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關税重創全球最貧困國家生計——彭博社

越南胡志明市一家服裝廠，美國可能對出口商品徵收46%關税的消息引發了全國工廠的恐慌。

攝影師：Linh Pham/彭博社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關税政策生效前夜，魯巴娜·胡克緊急召集孟加拉國主要出口商舉行會議。

在達卡高檔住宅區的客廳裏，這些為H&M、Dollar Tree等品牌供貨的商人們難以理解美國為何突然對最貧困國家發難。他們討論關税將如何摧毀工廠，並對重組供應鏈感到焦慮。

擁有15萬名員工的阿赫桑·汗·喬杜裏情緒激動：“我們是上帝創造的世界上最貧困國家之一，究竟做了什麼要承受美利堅合眾國的怒火？”

特朗普的擬議關税對議價能力薄弱的國家打擊最重——這些地區日均收入僅數美元，生計依賴向經濟規模60倍於孟加拉國的美國出口廉價商品。更諷刺的是，多年來美國支持的發展機構一直鼓勵這個南亞國家通過服裝出口脱貧。

達卡的一家Urmi集團服裝工廠。去年孟加拉國向美國出口了超過80億美元的服裝，約佔其總出口的五分之一。攝影師：Fatima Tuj Johora/彭博社在這個混亂而令人困惑的一週裏——特朗普先是實施、隨後又暫停了對數十個國家迄今為止最嚴厲的關税——發展中世界已經意識到一個嚴峻的新現實。70多年來，許多新興國家，尤其是亞洲國家，已成為全球最大消費市場美國的低成本製造基地。美國人從孟加拉國縫製的褲子到馬達加斯加種植的香草無所不進口。特朗普現在以宣佈"解放日"顛覆了這一模式。在越南，對美出口可能徵收46%關税的消息引發了河內和胡志明市等大都市工廠的恐慌。

亞洲焦點

特朗普關税震動中國至越南

18:11

除了中國關税被提高到125%之外，被標記將面臨更高美國關税的國家現在至少還有90天的喘息期。如果白宮繼續推進，這些關税可能對新興經濟體造成嚴重後果，尤其是考慮到上個月美國對大多數外援的削減。

“這是緩期執行，“華盛頓國家戰爭學院專注於東南亞政治的教授扎卡里·阿布扎説，“它們仍處於死刑待執行狀態，而這位總統非常善變，隨時可能改變主意。”

通過對那些生產服裝、鞋類等非戰略性商品的脆弱貧困國家採取強硬手段，特朗普表明他願意以犧牲數十年的國際發展成果和軟實力為代價，來追求貿易逆差的平衡。

多年來，許多受影響的非洲國家一直依賴對美國的免關税出口。巴基斯坦、斯里蘭卡等國則依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機構維持經濟運轉，或深陷戰爭衝突的泥潭。從特朗普列出的國家來看，萊索托——這個非洲最貧困的國家之一——將面臨最高關税。該國官員警告，若美國執意推行其關税計劃，當地經濟可能徹底崩潰。

4月2日，特朗普總統宣佈加徵關税。攝影師：Kent Nishimura/彭博社在柬埔寨首都金邊的一家工廠外，45歲的蘇·桑南本週感到絕望。她每月200美元的工資大部分用於養家餬口和償還摩托車的小額貸款。如果突然失業，她將毫無迴旋餘地。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説。

中國正伺機而動。通過向較貧窮國家投入數十億美元建設港口和鐵路，並以換取政治支持為條件，北京方面如今希望利用這場混亂鞏固其貿易關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下週將陸續訪問柬埔寨、越南和馬來西亞。

布魯金斯學會李光耀東南亞研究講席教授林桂虹表示：“十多年來，華盛頓一直通過指責中國的霸凌、違法和不公平經濟行為來團結各國。如今，它自己卻可能被指控犯有完全相同的行徑。”

在將受關税衝擊尤為嚴重的亞洲地區，整週都瀰漫着措手不及的情緒。

柬埔寨官員最初對49%的關税不以為意，認為特朗普會撤回決定——因為該國主要出口廉價勞動密集型產品。去年柬美雙邊貿易額約130億美元，其中97%是柬埔寨對美出口。

當白宮是動真格的態度明朗後，柬埔寨立即採取行動。參與商談的美國駐柬埔寨商會會長凱西·巴尼特表示，官員和商界領袖都在思考如何與美國談判。作為小型經濟體，有人擔憂能否讓特朗普聽到他們的聲音。

金邊一家制衣廠外，工人們午休時在攤位前駐足。攝影師：菲利普·海傑斯/彭博社"柬埔寨根本不購買美國商品，“他補充道，該國從美國進口的最大商品之一是二手車，“他們甚至負擔不起從美國購買新車。”

週三特朗普宣佈暫停大部分關税（除中國外統一僅徵收10%）後，各方似乎都在尋求達成協議。

金邊物流公司LNL (Cambodia) Co. Ltd.的董事總經理托馬斯·林表示，他的美國客户在週三凌晨匆忙暫停了發貨——直到特朗普推遲了最強硬的關税政策後，他們才改變了主意。

“我相信，在這90天內，承運商會趁機提高貿易費率，“林估計，5月和6月的運輸價格可能會飆升約25%。

這些供應鏈並非偶然。幾十年來，窮國致富的藍圖基本保持不變：讓農民進入工廠，找到一個利基市場，並將這些產品銷往全球。這一路線圖使中國和其他地方的數億人擺脱了貧困，帶來了一段顯著的增長時期。

近年來，隨着華盛頓和北京之間的貿易關係緊張，大企業開始尋求多元化。中國加一戰略將財富分散開來，為越南等地提供了生命線，在那裏為耐克等品牌生產鞋子的工廠為東南亞創造了更多就業機會，併為美國消費者提供了更便宜的商品。根據彭博經濟的數據，越南超過四分之一的國內生產總值依賴於對美國的出口。

但在過去幾年中，出口導向型工業化的收益開始減少，受到自動化程度提高、疫情後通貨膨脹以及富裕國家保護主義政策激增的打擊。

哈佛大學著名經濟學家丹尼·羅德里克表示，特朗普提出的措施——將貿易壁壘提高到一個多世紀以來未見的水平——將給這一模式敲響喪鐘。

“關税確實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表示，“發展中國家需要制定新戰略。”

去年向美國出口超80億美元服裝（約佔其總出口量五分之一）的孟加拉國，出口商已感受到壓力。部分企業稱美國採購商要求孟方全額承擔37%的擬徵關税——鑑於利潤微薄，這根本不可能實現。

一場殘酷的價格戰已然打響，出口商們爭相在歐盟等更友好的市場爭奪日益減少的客户。

在緊張的一週裏，孟加拉國的服裝工廠仍在全力運轉。攝影師：法蒂瑪·圖·喬霍拉/彭博社以服裝業為主的穆罕默迪集團董事總經理胡克透露，某西班牙客户突然取消了兩筆總計數十萬件棉襯衫的訂單。她後來得知柬埔寨某供應商以更優惠條件截獲了這筆生意。

“採購商會為哪怕一美分的差價更換供應商，”她説。

在特朗普週三讓步之前，全球市場已蒸發數萬億美元市值，部分板塊出現2020年疫情以來最劇烈跌幅。對許多企業主而言，教訓顯而易見：必須減少對美國市場依賴，否則可能遭遇更沉重的意外打擊。

越南南部兩家服裝廠的老闆、泰森SP有限公司所有者Sim Thai Ha Phuong從2008年金融危機中吸取了教訓。她表示當時銷售額遭受重創。此後她逐步縮減北美業務，轉而建立以俄羅斯、歐洲和澳大利亞為主的客户羣。

“我明白必須努力實現市場多元化，”她説道。

但巴基斯坦Fazal紡織廠首席執行官Rehman Naseem表示，在低端製造業已供過於求的全球市場中尋找新客户將十分困難。該國對美出口約80%為紡織品。

“目前沒有任何國家面臨紡織品短缺，”他説，“尤其在如此短時間內開拓新市場是不可能的。”

平順省Thai Son S.P.服裝工廠。該企業已縮減北美業務，主要構建以俄羅斯、歐洲和澳大利亞為主的客户羣。攝影師：Linh Pham/彭博社這些關税措施會增強中國的地緣政治影響力，還是將更多商業機會推向中國，仍有待觀察。今年早些時候，新加坡國防部長表示地區國家對美國的認知已從"解放者"轉變為"收租的地主”。在美國國際開發署終止合同後，中國接手資助了柬埔寨兒童識字與發展相關項目。

即便如此，中國也存在過度擴張的風險。越來越多人擔憂，中國可能過度深入其他國家以緩解自身關税困境，這可能導致當地小型企業倒閉，並激怒那些原本因特朗普政策不可預測性而願與中國簽訂新協議的世界領導人。

歐亞集團東南亞政治風險分析師彼得·芒福德表示：“北京並非一帆風順，美中貿易戰可能加劇中國低價商品湧入該地區。”

就目前而言，這些爭論仍停留在理論層面。在緊張的一週裏，孟加拉國的服裝廠仍在全力運轉，工業廠房裏瀰漫着熨斗的淡淡氣味。

在達卡郊區的烏爾米集團工廠，數百名身着綠色制服的工人正將布條送入縫紉機。30歲的質檢員肖莉·阿克特就是其中一員，她與丈夫共同撫養七口之家。

部分出口商表示，美國採購商要求孟加拉企業全額承擔擬議關税。攝影師：法蒂瑪·圖·約翰拉/彭博社阿克特説，沒人能預料孟加拉國接下來會面臨什麼，但所有人都必須更努力、更快、更長時間地工作來彌補業務損失。她的生計全繫於此。

“買家不會支付額外關税，“她憂心忡忡地説，“我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