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關税政策如何已在拖累世界經濟增長——彭博社

四月，亞利桑那州博尼塔的NatureSweet生產設施。

攝影師：安娜·沃茨/《華盛頓郵報》/蓋蒂圖片社

隨着唐納德·特朗普步步逼近最新關税截止日期，美國保護主義對全球經濟造成的損害正日益明顯，即便金融市場似乎已認定可以承受這種衝擊。

這位美國總統宣佈與歐盟、日本等少數經濟體達成提高關税税率的初步協議，並威脅對8月1日前未達成協議的國家加徵更高關税。這標誌着特朗普為美國築起的貿易壁壘再次升級，正開始重塑全球貿易與投資格局。

美國總體關税水平現已達1930年代以來最高，約是特朗普今年初就職時的六倍。市場似乎確信總統暫未實施最嚴厲的威脅措施，並從其四月"解放日"政策引發的短暫低迷中反彈。但隨着企業凍結資本支出、調整耗時數年建立的供應鏈、壓縮利潤空間以消化成本上升衝擊，後續影響正在顯現。

從日本汽車廠商、美國番茄種植者到越南運動服工廠，特朗普"美國優先"政策下的關税正被證明是件鈍器——雖造就少數早期贏家，卻導致更多意外傷亡。彭博經濟研究預測，到2027年底全球經濟將較貿易戰前軌跡損失2萬億美元。長遠來看，隨着生產與供應鏈重組，部分損失或將得以彌補。

牛津經濟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丹尼爾·哈倫伯格表示：“越來越明顯的是，特朗普總統的關税談判對投資不利，“在美國尤其如此。“最終關税可能不會像擔心的那樣高。但它們本質上是一種税收，會給供應鏈和全球貿易帶來阻礙。”

7月日本橫濱港的新斯巴魯汽車。攝影師：花井徹/彭博社在進入其貿易計劃的關鍵一週之際——從週一開始在斯德哥爾摩與中國進行談判，到週五關税截止日期結束——特朗普對國內的影響一直持樂觀態度。他指出股市創下歷史新高，財政部收入激增，但他總是避而不談支付關税的是美國進口商。“因為關税，我們的經濟正在繁榮！“總統在6月的一篇社交媒體帖子中寫道。

確實，華爾街經濟學家近幾個月來略微上調了對美國的預測，並減少了4月市場動盪期間達到頂峯的衰退警告。但普遍共識仍然是經濟放緩而非起飛。

美國增長前景尚未從"解放日"中恢復

彭博經濟學家調查中對GDP的預測

來源：彭博社

關税已經開始侵蝕美國商業巨頭的收益，如通用汽車公司、陶氏公司和特斯拉公司。到目前為止，它們還沒有帶來大的通脹衝擊，美國消費者——經濟的引擎——仍在支撐，同時也顯示出一些壓力跡象。

荷蘭國際集團(ING)駐紐約首席國際經濟學家詹姆斯·奈特利指出：“在消費者支出方面，2025年的趨勢是疫情後強勁增長明顯趨於平緩。家庭不僅擔憂關税導致的價格上漲影響，還擔憂就業市場降温。”

週三將公佈第二季度GDP報告，屆時將呈現最新的經濟增長概況。由於貿易戰擾亂了數據，這些數據將難以解讀。

貿易戰觀察：追蹤特朗普關税及經濟影響

美國企業為規避關税，在第一季度搶購外國商品，這對GDP構成負面影響，並導致經濟萎縮。特朗普"解放日"後進口回落，因此4-6月整體增長預計將反彈。

為剔除貿易和庫存波動因素，部分分析師聚焦於"經通脹調整的國內購買者最終銷售額"指標。該指標第一季度增長1.9%，低於2024年最後三個月的2.9%。亞特蘭大聯儲的GDPNow預測模型（通過整合多項官方數據生成即時增長預估）目前預計，第二季度該指標將進一步放緩至1%左右。

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稱讚了國內設備產量的激增，以及他所謂的今年上半年”資本支出復甦"，這得益於共和黨税收法案延長了企業資本支出費用化政策。這是特朗普推動製造業迴流美國的關鍵指標。

但貝森特所指的反彈是在2024年末因波音公司罷工導致經濟下滑後出現的。今年初投資數據還被提前進口設備以規避關税的激增所誇大。自四月以來，情況明顯放緩。建築支出和設備採購的疲軟數據已納入亞特蘭大聯儲GDPNow模型，該模型預測第二季度非住宅投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僅為0.1%，這相當於停滯不前。

彭博經濟研究的西蒙娜·德萊·基亞耶、安東尼奧·巴羅索和拉娜·薩傑迪估計，美國平均關税已從去年的約2.5%升至略低於13.5%。他們在週日的一份研究簡報中寫道，一旦歐盟協議實施，這一數字將升至16%。

這些數據背後是斯坦福大學尼古拉斯·布魯姆等經濟學家記錄的基本現實：在不確定時期，企業往往會暫緩重大資本投入。而特朗普發起的貿易戰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

新關税期限前美國關税率已達數十年來最高

美國平均關税率

數據來源：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美國人口普查局、彭博經濟研究

注：2025年數據截至6月23日，由彭博經濟研究計算。

自稱北美最大温室番茄生產商併為美國主要連鎖超市供貨的NatureSweet Tomatoes公司已暫停擴張計劃。該公司在亞利桑那州運營着相當於30個足球場大小的温室，原計劃將產能擴大一倍以上，但隨後在多方面遭受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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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ureSweet自稱是北美最大的温室番茄生產商。攝影師：安娜·沃茨/《華盛頓郵報》/蓋蒂圖片社特朗普對墨西哥西紅柿加徵關税的決定重創了NatureSweet在當地的生產。其在亞利桑那州種植所需的原料——從斯里蘭卡椰殼到智利化肥——也都面臨新關税。而繼續擴張還需從荷蘭、以色列等地進口温室和灌溉系統。

“我在加拿大的主要競爭對手完全不用繳關税，“NatureSweet董事長兼CEO魯道夫·斯皮爾曼表示，“當前形勢對我們而言是最糟糕的局面。”

當然，加拿大也面臨自身的關税不確定性，這與幾乎所有與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有大規模貿易往來的國家一樣。彭博調查顯示，在七國集團各成員中，當前對明年商業投資的預測均低於特朗普就職時的水平。

特朗普關税政策導致投資預期下調

七國集團2026年固定資本投資預期增長率

來源：彭博經濟學家調查（預測中值）

上週宣佈的美日關税協議框架包含一項5500億美元的投資基金計劃，將用於美國政府批准的項目。但目前這仍是一個構想而非現實，資金部署可能需要數月甚至數年時間。

根據聯合國年度《世界投資報告》，全球外國直接投資——對工廠等決定增長前景的關鍵項目的長期投資——今年將延續2024年11%的跌勢繼續下滑。

報告作者指出：“關税措施已促使部分製造業供應鏈重組項目宣佈啓動”，但"其主要影響是大幅增加了投資者的不確定性”。

市場視角：關税衝擊已成過往

經歷四月震盪後，股票、債券和波動率關鍵指標均已回升——儘管美元持續貶值

來源：彭博社

特朗普週日宣佈與歐盟達成協議，將對歐盟27國大部分產品全面徵收15%關税，包括汽車等關鍵行業。現有50%鋼鐵鋁製品關税將通過配額制度後續協商降低。

對布魯塞爾而言，談判核心是減輕對汽車業的衝擊。例如德國奔馳和寶馬不僅向美國出口大量豪華車，還在當地設有大型工廠生產高利潤車型出口。歐洲最大汽車製造商大眾集團週五表示，特朗普關税導致的成本上升正拖累奧迪和保時捷品牌盈利，迫使其下調今年業績指引。

“我們正指望歐盟委員會和美國政府能在關税問題上達成平衡的結果，”首席執行官奧利弗·布魯姆週五表示，並指出特朗普當前的徵税方案將使今年成本增加數十億歐元。

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週日稱15%的税率是"我們所能爭取到的最佳結果”。

德國德累斯頓的大眾汽車工廠。攝影師：克里斯蒂安·博奇/彭博社德國工業聯合會執行委員會成員沃爾夫岡·尼德馬克週日表示：“即便是15%的關税税率，也將對德國出口導向型產業造成巨大負面影響。”

類似的擔憂在日本也普遍存在，儘管該國已與美國達成協議，對其所有出口商品（包括汽車）徵收15%關税——美國是日本最大的市場。

野村綜合研究所經濟學家木內高秀指出，該協議將關税對日本GDP的衝擊限制在0.55%——這比特朗普此前承諾的25%税率造成的打擊要小。木內在一份週三的報告中寫道，這仍略高於日本年均增長率，因此"形勢依然嚴峻”。

為應對關税，日本汽車製造商一直在積極削減對美出口價格。儘管出口數量增加，但6月份汽車出貨額（佔兩國貿易逆差的五分之四以上）驟降27%。

15%的較低關税能否緩解這一趨勢仍有待觀察。

“我們預計這將減輕影響，但4月生效的關税已經開始影響我們的銷售，“三菱汽車公司首席財務官Kentaro Matsuoka週四表示。“積極的一面是關税低於最初預期，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可以放鬆警惕。”

汽車行業的利潤擠壓可能危及最近一系列有助於經濟擺脱長期通縮低迷的加薪，該行業大約每12名日本工人中就有一人受僱於此。

這指向了貿易戰的另一個特點：雖然美國的大部分擔憂現在集中在價格上漲上，但關税對美國和其他幾乎所有地區的增長都是一種拖累。這對中國這個美國最大的對手來説是個壞消息，中國的增長前景和通貨緊縮已經成為問題。

儘管對美出口放緩，但今年第二季度中國經濟仍增長了5.2%，但顯然影響尚未完全消化。彭博經濟分析發現，在中國33個工業部門中，只有5個部門（僅佔中國GDP的2.4%）能夠承受當前的關税並保持盈利。

市場氾濫

無法再銷往美國的中國商品可能會被轉移到其他地方，這可能會壓低價格，但也會對國內生產商構成威脅。

可能的目的地包括其他新興市場，到目前為止，關税對這些市場的直接影響不大。標普全球的分析師在本月的一份報告中提高了對新興市場增長的預測，不過他們也指出，“關税的間接影響，即全球需求放緩和投資疲軟”，可能很快就會顯現出來。

在巴西，一場與貿易無關的政治爭端中，特朗普威脅要徵收50%關税，發動機製造商WEG SA表示，客户在諸多不確定性下正推遲長期投資。這家為全球石油和電力公司生產機械的企業正在尋找替代出口路徑——可能利用印度為美國市場生產，同時從巴西供應其他客户，首席財務官安德烈·路易斯·羅德里格斯在上週的財報電話會議上表示。他説這些調整可能需要數月時間。

印度是試圖在貿易戰中利用供應鏈轉移的大經濟體之一，它吹噓其低工資和大量年輕勞動力以提升其製造潛力，並提供激勵和基礎設施支持。它還在談判爭取低於8月1日即將實施的26%的税率，商務部長皮尤什·戈亞爾在上週的一次採訪中表示，他樂觀地認為將在截止日期前與美國達成協議。

納倫德拉·莫迪與唐納德·特朗普在白宮。攝影師：弗朗西斯·鍾/政客網台灣企業達創電子印度公司總裁林本堅表示，他收到了越來越多的諮詢。他説，公司之前在推動印度製造方面遇到了困難，因為客户“沒有信心”。他補充説，自關税宣佈以來，客户紛紛前來評估他們在印度的製造能力，希望印度能獲得比其他亞洲同行更低的關税。

越南曾是特朗普首任期內對華貿易戰中的大贏家之一，成為製造業轉移的熱門目的地。如今這個國家也淪為關税打擊目標——由於美國對税率舉棋不定，當地供應商經歷了訂單驟停又重啓的劇震。特朗普於4月2日宣佈對越南征收46%關税，上月又稱將降至20%，但經越南轉運的他國商品（尤其中國）需繳納雙倍税率。具體實施細則至今仍未官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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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越南製造商表示，他們被要求在各種截止期限前緊急增產。同時還需分擔關税影響——利潤率本就微薄的服裝和傢俱出口商稱無力承擔。整體影響已迫使越南製造商進入觀望狀態，他們需要研判是否該為未來訂單採購更多原料，或是準備裁員。

平順省一家越南服裝廠。攝影師：Linh Pham/Bloomberg類似的政策不確定性正在全球範圍內衝擊依賴美國市場的企業與行業，如今它們正憂心忡忡地看着保護主義浪潮興起。

當然，並非所有經濟問題都源於關税。法國最大有機葡萄酒合作社Cave Héraclès的主席、第四代葡萄種植者讓-菲利普·朱利安指出，葡萄酒市場表現低迷，部分原因是"飲酒人羣減少且存在過剩產能”。

然而，貿易戰讓情況雪上加霜。去年美國購買了歐洲超過四分之一的葡萄酒出口量。朱利安表示，他現在積壓了約270萬瓶未售出的葡萄酒，其中包括50萬升原本銷往美國、卻因關税問題陷入滯銷的桃紅葡萄酒。

“這就是特朗普效應，“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