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企業發現難以避開中國——《華爾街日報》

中國製造的太陽能電池板屬於美國徵税商品之列。圖片來源：str/法新社/蓋蒂圖片社香港——在減少對中國依賴的巨大壓力下，美國企業正越來越多地轉向越南、印尼和墨西哥等地的工廠。

然而，許多企業發現很難避開中國。

貿易數據、公司公告和新的學術研究表明，從東南亞和墨西哥等地運往美國的產品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中國公司擁有的工廠製造的，這些工廠正在向海外擴張，部分原因是為了避開美國的關税。

許多在其他較小國家完成的產品，其關鍵部件來自中國供應商，這意味着如果沒有中國的參與，這些產品根本無法生產。

這些現實突顯了政策制定者和企業尋求將美國與中國龐大的製造業機器脱鈎所面臨的挑戰。遠非脱鈎，一些連接美國和中國的供應鏈只是增加了一兩個環節，增加了複雜性和成本。

國際清算銀行10月發佈的一項研究發現，自2021年以來，隨着更多貿易通過其他地區轉口，中美之間的供應鏈變得更加複雜。然而，許多供應給美國的商品仍然源自中國，這意味着多元化的進展有限。

“我們必須認識到，雙方持續存在相互依存關係，”滙豐銀行亞洲區首席經濟學家弗雷德里克·紐曼表示。

自2018年以來，作為減少美國對華依賴整體戰略的一部分，華盛頓已對價值數千億美元的中國商品加徵關税，徵税範圍從鞋類到化工產品。從蘋果到特斯拉等美國企業，都已將部分產能轉移出中國或鼓勵供應商效仿。

經濟學家指出，這些舉措正幫助美國降低在消費電子、傢俱等部分產品上對中國的依賴。同時也推動了美國製造業投資，為本土創造了新的就業機會。

美國官方貿易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中國商品僅佔美國進口總額的13.3%，創2003年以來新低，遠低於2017年21.6%的年度峯值。

美中經濟還在通過其他方式脱鈎。紐約研究機構榮鼎諮詢數據顯示，去年美國對華直接投資降至82億美元的20年低點。在中國着力擴大對俄及發展中國家商品出口之際，部分美企已撤離中國市場。

顧家家居（杭州）是眾多在海外（包括墨西哥）設廠的中國企業之一。圖片來源：Marian Carrasquero/Bloomberg News但仔細研究現有數據會發現更復雜的情況：中美經濟某些領域正在脱鈎，而其他領域則不然。經濟學家表示，在某些情況下，美國的政策正在引發供應鏈調整，而這些調整實際上正加深對中國供應商的依賴。

部分原因在於中國企業主正將資金注入較小國家的業務，因此當美國人從泰國等地的工廠購買產品時，有時實際上是在從中國企業購買。

中國保温杯生產商浙江哈爾斯真空器皿於2021年底在泰國新建了一家工廠。該公司表示，這項投資的部分目的是"防範潛在的貿易摩擦"。從中國出口到美國的部分保温杯需繳納6.9%至7.5%的關税，但仍低於對中國部分進口商品徵收的25%關税。

中國傢俱製造商顧家家居（杭州）以Kuka Home品牌出口產品，過去一年在越南平福省開設了第二家工廠，為海外客户生產吧凳、腳凳等產品。該公司表示，2019年首次在越南投產是為了抵消中國產商品的關税。

中國對東南亞直接投資在2022年達到近190億美元，而2013年為70億美元，其中製造業投資佔比最大，這是新加坡星展銀行經濟學家的計算結果。根據CEIC數據，中國對墨西哥直接投資從十年前的4200萬美元增至2021年的2.32億美元。

當中國不直接擁有這些地區的工廠時，往往通過供應鏈進行滲透。

星展銀行研究顯示，中國大幅增加了向較小國家出口"中間品"（即半成品）的數量，這些國家將其組裝為最終產品後再出口至美國。

榮鼎集團在9月報告中指出，過去五到七年美國從墨西哥和越南進口的增長，與中國對這些市場出口的增長高度吻合。

滙豐經濟學家紐曼表示，中國正在調整而非退出全球供應鏈角色。其研究表明，2014年起中國需要外部輸入的出口開始下降，而作為其他國家生產原料的中國出口則大幅增長。

“經過多年作為終端組裝者，中國正迅速成為全球關鍵零部件供應商。“他説道。

中國的部分舉措已引發華盛頓的譴責。美國政府8月對四國太陽能板製造商徵收最高254%的新關税，認定其通過中國原材料非法避税後將成品免税輸美。分析師普遍預計這將推高美國太陽能項目成本，延緩脱碳進程。

經濟學家指出，中國向較小國家推進的舉措可能增加了其他行業的成本，因為生產流程中增添了更多環節。

在8月發表的一篇論文中，哈佛商學院經濟學家勞拉·阿爾法羅和達特茅斯塔克商學院的戴文·科爾發現，2017年至2022年間，美國從中國進口份額每下降5個百分點，從越南進口商品價格就上漲近10%，從墨西哥進口則上漲3%。

作者特別提到：“這些第三國上漲的價格中，很可能有一部分轉嫁給了採購商品的美國企業或消費者。”

美國官員已表明他們並非試圖引導所有企業撤離中國，其政策重點在於確保計算機芯片等敏感領域建立足夠的管控機制。

美國企業正越來越多地轉向越南等地的工廠。圖片來源：KHAM/REUTERS值得注意的是，若美中緊張局勢持續升級，即使最終產品在其他地區組裝，美國企業對中國供應鏈的深度依賴仍可能使其面臨更大的商業風險。

儘管蘋果公司正加大在印度和越南的生產佈局，其仍高度依賴中國境內的製造能力。9月有報道稱中國要求中央政府機構官員禁用iPhone，導致蘋果股價受挫，這加劇了投資者對美國企業在華可能承受更大壓力的擔憂，特別是在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升級的背景下。

安聯研究去年底的一項研究發現，中國是美國276種商品的"關鍵供應商”，從消費電子產品到家用設備再到化學品。安聯表示，這些產品佔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1.3%，高於2018年的0.7%和2010年的0.4%。研究發現，如今美國僅是中國22種商品的關鍵供應商，價值佔中國GDP的0.3%。

一些美國買家可能會認為，從東南亞或其他地區的中國工廠採購，仍然比直接從中國購買更可取。在某些情況下，這可以降低公司面臨的地緣政治風險，特別是如果公司發展更多本地供應商為工廠供貨。

中國在東南亞和墨西哥等地擴大生產的努力也可能存在一些限制，這些地區的本地投資者和美國公司也發揮着重要作用。

中國鞋類製造商唐學輝（音譯）2016年在柬埔寨首都金邊開設了第一家海外工廠，他表示發現那裏比在中國更難盈利。他歸咎於缺乏動力的當地勞動力、阻止他安排加班工作的工會，以及向他收取超額費用的當地海關官員，他説作為外國人很難對此提出異議。

即便如此，他仍計劃留下來。這家擁有700多名員工的柬埔寨工廠為包括Hush Puppies在內的美國鞋類品牌供貨。美國客户告訴他，他們願意承擔因搬遷而增加的8%-10%的成本。

 “美國客户不太關心成本，而更關注地緣政治風險，”唐説。

寫信給Stella Yifan Xie，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12月1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美國企業發現難以離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