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馬斯在加沙每戰皆敗，卻仍自認能贏得戰爭 - 《華爾街日報》

本月早些時候，哈馬斯流亡領導層高級成員在卡塔爾多哈召開會議，因擔憂其武裝人員在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攻勢中遭受重創。隨着以軍系統性地攻佔哈馬斯據點，每日有數十名武裝分子被擊斃。

此時一名信使帶來了加沙哈馬斯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的口信，大意是：無需憂慮，以色列人正落入我們預設的境地。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份樂觀的通報稱，哈馬斯軍事分支卡桑旅表現良好，已為應對以色列對加沙南端城市拉法的預期進攻做好準備。辛瓦爾在通報中強調，平民傷亡加劇將促使國際社會加大對以色列的停戰壓力。

加沙哈馬斯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去年四月公開露面。圖片來源：Mohammed Talatene/Zuma Press哈馬斯加沙軍事分支正與中東最強軍隊進行實力懸殊的對抗——這場戰爭由這個被美國認定的恐怖組織10月7日襲擊以色列引發。但作為襲擊策劃者及以色列首要目標之一，辛瓦爾卻在下一盤更大的棋。他的目標是讓哈馬斯從加沙廢墟中崛起，通過耗竭以色列火力宣告歷史性勝利，進而奪取巴勒斯坦民族事業領導權。

由辛瓦爾的兄弟穆罕默德日常指揮的武裝分子，自11月短暫停火以來已改變戰術。哈馬斯戰士現在儘量避免大規模交火，轉而採用小規模伏擊——使用從火箭推進榴彈到錄製的人質聲音等工具引誘以色列軍隊進入陷阱。

這些伏擊幾乎無法在對抗以色列裝甲部隊機動時守住領土。但它們是根據哈馬斯有限的能力和辛瓦爾的戰爭目標量身定製的。

“這是非常合理的戰術邏輯，”以色列軍隊的平民分析師、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軍事歷史學家埃亞爾·貝雷洛維奇説。“他們的戰略目標是生存。”

以色列的轟炸已將加沙大部分地區夷為廢墟，包括馬加齊營地的這棟建築。照片：阿納斯·巴巴/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以色列軍隊中的許多人，從高級指揮官到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的普通士兵，都擔心他們在戰場上積累的戰術勝利可能無法轉化為持久的戰略勝利。經過近五個月的激烈戰鬥，以色列距離其宣佈的戰爭目標——消滅哈馬斯作為一個重要的軍事和政治實體——仍然很遠。

“與敵人作戰就像打地鼠遊戲，”第98師在汗尤尼斯的一名以色列預備役士兵説道。他表示許多士兵感到缺乏明確計劃，並質疑他們的努力究竟為了什麼。“要徹底消滅哈馬斯將非常困難。”

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曾承諾實現“徹底勝利”，消滅這個激進伊斯蘭組織。以色列軍方則更謹慎地定義其任務：將哈馬斯的能力削弱到再也無法發動類似10月7日襲擊的程度。

但以色列軍方許多人認為，政府遲遲不明確哈馬斯之後應由誰管理加沙，這種政治真空可能助長哈馬斯死灰復燃。

加沙平民繼續承受戰爭的主要衝擊，數千人死於空襲和地面交火，更多人急需食物、藥品和安全庇護。巴勒斯坦衞生部門稱，約3萬加沙居民死於以色列進攻，其中大部分是婦女兒童——該數據未區分武裝人員與平民。以色列官員私下承認死亡總數大致準確，但對構成有異議，稱死者中超三分之一是哈馬斯戰鬥人員。

上週在拉法醫院停屍房，巴勒斯坦人哀悼死去的親人。照片：法蒂瑪·什拜爾/美聯社以色列士兵抬着預備役准尉尤瓦爾·尼爾的國旗覆蓋靈柩，他在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地面行動中陣亡。照片：萊奧·科雷亞/美聯社加沙的哈馬斯領導人已告知埃及官員及該組織流亡的政治派系，卡桑旅在戰前約3萬名武裝人員中至少有6000人陣亡。以色列表示，迄今已在加沙擊斃約1.2萬名哈馬斯武裝分子，另有約1000人死於10月7日的以色列境內戰鬥。

美國和埃及情報官員認為真實傷亡數字大致介於以哈雙方説法之間。軍事分析家指出，哈馬斯可以招募新戰士補充普通士兵，但替換經驗豐富的指揮官更為困難。

以色列迄今在加沙陣亡242名士兵，另有300餘人死於10月7日。

華盛頓智庫阿拉伯海灣國家研究所學者侯賽因·伊比什表示，削弱哈馬斯軍事能力是以色列軍隊的現實目標，但若要維持戰果就需要全面佔領加沙，這將使哈馬斯獲得持續發動叛亂的目標。“近代歷史表明，用極低成本就能開展有效叛亂，“伊比什説，“任何人都能製作簡易爆炸裝置，弄把手槍也很容易。如果你不怕死，就能殺死士兵。”

巴勒斯坦人檢查以色列空襲加沙地帶南部拉法地區的現場。圖片來源：ibraheem abu mustafa/路透社哪一方能實現其更廣泛的目標，部分取決於輿論戰的結果。以色列人認為加沙戰爭是必要的自衞行動，此前哈馬斯在10月7日對以色列南部發動了駭人襲擊，造成約1200人死亡，這是以色列歷史上最血腥的一天。

但日益惡化的人道主義危機和加沙的大規模破壞，使以色列與包括其最親密盟友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關係緊張。美國總統拜登最近稱以色列的武力使用"過頭了”。

美國正在推動停火，拜登週一表示對達成協議持樂觀態度，該協議旨在暫停戰鬥並釋放人質，但以色列和哈馬斯警告稱，他們的談判立場仍相距甚遠。

以色列押注其軍隊能夠對哈馬斯造成足夠的實質性打擊，從而為自己贏得安全，這比全世界譴責的外交代價更重要。

哈馬斯則押注其能夠避開以色列粉碎它的最大努力，從而得以恢復元氣並宣稱取得政治勝利。

“我們把巴勒斯坦事業推到了最前沿。我們改變了現狀，“辛瓦爾在10月7日後不久向埃及官員傳達的信息中説道。

葉海亞·辛瓦爾去年在加沙的一次集會上講話。圖片來源：Ahmed Zakot/Zuma Press辛瓦爾和其他哈馬斯領導人最初希望在中東引發一場針對以色列的更廣泛戰爭。但哈馬斯的主要盟友真主黨和伊朗並不希望全面衝突，使得哈馬斯基本上獨自面對以色列對加沙的入侵。

據以色列軍官和軍事專家稱，早期哈馬斯經常試圖以排級規模（最多30人）的小組攻擊以色列軍隊。

在加沙城建築密集的街區，哈馬斯戰鬥小組執行了協同攻擊。一組試圖阻擋前進的以色列部隊，另一組則從側翼發動攻擊。武裝分子試圖造成傷亡，然後消失在廢墟建築或飛地下的隧道迷宮中。但此類行動導致哈馬斯戰鬥人員和指揮官損失慘重。

以色列指揮官和分析人士表示，哈馬斯在11月的停火期間吸取了教訓。他們轉而採用兩三人甚至單人的小組進行打了就跑的襲擊。

貝雷洛維奇表示，新的游擊戰術在整個加沙地帶都有觀察到，這表明當時哈馬斯在飛地內仍有一個有效的指揮和通信結構。

這種轉變減少了哈馬斯的損失，但也降低了他們能夠殺死和打傷的以色列人數量。貝雷洛維奇説：“他們戰術的改變表明，他們生存的需求已經超過了脅迫以色列的需求。”

伏擊通常使用火箭推進榴彈，尤其是哈馬斯從俄羅斯設計改進而來的肩扛式發射器發射的"亞辛105"型炮彈。一名武裝人員發射RPG，另一人攜帶AK-47自動步槍，第三人則手持攝像機為社交媒體錄製視頻。

哈馬斯的宣傳視頻往往在火箭彈爆炸時戛然而止，使目標實際受損程度難以判斷。研究哈馬斯的以色列前軍官蓋伊·阿維阿德表示，這種榴彈對以色列重裝甲的"梅卡瓦"坦克通常只能造成有限傷害，但對防護較弱的車輛和徒步士兵效果顯著。

10月7日襲擊以色列南部後，一名以軍軍官展示哈馬斯武裝分子遺留的RPG反坦克榴彈發射器。圖片來源：violeta santos moura/路透社上月以色列士兵在加沙南部主要城市汗尤尼斯行進，這是媒體參訪活動的一部分。圖片來源：nicolas garcia/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其他哈馬斯伏擊會使用所謂的"粘性炸彈”——這種簡易爆炸裝置通過磁鐵或膠帶附着在以色列裝甲車輛上。

以色列第4旅坦克駕駛員奧謝爾回憶稱，去年12月在汗尤尼斯曾被粘性炸彈炸傷。當時其部隊正在搜尋隧道豎井，一名哈馬斯武裝分子突然衝過街道，將炸彈貼在駕駛員位置附近的坦克裝甲上。

“外面有人，”奧舍爾聽到戰友話音剛落，爆炸裝置就轟然炸響。衝擊波穿透裝甲擊中了他。“駕駛員沒事，”奧舍爾回憶自己當時喊道，儘管他傷勢嚴重。“我失去了視覺和聽覺，腦部受到震盪，”他説。他按照訓練規程將坦克倒車至預設撤離點。戰友告訴他，他的面部正在流血。

多名以色列士兵表示，哈馬斯還通過在加沙各地建築物內設置詭雷企圖殺害以軍。以軍士兵稱，不僅在哈馬斯成員的住宅中廣泛發現詭雷裝置，許多平民家中也埋有陷阱。

初期爆炸物多安置在建築入口周圍。以軍很快改變策略，不再使用正門，轉而通過爆破或推土機破牆而入。以軍士兵指出，哈馬斯隨之調整戰術，將爆炸陷阱隱藏在建築物內的物品中，從儲氣罐到兒童玩具皆可能暗藏殺機。

在某些區域，哈馬斯試圖通過在10月7日劫持的以色列人質物品中設置爆炸物來誘殺以軍士兵。

一名負責營救傷員的以軍部隊指揮官回憶，士兵們曾發現一個寫有希伯來文的揹包，屬於以色列南部貝埃裏基布茲居民。指揮官表示，當士兵仔細檢查揹包時，發現裏面裝有兩枚拔掉保險銷的手榴彈，一旦提起揹包就會引爆。

另有案例顯示，哈馬斯利用人質用希伯來語呼救的錄音引誘士兵進入伏擊圈。一名去年底在加沙城希法醫院附近作戰的以軍步兵回憶，當地曾連續數日通過擴音器播放以色列人的錄音：“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隨後是帶有以色列口音的英語對話和孩童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真實，令人毛骨悚然，”他説道。

以色列士兵行走在加沙地帶一棟佈滿彈孔的建築物外。圖片來源：迪倫·馬丁內斯/路透社這名步兵描述，以軍初次聽到這類聲音時會派人核查是否真有人員被扣押，導致遭遇伏擊並出現傷亡。部隊很快改用機器人探查聲源。

以軍一月份從加沙北部的加沙城撤出，減少了哈馬斯的伏擊機會。但哈馬斯很快開始向以軍撤離區域回滲。以色列軍方已開展多次突襲，對加沙城街區實施二次清剿。

在加沙南部最大城市汗尤尼斯的戰鬥中，以色列龐大的軍事力量已完全掌控地面和空中優勢，哈馬斯武裝人員一旦暴露行蹤便面臨危險。

“他們一旦來到地面就構不成大威脅，真正的挑戰是如何把他們從地下逼出來，"正在汗尤尼斯作戰的以色列第98師指揮官丹·戈德福斯准將表示。

以色列國防軍組織的媒體參訪活動中，一名以軍士兵正在執行任務。圖片來源：迪倫·馬丁內斯/路透社但以色列在發現並摧毀哈馬斯龐大的隧道網絡方面僅取得部分進展。

以色列官員目前估計，哈馬斯在加沙地下修建了約350英里（約合563公里）的隧道，而加沙地帶長度不足30英里（約合48公里），寬度不超過8英里（約合13公里）。僅汗尤尼斯一地就被認為有數百條隧道，該地區面積與紐約布朗克斯區大致相當。

一段時間以來，辛瓦爾據信藏身於其家鄉汗尤尼斯地下的隧道中，周圍都是人質，但以色列官員現在已不確定。以色列已將擊斃或抓獲這名61歲的武裝分子列為首要任務——他在2017年成為哈馬斯加沙領導人之前，曾在以色列監獄服刑22年。

以色列分析人士稱，辛瓦爾準備為他的事業獻身，並相信哈馬斯會堅持下去。一些埃及情報官員認為，辛瓦爾在地下藏身數月後已脱離現實，他們和流亡的哈馬斯政治領導層一樣，收到了辛瓦爾關於這場戰爭的樂觀信息。

軍事分析人士表示，哈馬斯隧道網絡的規模使得加沙的戰鬥不同於近期歷史上正規軍與伊斯蘭武裝組織之間的任何其他戰鬥。

哈馬斯將隧道用作軍事總部，在飛地城市間機動，保護其領導人，藏匿以色列及其他國家人質，製造武器以及實施打了就跑的襲擊。“除非你把這些都從哈馬斯手中奪走，否則你無法擊敗它，“阿維阿德説。

隧道內還設有固定電話系統，哈馬斯在戰爭初期曾用其進行通信，此外還有對講機、一次性SIM卡和衞星電話。但隨着以色列侵入這些系統，武裝分子越來越多地轉而使用跑腿人員傳遞口頭或書面信息。

以色列軍隊尚未找到系統性的方法來發現並摧毀哈馬斯的地道網絡，許多士兵表示。地道入口已在住宅、學校、清真寺、庭院、街道和農田中發現。有些被鋼門掩蓋，有些則藏在屋內的牀墊下。以軍主要依賴無人機和機器人搜索地道，僅在後續階段才讓士兵進入，以避免在狹窄通道中發生交火。

醫療後送指揮官稱，這場戰爭正演變為與零星武裝分子的遭遇戰，這些人試圖向以軍士兵開槍或引爆炸藥。其部隊現在每兩到三天就要救援一次傷員。在進攻初期，他們每天需處理5至10名受傷士兵。“事件發生的頻率和強度正在下降。我們觀察到敵人越來越少，“他説。

“我連一個人影都沒見到，“以色列參謀軍士科裏·費爾德曼談及在加沙的戰鬥經歷時説。“我們每天都會遭到射擊，“但他表示敵人通常迅速消失，“他們不會久留到發生交火。”

以色列士兵守衞着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加沙城總部的一處地道入口，該機構為巴勒斯坦難民提供援助。圖片來源：阿里埃勒·沙利特/美聯社聯合國機構總部一扇受損的門，以色列指控該機構與哈馬斯合作。圖片來源：Ariel Schalit/美聯社1月下旬，以色列一支部隊正準備引爆汗尤尼斯東北部的兩棟建築，這是以軍在加沙與以色列邊境建立一公里寬緩衝區的行動之一。哈馬斯武裝人員從隧道中出現併發射火箭彈，意外引爆炸藥，導致建築坍塌壓住以軍士兵，造成21人死亡。

但更多時候，以軍能發揮其火力和監控優勢。以色列第5旅一名中士回憶其部隊如何發現並消滅了埋伏的哈馬斯小隊。他説，一名偽裝成平民的哈馬斯觀察員正準備在以色列車輛經過時引爆路邊炸彈，而手持火箭彈的武裝分子計劃在爆炸後從隧道突襲。

以軍部隊召來空襲。D9裝甲推土機碾過道路安全引爆隱藏炸彈，工兵則炸燬了隧道豎井。

“我們在加沙取得了許多戰果。問題是後續計劃是什麼，“這位中士表示，“我認為目前還沒有明確方案。”

Carrie Keller-Lynn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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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早些時候，一架以色列直升機飛越汗尤尼斯上空。照片：穆罕默德·達赫曼/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