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馬運河中美之爭出現意外贏家——彭博社

Juan Pablo Spinetto

巴拿馬未來的關鍵。

攝影師：Martin Bernetti/AFP/Getty Images

若論被推上地緣政治風口浪尖的體驗，沒有國家比巴拿馬更清楚。

這個中美洲國家已成為美中日益激烈競爭中出人意料的焦點——自去年唐納德·特朗普瞄準其最受尊崇的國家象徵：巴拿馬運河以來。

特朗普出人意料地宣稱要為美國收回這條標誌性航道，並在三月國會演講中六次提及巴拿馬，在這個450萬人口的美國長期盟友、全球貿易重要樞紐國家引發震動。

但特朗普2.0時代開啓近七個月後，新圖景正在浮現：儘管令人不安，但競爭中的超級大國關注可能成為福音。事實上，我近期走訪期間與十多位巴拿馬觀察家、政策制定者和商界領袖的對話清晰表明：若能把握時機，巴拿馬將有機會強化運河戰略地位，吸引新投資並改革其日益老化的經濟模式。

正如巴拿馬運河富有魅力的管理者裏考特·巴斯克斯·莫拉萊斯在咖啡和肉餡捲餅那座曾作為美國運河區總督官邸的宏偉莊園裏告訴我的那樣：“這場地緣政治討論的戰場就在巴拿馬。我們第一次有了參與遊戲的籌碼。我們應該坐到談判桌前——並利用它們。”

巴拿馬運河連接加勒比海與太平洋

資料來源：史密森尼熱帶研究所；OpenStreetMap

利用這些籌碼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提升運河的作用，該運河在12月迎來了巴拿馬控制的25週年。被大家稱為卡廷（童年暱稱）的巴斯克斯·莫拉萊斯對這條橫跨巴拿馬地峽、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傳奇水道懷有雄心壯志：包括投資15億美元的里奧印第奧水庫項目以解決運河缺水問題（該問題因用水量增加和氣候變化而加劇）；沿運河西岸建設輸送能源液體的管道，鞏固巴拿馬作為美國液化石油氣出口亞洲關鍵中轉通道的地位；以及在運河兩端運營港口和中轉樞紐。

這一願景與中央政府其他重大基建項目相呼應——從港口建設到鐵路工程及能源招標——旨在鞏固巴拿馬作為頂級物流樞紐的地位。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升級更凸顯了該國地理位置的戰略價值。丹麥航運巨頭馬士基集團在特朗普威脅高峯期的四月收購了連接運河兩端港口的鐵路，便是明證。事實上，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反而使運河受益，在新關税生效前出口商爭相運輸貨物，運河運力已至飽和。僅去年一年，運河就向巴拿馬財政部上繳25億美元，約佔2025年聯邦預算的8%。只需觀察巴拿馬城狂熱的外交活動——高層政要絡繹不絕的訪問與低調而密集的遊説——便能理解這個國家正受到何等矚目。若約翰·勒卡雷尚在人世，他定能在此為《巴拿馬裁縫*》續篇*找到靈感。

特朗普聲稱中國人控制運河不僅是錯誤的，還堪稱魯莽——這一説法既錯誤又可謂輕率。只要在巴拿馬稍作停留就能明顯看出，這不僅是工程奇蹟——尤其是2016年運河完成擴建工程增加第三套船閘以容納全球最大船隻後。它還是一個商業成功、運營高效且秉承強烈國家管理意識的機構。在這方面，白宮大可放心：將運河控制權移交給巴拿馬仍是美國在拉美地區做過最明智的決定之一。

特朗普確有道理之處在於指出中國在該國日益增長的影響力——諷刺的是，這一趨勢在他首個總統任期內加速顯現。2017年，巴拿馬與台灣斷交，成為首個加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拉美國家；中企迅速斬獲重大基建合同，包括造價14億美元的運河第四大橋項目。

北京顯然將面積小於南卡羅來納州的巴拿馬視為進軍拉美的戰略跳板。這一點如今正體現在巴爾博亞和克里斯托瓦爾港口碼頭的激烈爭端中，這兩個碼頭分別位於運河兩端。相關設施涉及香港大亨李嘉誠旗下和記黃埔向貝萊德支持財團出售43個港口的爭議性交易。中國政府高調反對並威脅阻撓交易——此舉實質上坐實了特朗普的抱怨。

諷刺意味十足：和記黃埔最初獲得這些特許經營權時，香港仍處於英國統治之下——遠早於美中競爭成為全球焦點議題。如今，這些資產已成為地緣政治火藥桶。從這個角度看，儘管特朗普言辭尖鋭，但華盛頓的警覺並非全無道理。

這場企業史詩級對峙的結局尚不明朗。但在我實地考察期間，中國繼續掌控這兩大港口的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美國正採取強硬手段遏制中方存在。總統何塞·勞爾·穆利諾為安撫白宮採取了一系列具體措施：讓巴拿馬退出"一帶一路"倡議、與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簽署安全協議，並於上月允許美軍開展高調聯合軍演以"保護"運河。正如巴拿馬總審計長所提議，宣佈2021年合同延期無效似乎是取悦白宮最可行的方案——儘管這可能損害該國親商聲譽並引發國際仲裁。

山姆大叔登門造訪。攝影師：阿里斯·馬丁內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特朗普在巴拿馬的策略或許看似美國對抗中國在整個拉丁美洲影響力的藍圖。更多美國企業可能會在該國及更廣範圍內參與投標和商業交易。但如果華盛頓認為同樣的強硬手段能在巴西等地奏效，那不過是自欺欺人——近期事件已證明這點。儘管特朗普的虛張聲勢激起了民族主義情緒，巴拿馬人仍強烈親美。兩國間文化、金融與歷史的紐帶緊密得難以輕易撼動。而談及中國時，我接觸的巴拿馬人中鮮有為其辯護者——尤其因為白宮甚至吊銷了敢於質疑其與穆利諾政府往來政客的簽證，這令該國崇美精英震驚。正如前經濟部長弗蘭克·德利馬所言（他提及該國法定貨幣）：“説到底，每個巴拿馬人錢包裏都裝着美元。”

穆利諾已明確表示巴拿馬不願選邊站——儘管面臨施壓，這仍是最明智的立場。畢竟中國仍是運河第二大使用國，且巴拿馬自19世紀起就擁有龐大的華人社羣。該國最佳策略是定位為西半球的新加坡，像這個東南亞島國那樣與兩大強國保持緊密關係，同時維護對運河中立至關重要的戰略自主權。

對於這位66歲銀髮的穆利諾來説，實現這種平衡並非易事。他在2024年5月以僅34%的得票率贏得選舉後，經歷了艱難的首年執政——夾在華盛頓的憤怒與缺乏耐心的民眾之間。穆利諾獲得商界的強力支持，並取得了重要勝利，包括3月通過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社會保障改革，以及有效關閉了危險的達連隘口移民路線，該路線去年奪走了170多條生命。

然而，他好鬥的風格、缺乏魅力以及強硬手段加劇了社會緊張局勢，並引發了威權主義的指控。事實上，巴拿馬人多年來一直處於緊張狀態，2022年因通貨膨脹和高生活成本走上街頭，2023年因一個有爭議的100億美元銅礦項目導致國家癱瘓，今年早些時候還發生了香蕉工人的暴力罷工。該國仍在應對疫情餘震，當時世界上最嚴格的封鎖措施之一導致經濟萎縮近20%。這摧毀了該國的社會結構，導致數千個工作崗位消失，無數小企業倒閉，同時巴拿馬的公共債務翻了一番。

巴拿馬正從嚴峻疫情中復甦

實際GDP增長情況，2007-2026年

數據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隨着穆利諾總統啓動另一項棘手任務——重啓第一量子礦業公司自2023年大規模騷亂後被最高法院裁定合同違憲而停產的銅礦，這種脆弱的社會耐心將面臨考驗。從經濟角度看，該項目能創造超過3萬個直接與間接就業崗位及急需的税收收入，理由充分；但在政治上卻如履薄冰。儘管部分民調顯示重啓支持率上升（前提是收益廣泛共享），但政府與這家温哥華企業的正式談判尚未啓動，今年重啓希望渺茫。

近期動盪揭示了更深層問題：支撐數十年高速增長的經濟模式已疲態盡顯，社會效益卻不盡如人意。巴拿馬免税、親商、低監管的環境仍遭遇拉美國家常見困境——創造了財富卻未能實現廣泛包容，非正規經濟未減，腐敗未除。世界銀行最新研究顯示，過去三十年巴拿馬貧困率大幅下降，但不平等依然嚴重。2023年城市貧困率雖低於5%，原住民地區卻高達76%。

巴拿馬通脹受控但債務增速迅猛

關鍵經濟指標

來源：經濟部/摩根大通新興市場債券指數多元化/彭博社

但與鄰國不同，巴拿馬的問題尚有解決之道：該國可通過加強税收徵管、削減補貼與特殊制度、精準社會支出、深挖旅遊業潛力及銀行業現代化來提升經濟表現。巴拿馬需要更多企業家——而非離岸避税天堂。

巴拿馬社會進步陷入停滯

1991年以來總體貧困與極端貧困變化趨勢

來源：經濟財政部，2024年10月

經歷年初動盪後，復甦跡象初現。今明兩年GDP預計增長4%，近乎地區平均水平的兩倍。經濟部長費利佩·查普曼這位備受尊敬的實幹型技術官僚正推行財政調整以守護巴拿馬投資級信用評級，目標將預算赤字從去年佔GDP7.4%降至2026年的3.4%，同時將政府支出轉向更具影響力的優先領域。以政府透明化和反腐敗為核心理念的新生代政治領袖如今已佔據國民議會最大席位。

前方晴空可期？攝影師：馬丁·伯內特/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最重要的是，巴拿馬擁有運河——這是其未來的支柱。正如分析師羅德里戈·諾列加對我所説，這條水道既是該國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挑戰：“它必須成為新經濟模式的起點。”巴拿馬人甚至可能要感謝特朗普，儘管是無意的，但他讓他們意識到了這一歷史性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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