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地帶遭近三個月轟炸後滿目瘡痍——《華爾街日報》

加沙地帶的戰爭造成的破壞規模堪比現代史上最具毀滅性的城市戰。

截至12月中旬，以色列已向該地區投擲了2.9萬枚炸彈、彈藥和炮彈。加沙43.9萬所住宅中近70%以及約半數建築物遭到損毀。轟炸破壞了拜占庭教堂、古老清真寺、工廠與公寓樓、購物中心和豪華酒店、劇院和學校。維繫加沙運轉的供水、電力、通信及醫療基礎設施大部分已無法修復。

該地區36家醫院大多關閉，僅8家仍在收治患者。柑橘樹、橄欖園和温室被夷為平地。超過三分之二的學校受損。

以色列表示，轟炸行動和地面進攻已對其目標哈馬斯造成數千人傷亡。據以色列官員稱，這個被列為恐怖組織的團體在10月7日的跨境襲擊中導致1200名以色列人死亡，其中多為平民。襲擊者沿途折磨居民並焚燒房屋。

加沙衞生官員稱，以色列的炸彈、炮彈和軍隊在反擊中已造成超過2.1萬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該數字未區分平民與武裝人員。官員表示死者中主要為婦女和兒童。

這片廢墟讓人聯想到二戰期間盟軍轟炸德國城市後的景象。“加沙這個名字將與德累斯頓等遭轟炸的著名城市一起載入史冊，“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家、《空襲史》作者羅伯特·佩普表示，“加沙目睹的破壞強度可躋身歷史上前25%的懲罰性軍事行動。”

三個月前，加沙還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儘管歷經數十年以色列佔領、圍困和戰爭，許多巴勒斯坦人仍享受着地中海畔的生活，他們在咖啡館和海濱餐廳聚會，家庭在海灘嬉戲，年輕人傍晚圍着電視觀看足球賽。

如今的加沙已是混凝土殘骸的荒漠。在以軍初期進攻重點的加沙北部，少數滯留居民穿行在瓦礫遍地的街道，途經被炸燬的商鋪和公寓樓。碎玻璃在腳下嘎吱作響，以色列無人機在頭頂嗡嗡盤旋。

在南部，超過一百萬流離失所者逃難至此，加沙人露宿街頭，焚燒垃圾做飯。聯合國數據顯示，約85%的加沙居民（220萬人）逃離家園，被以色列疏散令限制在不到三分之一的狹長地帶。

以色列軍方稱其打擊目標是哈馬斯，並採取包括敦促居民撤離戰區等措施避免平民傷亡。以色列空軍表示空襲旨在造成"最大程度破壞”。以軍發言人丹尼爾·哈加里十月稱：“在精確性與破壞範圍間取得平衡時，我們當前優先考慮能造成最大破壞的效果。”

一名巴勒斯坦婦女站在加沙地帶南部汗尤尼斯郊區受損的公寓內。圖片來源：馬哈茂德·哈姆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以色列指控哈馬斯利用民用建築隱藏隧道入口，用於儲存武器和藏匿指揮官。以色列總理辦公室發言人埃隆·利維12月17日在X平台（原推特）上表示：“當你質疑加沙民用設施為何遭破壞時，請看看哈馬斯把軍事設施建在哪裏——然後指責哈馬斯。“美國近期施壓以色列要求儘量減少平民傷亡。

由於戰區基本對外封閉，專家們正通過分析衞星圖像和遙感技術（通過測量遠距離反射和發射的輻射來監測物理特徵）評估破壞情況。他們表示，這些發現是初步的，需實地驗證，且很可能被低估。

根據紐約市立大學和俄勒岡州立大學遙感專家對衞星數據的分析，遭受最猛烈轟炸的加沙北部地區多達80%的建築受損或毀壞，比例高於二戰時期的德累斯頓大轟炸。

12月26日以色列空襲後的加沙北部拜特哈農。照片：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學地理學助理教授何寅估計，加沙20%的農田已遭損毀。他表示，本應此時發芽的冬小麥不見蹤影，表明作物未能播種。

世界銀行分析顯示，截至12月12日，戰爭已摧毀或損壞加沙77%的醫療機構、72%的市政設施（包括公園、法院和圖書館）、68%的通信基礎設施以及76%的商業場所——其中工業區幾乎被完全夷平。世行發現超半數道路受損，聯合國數據顯示約342所學校遭破壞，包括其下屬的70所學校。

據美國官員透露，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評估顯示，以色列在兩個多月內向加沙投擲了2.9萬枚彈藥。相較之下，美國中央司令部數據顯示，2004至2010年間美軍在伊拉克僅投放了3,678枚彈藥。此輪衝突中美國向以色列提供的武器包括可穿透混凝土掩體的2000磅級"掩體粉碎者"炸彈，軍事分析家指出這類武器通常用於人口稀少區域的軍事目標。

加沙擁有四千年璀璨歷史，曾是迦南人與法老時代的港口城市，作為亞非貿易路線的重要樞紐。歷經戰爭、圍城、瘟疫與地震的多次摧殘，這座城市始終浴火重生。公元前332年，這裏成為亞歷山大大帝進軍埃及途中最後抵抗的城池，這種不屈精神鑄就了"永不低頭"的民族神話。加沙市的官方徽章正是一隻鳳凰。

加沙地帶的大多數居民本身就是難民，或是那些逃離如今成為以色列國領土的人們的後代。

以色列於1967年從埃及手中奪取了加沙地帶。2005年，在針對哈馬斯的又一次軍事行動一年後，以色列撤出了剩餘的士兵和定居點，但仍控制着這塊飛地的邊界、海岸線和領空。2007年哈馬斯掌控加沙後，以色列和埃及嚴格限制了進出加沙的人員流動，終結了數十年來許多加沙人在以色列境內工作並學習希伯來語的歷史。

當前這場戰爭並未放過珍貴的歷史遺蹟。有着千年歷史的奧馬裏大清真寺——一座由五世紀教堂改建而成的穆斯林禮拜場所——已被摧毀，其宣禮塔轟然倒塌。10月份的一次以色列空襲擊中了五世紀的聖波菲裏烏斯教堂，導致至少16名在此避難的巴勒斯坦人喪生。

“奧馬裏清真寺的損毀比我自家房屋被毀更讓我心痛，“來自加沙的考古學家法德爾·阿拉特爾説，他已逃離家園到加沙地帶南端避難。

戰爭初期，擁有寬闊林蔭道和美容院的獨家Rimal社區就淪為廢墟。以色列的襲擊摧毀了加沙的主要法院大樓、議會大廈和中央檔案館。

以色列表示，其許多空襲目標是哈馬斯在加沙地下的隧道網絡，他們稱這些隧道還藏匿着10月7日劫持的人質。這些隧道位於人口稠密區的地下，區域內包含重要的市政基礎設施，構成了極具挑戰性的戰場。

“這裏已不再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城市，”研究巴勒斯坦領土上以色列建築環境策略的以色列裔英國建築師埃亞爾·魏茨曼表示。

他指出，任何修復工作都需要“建立完整的地下基礎設施系統，因為當地基遭受破壞時，所有地下管網——供水、燃氣、排污系統——都會徹底癱瘓。”

歐洲城市曾在兩次世界大戰後重建。貝魯特在內戰和以色列轟炸後浴火重生。伊拉克摩蘇爾和敍利亞拉卡在美軍主導的反恐空襲中被夷為平地後，如今也艱難復甦——儘管兩地重建進程都極為緩慢。

加沙面臨着獨特困境。若以色列實現消滅哈馬斯的目標，無人知曉將由誰接管這片土地。以色列已明確反對美國提出的由管理約旦河西岸部分地區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接管加沙的方案。

這片飛地特殊的邊境管控現狀（由以色列實際控制邊界）使重建之路更加艱難。在加沙歷次衝突後，以色列常以軍事用途風險為由封鎖建材入境。2014年停火整整一年後的2015年，當地僅重建了一棟房屋——並非資金短缺，而是水泥運輸始終未獲放行。

由挪威難民理事會主導的援助聯盟"避難所集羣"分析指出，當前戰爭結束後，僅清理廢墟就需至少一年時間，這項任務還因需安全排除未爆彈藥而更加複雜。

該組織表示，若資金到位，重建住房需耗時7至10年。據估算，重建成本約35億美元，且不含臨時安置費用。

2023年12月，加沙地帶南部拉法市為流離失所巴勒斯坦人搭建的帳篷。圖片來源：馬哈茂德·哈姆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據避難所集羣數據顯示，加沙當前損毀程度是2014年50天衝突期間的兩倍，完全摧毀的建築數量達五倍之多。世界銀行發現，截至12月中旬，本輪衝突已導致超80萬人無家可歸。

“即便最樂觀估計，重建也需數十年。“倫敦金斯頓大學戰後重建專家卡羅琳·桑德斯表示。

33歲的阿拉·哈希姆曾居住在加沙城高檔社區裏馬爾，她常帶着孩子在公寓屋頂花園小憩，週末去海濱度假，與朋友對弈象棋。空襲開始後，她與家人迅速逃離，成為少數得以前往埃及的巴勒斯坦人。

儘管家園被毀，她仍懷揣重返加沙的期望。“人們覺得我想回去是瘋了，“她説，“但加沙是個特別的地方。”

更正聲明以色列軍方發言人丹尼爾·哈加里10月表示"在破壞範圍與精準度之間取得平衡時，我們當前優先考慮最大破壞效果”。本文早前版本誤引其發言稱"重點是破壞而非精準”。另，12月16日加沙損毀地圖中，受損果樹實際覆蓋8.8%區域。前版地圖錯誤將未受損果樹（佔24.9%區域）標註為受損。（12月30日修正）

Abeer Ayyoub、Anas Baba、Joanna Sugden和Suha Ma’ayeh對本文有貢獻。

聯繫Jared Malsin，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Saeed Shah，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4年1月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加沙的破壞在現代歷史中尤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