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這片地獄》:一個家庭離開加沙的痛苦旅程 - 《華爾街日報》
Mike Cherney and Abeer Ayyoub | Photographs by Philip Gostel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上個月當他們抵達澳大利亞機場時,艾曼·誇德爾能看出加沙戰爭給家人帶來的創傷。他們面色蒼白,身形消瘦。
隨着他們在西澳大利亞珀斯市的家中安頓下來,衝突留下的更深傷痕逐漸顯現。年幼的侄女和侄子對任何聲響都驚惶——無論是關門聲、汽車引擎聲還是頭頂飛過的飛機。他們不斷追問是否有水電。玩耍時,他們會高呼要求停戰的口號。
“這太不正常了,“37歲的教育顧問誇德爾説道。他花了數週時間申請訪客簽證並説服家人離開加沙。他説自己7歲的侄女和5歲的侄子本該像其他孩子一樣玩耍,而不是喊着政治口號。“這讓我心碎。”
對於選擇逃離戰爭的巴勒斯坦人來説,離開加沙絕非易事。難民組織表示,他們需要獲得第三國簽證以及以色列和埃及當局的雙重離境許可。部分國家願意為本國公民或永久居民的親屬發放簽證。截至上月,澳大利亞自戰爭爆發以來已向巴勒斯坦人發放800多份簽證,其中包括一些試圖逃離加沙的人。
即便獲得簽證,巴勒斯坦人往往不得不忍痛拋下部分親人。誇德爾的侄女和侄子隨母親(誇德爾的嫂子)及祖母(誇德爾的母親)離開,而他持有澳大利亞簽證的兄弟和父親卻未能獲准離境。作為澳大利亞公民的誇德爾正設法營救他們。
戰爭迅速逼近這個家庭。他們居住在加沙城,這是以色列軍方最早實施空襲和地面進攻的地區之一——以色列稱這場軍事行動旨在打擊哈馬斯武裝分子,以追究他們對10月7日襲擊以色列的責任。
以色列對奎德爾家人居住的加沙城的轟炸始於戰爭的第一天。圖片來源:法蒂瑪·什拜爾/美聯社
加沙城的戰鬥迫使巴勒斯坦人大量南遷至更遠的地區。圖片來源:穆罕默德·塔拉提尼/祖瑪通訊社在以色列軍方投放傳單警告居民撤離至加沙南部後,奎德爾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父親在壓力下不知所措,不確定是留下還是離開。“我無法思考,”他在電話中對兒子説。
一些家庭在學校避難,但奎德爾的親戚擔心那裏的條件,包括過度擁擠、衞生狀況和食物短缺。他建議家人撤離到南部,可以和他的一位姐妹住在一起。“加沙正在燃燒,”奎德爾説。
當他們離開時,只能隨身攜帶少量物品。Qwaider説,他的母親只帶了一些法律文件和衣服。八個人擠進一輛車,驅車向南。
他的母親告訴他,擠滿道路的巴勒斯坦人讓她想起了1948年阿以戰爭時的畫面,當時許多巴勒斯坦人在他們稱為“Nakba”(阿拉伯語中“災難”之意)的事件中流離失所。她告訴他,巴勒斯坦人帶着他們能帶的所有物品,以色列的噴氣機在頭頂飛過。
Qwaider在家人驅車南下的約一小時車程中,能夠通過電話與他們保持聯繫。“這是一段非常緊張的旅程,”即使對他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來説也是如此,他説。“我為他們的生命感到恐懼。”
這羣人安全抵達了南部,但那裏的條件依然嚴峻。Qwaider説,他的家人每天只能吃上一頓飯。他的兄弟為了取水要排隊數小時。
數十萬巴勒斯坦人已從北部撤離,擠滿了南部的學校、避難所和住宅。疾病正在蔓延。聯合國警告稱,進入的援助物資遠遠不夠。
在珀斯,Qwaider説他每天會花15個小時申請簽證,希望能讓家人離開並拯救他們的生命。有些夜晚,他工作到凌晨3點填寫申請表。“我想,我每睡一分鐘,就可能有人喪生,”他説。
奎德的母親,人稱烏姆·艾曼,正焦急地等待着更多子女前來團聚。
奎德餐廳牆上懸掛的家庭照片。他説道,自己的一位姐妹和她的三個孩子在家中被空襲摧毀時不幸遇難。姐夫因外出尋找食物而倖免於難。當時父母已在南部,無法為她下葬。奎德表示,找回遺體花費了數小時。
當母親、嫂子和她的孩子們決定撤離時,這個抉擇異常艱難。父母三十八年來從未分離。
“在預定前往邊境的兩小時前,他們仍在猶豫,“奎德回憶道。那晚通過一連串電話,他記得自己曾勸説:“這是逃離地獄的機會。”
最終他們決定啓程。在珀斯接受採訪時,年近六旬、使用傳統稱呼烏姆·艾曼的母親表示,原以為其他子女會很快跟上,但至今未能如願。她坦言,如果包括有特殊需求的12歲孩子在內的其他子女無法脱困,自己將返回加沙。
“我終日以淚盼望着女兒能來,“談及這個女兒時她説,“孩子們告訴我,她每次聽到爆炸聲都會哭着喊媽媽。這讓我心如刀絞,多希望能在那兒擁抱她。”
即便奎德更多家人能抵達他已生活近十年的澳大利亞,挑戰仍將持續。加沙人獲得的訪客簽證不賦予難民或人道主義身份,意味着他們無法獲得住房、醫療和教育等政府補助。這類簽證有效期僅一年,援助組織正敦促當局考慮為加沙人簽發其他簽證以獲得政府支持。
“我們聽説過有人因飲用污水而出現健康問題,”非營利組織SSI負責安置項目的總經理Yamamah Agha表示,“我們曾遇到一位老婦人,她來後沒幾天就中風了。”SSI是為難民提供服務的機構。
Qwaider表示,他對幫助仍被困在加沙的親人感到無能為力。澳大利亞右翼反對派對允許加沙人員入境的決定提出批評,稱這些人構成安全風險。澳大利亞中左翼政府官員表示,他們對獲得簽證的人進行了背景調查,並指出約有1800名以色列人獲得了類似簽證。巴勒斯坦社區領袖表示,指責加沙所有人都是武裝分子的説法既傷人又不實。
“在許多方面,澳大利亞表現得很大方,説‘嘿,直接申請訪客簽證就行’,”國際特赦組織澳大利亞分會的難民顧問Graham Thom説,“這是讓近親迅速脱離衝突地區、安全撤離的簡單方法。”
不過,澳大利亞外交官近日通知訪客簽證申請人,加沙邊境當局對允許離境人員設置了嚴格限制。Thom表示,目前只有澳大利亞公民或永久居民及其直系親屬(如配偶和未成年子女)能夠離開。他説,這對試圖讓大家庭撤離的人來説是個打擊,也不同於衝突初期持有簽證者的父母、兄弟姐妹及其子女都能離境的情況。
澳大利亞負責簽證事務的內政部表示,該國政府協助民眾撤離加沙的能力極為有限。“獲得簽證並不意味着人們能離開當前所在地區,“聲明指出,“離開加沙的進程既困難又充滿不確定性。”
奎德爾強調必須為加沙尋求政治解決方案,他指出以色列過去16年的軍事行動和經濟封鎖只是加劇了平民的苦難。他表示不在乎最終是一國還是兩國方案,但希望每個人都能享有平等權利生活。
儘管為家人爭取到了部分簽證,奎德爾仍感到無能為力,因為親屬們仍在加沙艱難度日。他擔心即便躲過空襲,親人們也可能死於飢餓或脱水。
“這種無力感——無法提供任何實質幫助,甚至無法給予精神支持——實在令人煎熬,“他説,“任何語言都難以形容這種極度的痛苦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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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2023年12月28日印刷版文章《一個家庭從加沙到澳大利亞的艱辛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