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與中國為何需要彼此——以及特朗普和美國在其中扮演角色 - 彭博社

習近平與納倫德拉·莫迪。攝影師：張林濤/蓋蒂圖片社印度與中國的關係錯綜複雜。這兩個全球人口最多的國家是直接的地區競爭對手，曾在1960年代爆發過邊境戰爭。自2020年邊境衝突導致雙方士兵死亡後，兩國關係一直處於低谷。

儘管如此，兩國的經濟聯繫日益緊密。中國擁有印度實現製造業雄心所需的一系列關鍵技術和材料。中國也將印度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視為重要的新興消費市場。

自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對兩國發動貿易戰以來，印度和中國加快了修復關係的步伐。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正準備於8月31日赴華參加重要峯會，這將是其七年來首次訪華。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來源：彭博社### 印度與中國的關係現狀如何？

印中競爭關係可追溯至1947年印度獨立後不久。兩國初期曾短暫交好，但當中國1950年控制西藏後，歷史上首次形成共同邊界，由此引發緊張局勢。1959年西藏叛亂失敗後，印度決定為達賴喇嘛提供庇護，這成為雙方首個重大裂痕。三年後，兩國在有爭議的喜馬拉雅邊境爆發短暫戰爭，中國取得決定性勝利。西部阿克賽欽和東部阿魯納恰爾邦（中國稱藏南地區）的主權爭議至今懸而未決。

冷戰期間，由於印度與蘇聯——當時中國的競爭對手——關係日益密切，中印關係持續緊張。近幾十年來，中國作為兩國中占主導地位的經濟體迅速崛起，但後冷戰時代也帶來了緊張局勢的緩和和貿易關係的增長。然而，北京日益強硬的外交政策，以及通過"一帶一路"基礎設施計劃加深對印度周邊地區的干預，在2010年代引發了新德里的不信任。

2017年在中印不丹三國交界的洞朗地區發生邊境對峙後，兩國關係跌至新低。隨後在2020年，拉達克地區加勒萬河谷爆發的流血衝突使雙邊關係徹底冰封。印度暫停向中國公民發放旅遊簽證，並對中國技術實施限制。該國禁止銷售華為技術有限公司的電信設備，並封禁短視頻應用TikTok。近期印度進一步收緊對中國企業投資的審查，包括否決比亞迪和長城汽車各自10億美元的建廠計劃。重新升温的緊張局勢也促使印度與美國深化關係，而美中競爭當時亦在加劇。

在今年印巴短暫衝突期間，印度對中國的猜疑持續發酵。巴基斯坦宣稱在衝突中使用中國製造的J-10C戰機擊落了五架印度戰機。印度指稱中國還向巴方提供了防空與衞星支持。另一方面，隨着北京加大人員與特種設備出境限制，並召回駐印中方員工，中國對印度搶佔製造業市場份額的舉措日益警惕。

儘管存在這些摩擦，印度與中國仍保持着重要的經濟關係。由於印度對中國消費品的需求旺盛，中國已成為僅次於美國的印度第二大貿易伙伴。去年兩國貨物貿易額達127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1090億美元）是中國對印度的出口。

印度為何需要中國？

印度的工業雄心日益依賴於中國技術的支持。例如**，**2024年印度從中國進口了價值近480億美元的電子和電氣設備——這凸顯出該國從智能手機到電信網絡等電子產品組裝對中國零部件的依賴程度。同樣，其引以為豪的製藥業所需的大部分活性藥物成分也來自中國。

為實現電動汽車、可再生能源和消費電子領域的宏偉目標，印度還嚴重依賴中國的稀土磁鐵。中國對稀土磁鐵出口的限制對印度的衝擊比其他製造業國家更為嚴重，甚至可能導致其汽車產業陷入停滯。

但印度從中國獲取的遠不止商品和硬件。無論是從電動汽車電池到清潔能源存儲等最核心的技術需求，還是為14億人口構建低成本可再生能源解決方案的雄心，印度都需要中國的技術專長和專業知識。

在這些本土專業知識匱乏且替代選擇稀缺的領域，印度一些大型企業集團正悄然探索與中國企業合作。例如，印度億萬富翁高塔姆·阿達尼曾訪華會見全球最大電池製造商寧德時代高管，並與中國電動車巨頭比亞迪就潛在電池生產合作進行初步洽談。薩詹·金達爾的JSW集團已與奇瑞汽車達成協議，為其電動車戰略獲取技術和零部件。

中國為何需要印度？

北京方面同樣有充分動機維持與印度的緊密關係。隨着國內增長放緩，中國將擁有龐大人口基數的印度消費市場視為所剩無幾的擴張前沿。2024年印度進口並銷售了約1.56億部智能手機——這種快速的數字化進程對已主導印度市場的小米、Vivo和Oppo等中國設備製造商而言是座金礦。

作為全球第三大汽車市場（2024年乘用車銷量約430萬輛），印度是另一個目標市場。以比亞迪為代表的中國車企已公開瞄準這一增長點，此前曾宣稱要奪取印度汽車市場40%的份額。

在供應鏈之外，中國科技巨頭已向印度初創生態投入數十億美元。阿里巴巴集團和騰訊控股等企業積極投資Paytm、Zomato、Ola Electric和Byju’s等獨角獸公司，押注印度數字經濟和消費者需求的崛起。

正如印度企業看到與中國公司合作的好處一樣，中國企業在應對印度複雜的監管環境和尋求進入全球增長最快的消費市場之一時，也看到了與印度同行合作的優勢。

中印關係是否有改善跡象？

過去一年，兩國修復關係的步伐加快，雙方高層外交互訪頻繁，商界領袖也加強了交流。

上月，印度外交部長蘇傑生訪問北京，這是他自2020年以來的首次訪華。而8月，中國外交部長王毅三年來首度訪問新德里**。**兩位官員都表達了重啓兩國合作的新氣象。

其他解凍跡象也陸續顯現：北京放寬了對印尿素出口限制，新德里恢復向中國公民發放旅遊簽證，印度航空公司被要求為恢復兩國間直航航班做準備。與此同時，莫迪擬出席8月31日在天津舉行的上海合作組織會議，屆時有望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會晤。若此行成真，將是莫迪七年來首次訪華。

儘管兩國關係回暖始於特朗普第二任期之前，但美國對印度態度的轉變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這一解凍進程。在特朗普首個總統任期內，美國將印度視為對抗中國的重要夥伴。而此次特朗普對印度採取了更強硬立場，不僅加徵高額關税，還批評其貿易壁壘，並抨擊其購買廉價俄羅斯石油的行為。這些舉措使中印兩國在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中處於相似困境。

中印關係能否全面修復？

有充分理由質疑中印能否實現全面和解——目前幾乎沒有跡象表明印度計劃在短期內取消對中國的技術限制和其他投資禁令。2020年邊境衝突的記憶在雙方心中仍歷歷在目，引發衝突的邊界爭端也懸而未決。

印度的顧慮顯而易見：過度依賴中國可能重蹈歷史覆轍。從稀土管制到關鍵零部件出口限制，一系列供應鏈衝擊已證明北京既能提供通道也能隨時切斷。

對中國而言，風險更具戰略性。北京深知印度正走在中國曾走過的發展道路上：通過引進外國技術實現新興產業跨越式發展。這段歷史使中國對技術輸出持謹慎態度，因為印度可能成為綠色科技、電子產品和清潔交通領域的直接競爭對手。

關鍵在於印度能否獲得所需技術以實現氣候目標，併為龐大人口構建經濟實惠的解決方案，亦或中國會為維護其全球主導地位而限制技術輸出。對中國企業而言，印度市場的誘惑力巨大，但同樣令人擔憂的是，今天的合作伙伴可能最終培育出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