免氣候災難。這可能會讓人們更加關注企業的政治活動，因為即使是自詡負責任的企業，也會阻礙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和推廣清潔能源替代品所需的法規。

“我對這種退縮的速度和激烈程度感到欣慰，因為我認為它揭示了我們都需要理解的現實，即企業不會拯救地球，”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教授、前服裝製造商添柏嵐首席運營官肯·帕克説。“人們越快理解並接受這一點，就越好。”

帕克的擔憂是，對於每一家認真對待這一問題的公司——比如DHL集團，該公司將在十年內投入80億美元以減少排放——都會有無數競爭對手只是虛張聲勢地做出綠色承諾，而不會採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

多年來，企業一直宣稱其對可持續發展的追求會自然伴隨利潤增長而來。沃爾瑪在2005年將其環保轉型描述為減少浪費、降低成本及提升品牌美譽度的途徑。幾年後，百事公司時任首席執行官盧英德更精妙地指出，減少水和能源消耗並非企業善行，而是降低運營成本、增厚利潤空間的手段。

這種説法確有合理之處：包括更換節能燈泡和安裝太陽能板在內的部分環保舉措，確實能快速回本並提升盈利。但實現深度脱碳所需的大多數項目——如淘汰燃煤鍋爐或使用清潔燃料——需要鉅額資金，且無人能保證這些方案何時（或是否）能比高污染替代方案更經濟。只要這些措施仍屬自願性質，其實施規模和速度就遠達不到必要水平，企業也隨時可能違背承諾。

“我本可以愉快地花一輩子時間更換燈泡和改造建築，“在阿斯本滑雪公司及其母公司Aspen One執掌可持續發展事務26年、近期剛卸任的奧登·申德勒表示，“這帶來巨大成就感，既節省資金又減少污染，還能優化建築性能。但唯一的問題是：這解決不了氣候危機。”

申德勒在科羅拉多州巴索爾特住所附近。攝影師：Benjamin Rasmussen（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相反，申德勒等人認為，企業的政治行動遠比其減排努力重要得多。任何環保誠意都應通過一個標準來衡量——即企業是否（以及以多大聲量）支持要求所有市場參與者轉向綠色的政府監管。

遺憾的是，大多數公司在高調談論氣候議題的同時，卻竭力阻撓或弱化那些能推動實質性進展的政策。以美國航空業為例：儘管排放量激增，多數航司仍誓言在2050年前消除導致全球變暖的污染，其計劃核心是大幅增加可持續航空燃料使用。但目前這類燃料僅佔其總用量的0.3%。航空公司迅速指出，清潔燃料價格是傳統航油的2-3倍，若增加採購而競爭對手繼續使用廉價高污染燃料，將使其處於競爭劣勢。

這自然凸顯了監管的必要性——確保先行者不會在市場中受挫。歐洲監管機構介入後，要求當前清潔燃料使用率達2%，2030年提升至6%。但美國航司強烈反對此類規定，包括加州近期擬對州內航班航油進行監管的提案。在航空公司質疑該州立法權限後，加州作出讓步，轉而與企業共同簽署了一份無約束力的"自願性"協議來增加清潔燃料使用。

紐瓦克自由國際機場的停機坪。攝影師：斯賓塞·普拉特/蓋蒂圖片社這種模式在各行業不斷重演。酒店業巨頭希爾頓全球控股公司和萬豪國際集團承諾大幅減排，卻同時支持那些起訴阻撓建築能效法規的貿易團體。在國家層面，由眾多標榜氣候行動企業組成的商業圓桌會議近期敦促國會禁止與氣候相關的股東提案。“企業躲在幕後讓這些團體幹髒活，這樣就不必公開反對環保政策，這種動態非常成問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亞馬遜公司前可持續發展科學家達拉·奧魯爾克表示。

當被問及這些明顯的矛盾時，企業常辯稱依賴貿易團體處理税收、貿易等廣泛議題，並非認同其所有立場。這種説辭在比爾·韋爾看來站不住腳，他曾在Facebook主管可持續發展事務時使用過相同託詞。“這是拙劣的藉口，“後來創立非營利組織ClimateVoice（推動企業支持氣候政策）的韋爾指出，“他們選擇拖延問題，只為獲取更低税率和寬鬆監管。”

在政策立場方面，誰在真正踐行承諾？倡導者們指出，包裝消費品製造商聯合利華是少數通過定期審查所屬行業協會的氣候工作而走在正確方向的企業。在其4月發佈的最新評估中，聯合利華發現26個協會中有8個與自身氣候政策立場不一致——包括主張降低汽油税並推廣煤氣化能源的印度工業聯合會。值得注意的是，報告還詳細説明了聯合利華計劃採取的應對措施，包括可能退出持續阻礙氣候行動的協會。任何聲稱認真對待氣候問題的企業，都應效仿聯合利華進行嚴格審查和公開報告。

“我認為這揭示了我們都需要認清的現實：企業不會拯救地球”

但現實情況是，大多數企業正疲於應對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壓力。正如聯合利華前CEO保羅·波爾曼在2021年合著的書中所述：“建立服務世界的百年企業最大障礙，正是對季度業績的無情追逐。”

當瑪氏公司（M&M’s、士力架和偉嘉貓食品的私營製造商）承諾到2030年將氣候足跡減半時，它規劃了500多項減排計劃。少數項目確實能盈利，比如改造節能工廠和優化配送路線以減少里程。但大多數措施需要成本，平均每噸排放量約35美元。高管們估算，他們每年需投入約5億美元——即銷售額的1%——才能實現目標。

儘管瑪氏公司已取得進展，到2023年將排放量削減了16%，但這樣的成本代價仍會嚇退大多數需要取悦股東的企業。例如，根據倡導企業關注長期成果的非營利組織FCLTGlobal數據，五分之一的上市公司自願發佈季度盈利指引，約半數企業高管表示，如果某些舉措可能導致他們無法實現季度目標，他們會推遲創造價值的項目。（《彭博商業週刊》母公司彭博有限合夥企業是其60多家成員之一。）

聯邦快遞表示可能無法實現到2025年半數新購送貨卡車電動化的目標。圖片來源：Getty Images顯然，法規是扭轉這種思維模式、迫使企業向亟需的氣候項目投入資金的最有效方式。然而，當唐納德·特朗普總統介入各行業廢除多項法規時，企業卻集體噤聲——這些被廢除的法規本可避免數十億噸温室氣體排放到大氣中。但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迫使企業發聲並採取正確行動，包括動員其內部通常數量龐大、強烈希望為子孫後代留下宜居星球的員工羣體。

這正是ClimateVoice的核心策略：尋找並培訓員工在其公司內部推動變革。具體方式包括在全員大會上發聲、在內部留言板發帖、邀請外部演講者探討可持續發展議題，或與志同道合的同事組建倡議小組。“在這種時刻保持沉默是不可接受的，“ClimateVoice的威爾表示，“這需要勇氣，我們需要看到商界領袖展現更多擔當。”

正如前阿斯彭高管申德勒在他的新書中所言——《可怕的美麗》（該書批判了企業的可持續性策略）——企業領導者早就該投身於政治活動的"艱難、不愉快且棘手"工作中，包括公開點名那些言行不一的同行。正如最近企業退縮所表明的那樣，任何低於這一標準的做法都是對進步的危險幻想。閲讀下一篇：特朗普正在終結美國作為世界道德權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