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三位從未在汽車廠工作過的年輕活動家如何助力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取得重大勝利

在強硬的談判中，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近幾周以公開抨擊CEO薪酬、重新關注基層員工以及突然罷工的大膽計劃震驚了底特律汽車製造商。這一激進策略由一羣年輕的局外人推動——他們從未在汽車工廠工作過一天。

這三位30多歲的勞工活動人士被新任UAW主席肖恩·費恩(Shawn Fain)引入，旨在將工會重塑為一個更獨立、更懂媒體、更具創造性的汽車公司挑戰者。

他們包括一位曾為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眾議員亞歷山德里婭·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策劃競選活動的傳播專家，一位曾撰寫過進步勞工問題的紐約勞工律師，以及一位前記者，後者後來幫助紐約新聞工會(NewsGuild of New York)從《紐約時報》贏得了重大讓步。

在美國最大的工會之一UAW，他們在近一代人以來罷工最活躍的年份之一獲得了全國性的平台。結果是與底特律展開了一場更激烈、更尖鋭的集體談判鬥爭，並取得了數十年來最大的勝利之一。

在持續六週、讓45,000名工人走上糾察線的罷工之後，UAW與福特(Ford)、克萊斯勒母公司Stellantis和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達成了初步協議，將在4年半內將工資提高25%——超過過去22年的總增幅——並恢復生活成本調整。工會領導人表示，這些合同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最有利可圖的。

克里斯·布魯克斯喬納·弗曼費恩曾是一名電工，今年春天意外晉升至最高職位。他和他的團隊採取了一種好鬥的策略，直接回擊了外界長期以來對UAW與汽車製造商過於親密的批評。

“我認為重要的是引入那些沒有深陷體制內的人，“費恩在8月告訴《華爾街日報》。

這個團隊包括39歲的勞工活動家克里斯·布魯克斯，他今年早些時候被招募來管理新主席的過渡團隊，隨後成為高級助手。他幫助改革了這個有88年曆史的工會，通過推動頻繁的集會和活動，讓費恩聽取基層工人的意見，從而帶來了新的戰鬥精神並賦予基層工人權力。

他的部分策略還包括確保南方工廠的非工會工人聽到這些聲音。費恩在週日表示，工會將轉向組織汽車製造商，如電動汽車領導者特斯拉和外國汽車公司。

33歲的新任通訊主管喬納·弗曼協調了一場宣傳活動，使費恩和罷工報道在媒體上無處不在。費恩在每週的直播更新中分享了合同談判的細節，這一策略讓習慣了閉門討論的汽車高管們感到震驚。

36歲的紐約勞工律師本·迪克託深度參與了工會此次與過去決裂的重大變革：同步與三大汽車製造商展開談判。數十年來，UAW總是先選定一家公司協商新合同，再將條款作為模板套用於另外兩家車企。而這次工會採用聯合談判策略，使車企相互制衡，從而加速與三方的協議達成。

資深UAW成員也與新領導層緊密合作制定了當前戰略。未來幾周內，會員們將對協議進行投票表決。

對抗性談判

每四年與底特律三大車企進行的合同談判向來充滿火藥味。但汽車高管們表示，這次是他們記憶中最具對抗性的一次。

“UAW領導人在談判中稱我們為敵人，“福特汽車執行董事長比爾·福特在十月協議敲定前的演講中表示，“我永遠不會把員工視為敵人。”

他暗示工會的要求可能損害公司利益。“福特投資未來的能力不是空談，而是企業的命脈，“他説，“一旦喪失這種能力，我們將在競爭中落敗，美國也會失利，大量工作崗位將消失。”

過去高昂的勞動力成本曾迫使車企在墨西哥等地建廠，這也是UAW會員人數較1970年代峯值下降超70%的原因之一。

2009年通用和克萊斯勒經歷政府主導的重組後，降低勞動力成本以匹敵外國競爭對手成為優先事項。

華爾街和政界人士，包括拜登總統和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都在密切關注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的罷工。同樣關注的還有在美國的外國汽車製造商高管，他們擔心底特律大合同的外溢效應可能給自己的工資帶來上漲壓力。

一些公司高管質疑，費恩團隊是否寧願讓一場引人注目的罷工持續下去，也不願努力達成協議。

“很明顯，肖恩·費恩想為自己創造歷史，但這不能以我們代表的團隊成員和行業利益為代價，“通用汽車首席執行官瑪麗·博拉在9月29日的一份聲明中説。

肖恩·費恩本·迪克託費恩是印第安納州人，從工會的改革派中脱穎而出，在3月份意外獲勝，這是70多年來首次有挑戰者擊敗UAW長期執政黨的總統候選人。UAW的領導層長期以來被認為是封閉、可預測和謹慎的，由從汽車工廠基層做起、在談判團隊工作多年後才擔任領導的工會終身成員組成。

55歲的費恩在規則改變後獲勝，新規則允許會員直接投票選舉領導層，而不是由分會官員投票。這一投票修訂是在2017年公開的腐敗醜聞之後進行的。一項廣泛的聯邦調查導致十幾名UAW官員被定罪，並將兩名前主席送進監獄。

新任主席及改革派團隊“團結所有工人爭取民主”（簡稱UAWD）誓言重振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UAW）的強勢地位，恢復其為汽車行業設定薪資與福利標準的輝煌時期。

來自田納西州的前勞工記者布魯克斯被視作費恩團隊的核心人物。他此前曾領導紐約新聞工會在與《紐約時報》長達兩年的鬥爭中開展合同談判，最終於五月達成至少10.6%的加薪協議。

過去，他曾批評UAW與汽車製造商過度合作，且讓步過快。在2016年《美元與常識》雜誌的專欄中，他痛斥UAW"自上而下的商業工會主義模式，這種模式導致其在集體談判和新組織工作中採取深度妥協策略”。

布魯克斯是費恩"混亂式"罷工戰略的核心策劃者——該策略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癱瘓底特律三大車企的特定工廠。費恩表示，通過在罷工期間不斷新增目標工廠，這種靈活戰術能精準打擊汽車製造商的利潤核心。這完全不同於以往典型的全公司大罷工模式，也是UAW首次在三巨頭同時實施非全面罷工。

布魯克斯還策劃了全國範圍的快閃活動，讓費恩與基層成員會面並與桑德斯及工會領袖同台演講。對許多UAW老員工而言，這類集會形式前所未見。

常伴布魯克斯左右的是迪克特，這位曾服務於新聞工會和國際卡車司機兄弟會地方分會的資深組織者。

迪克特畢業於佛羅里達大學並在紐約獲得法學學位，他因成為首位在特朗普離任後對其進行宣誓質詢的律師而受到全國關注，該訴訟由2015年的抗議者提起，他們聲稱遭到特朗普大廈保安的襲擊。

新人本·迪克特（2021年照片所示）作為紐約勞工律師，深度參與了與汽車公司的談判。圖片來源：塞斯·温尼格/美聯社作為工會勞動談判的首席律師，他就合同到期後繼續工作的情況提供建議，這是工會罷工策略的副產品——同一家公司部分工人罷工的同時其他人仍在崗。迪克特在9月的視頻中建議成員：“你們是工廠裏工會的耳目。我們要求你們警惕公司在合同到期後可能做出的任何調整。”

曾為桑德斯和奧卡西奧-科爾特茲工作、並擔任波士頓獨立搖滾樂隊Krill主唱兼貝斯手的弗曼，主導了工會強硬的社交媒體策略，通過該平台向成員更新談判進展，並頻繁發佈視頻嘲諷公司高管的薪酬問題。

“吉姆·法利去年收入高達2100萬美元，”費恩在直播中提及福特首席執行官時説道，“現在我們需要他做兩件事：照照鏡子，再看看福特的銀行賬户。”

費恩表示，通用汽車工廠工人需工作多年才能賺到CEO瑪麗·博拉一週的薪水。他斥責斯特蘭蒂斯集團CEO卡洛斯·塔瓦雷斯存在“可悲的諷刺”——這位高管聲稱公司正受員工缺勤困擾，自己卻未現身談判桌。

高管們時而以措辭尖鋭的書面聲明和採訪回應，但整體保持比費恩更低調的姿態。

九月，汽車製造商們截獲據稱來自弗曼X平台（原推特）賬號的泄露信息，其中提到要讓車企"持續失血數月"並損害其聲譽。這些言論激怒了公司高管，強化了他們認為工會領袖更熱衷宣揚意識形態而非達成協議的看法。

選舉使命

過去七十餘年間，UAW一直由前主席沃爾特·魯瑟創立的單一主導派系掌控，他在1950-60年代將該工會發展為全美最具影響力的勞工組織之一。

但近幾十年來，UAW成員數量和影響力持續萎縮。活躍會員從1970年代的150萬人降至約40萬。底特律汽車製造商的市場份額逐漸被豐田等外國競爭對手蠶食，自2000年代初起關閉了數十家工廠及設施。

工會已吸納了來自高等教育和法律服務等其他行業的新成員，但未能實質性地擴大汽車行業會員規模。近年來針對大眾汽車和日產汽車等外資車企南方工廠的組織運動均告失敗。

10月7日芝加哥集會上，費恩與工會成員在一起。圖片來源：Jim Vondruska/Getty Images如今，UAW在底特律三巨頭中的14.6萬名汽車工人僅佔全美超百萬汽車工廠崗位的零頭。

近期腐敗醜聞進一步削弱了UAW的公信力。調查發現官員挪用工會資金支付私人別墅、高端酒水、高爾夫活動等奢侈消費。

主張改革的UAWD核心小組由工會各行業代表組成，誓言肅清腐敗。

當費恩尋求UAWD支持時，改革派並不確信他是變革推動者。有人擔心他與傳統談判方式牽連過深。

“我們持懷疑態度，“福特芝加哥裝配廠工人、改革派指導委員會主席斯科特·霍迪森回憶道，"‘這傢伙是卧底嗎？’”

費恩最終説服委員會成員，他決心帶領工會腐敗陰霾，提升基層工人話語權——這些工人因費恩所稱的"軟弱領導"在過去談判中屢屢讓步。

三月，他在決選中以不足500票的微弱優勢擊敗現任主席雷·柯里。柯里此前擔任工會第二把手的秘書兼財務主管，於2021年接任主席一職。競選期間，柯里團隊指責費恩經驗不足，並指出其部分支持者並非工會成員。

改革派核心小組推薦的七名工會領導職位候選人均當選，這表明成員們已準備好迎接變革。

勞工活動家克里斯·布魯克斯（2016年照片）為工會帶來了新的鬥爭精神。圖片來源：吉姆·韋斯特布魯克斯是UAWD內部許多領導者的首要人選，其中一些人曾與他共事。2014年，他曾協助田納西州查塔努加大眾汽車工廠的工人組建工會，但未能成功。

五年後，他作為勞工網絡媒體《勞工筆記》的記者報道了大眾汽車工廠的UAW組織活動，該媒體自稱是工會活動家的發聲平台。他還為該刊物深入追蹤報道了UAW的腐敗醜聞。

主要新聞工會CWA主席喬恩·施洛斯表示，在紐約新聞公會期間，布魯克斯領導了工會的合同運動，並擅長傳達基層工人的心聲。布魯克斯以嚴格的強度開展工作——在新聞公會期間，他製作了詳細的在線電子表格供工人規劃活動，包括2021年12月《紐約時報》1100多名記者及其他工會成員參與的罕見一日罷工。

知情人士透露，費恩團隊的一些早期成員離職，部分原因是他們認為布魯克斯經驗不足，且主張的策略過於激進。

其他新人加入了團隊，包括曾在大型醫療工會"服務業僱員國際工會"工作過的組織和通訊部門的一批人員。

瞭解工會內部運作的人士表示，新組建的團隊優先考慮快速決策和對公司做出反應，這需要克服阻礙前幾輪談判的官僚作風。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大量印發小冊子和製作視頻與成員溝通——這是在罷工對工人不均影響下確保支持的關鍵。

10月23日，密歇根州斯特林海茨的斯特蘭蒂斯裝配廠外的罷工者。圖片來源：Emily Elconin/Bloomberg News"真正推動事態發展的是我們願意採取行動，保持靈活性，在必要時採取激進態度，“費恩在10月初給成員的直播中説。

費恩還招募了工會的老成員加入他的團隊，包括在研究和組織方面瞭解工會歷史並與地方分會保持關係的人員。他們在確定既能對公司造成打擊又能得到工人支持的罷工目標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

大膽的開局

工會今年夏天開始合同談判時，憑藉緊張的勞動力市場、通脹壓力以及公司近期特別盈利的勢頭獲得了籌碼。工會一開始就提出包括四年內加薪40%在內的要求，明確表示情況已經不同。

幾周後，工會再次讓汽車製造商震驚——費恩通過直播講話詳細列出了工會的要求清單，這種公開談判桌上博弈狀態的舉動實屬罕見。

在八月的另一場直播中，費恩將斯特蘭蒂斯公司的首份合同提案扔進了垃圾桶。

九月，工會採取了與以往截然不同且最引人注目的行動：首次同時針對三大車企發起罷工。領導人並未發起全面罷工，而是採取"從小規模開始"的策略，先針對特定工廠實施停工，並在談判進展停滯時逐步擴大罷工範圍。

在社交媒體上，費恩的團隊似乎很享受這種突襲式罷工給車企造成的混亂。在宣佈新一輪罷工的費恩視頻預告中，他們使用了電影《殺手保鏢》中塞繆爾·傑克遜的經典台詞GIF：“滴答滴答，混蛋…"；另一則帖子則借用真人秀《單身女郎》的梗，表示將揭曉"哪家公司會獲得玫瑰”。

並非所有UAW成員都認同這些策略，有人認為立場過於極端或輕浮——費恩在直播中穿着"吃掉富人"T恤後，部分工會領導就收到了工人的投訴。

“我們要讓公眾理解我們的鬥爭，並站在我們這邊，“費恩在十月初的直播中説，“這不是作秀，這是權力的較量。”

聯繫記者：諾拉·埃克特 [email protected] 和邁克·科利亞斯 [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11月1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活動家助力UAW取得重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