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智能與Siri人工智能如何走向歧途 - 彭博社
Mark Gurman, Drake Bennett
插圖：阿里爾·戴維斯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
早在2018年，蘋果公司的人工智能發展似乎終於步入正軌。那年年初，蘋果軟件主管克雷格·費德里吉召集高層團隊，宣佈了一項重磅招聘：公司剛剛從谷歌挖來了約翰·詹南德雷亞擔任AI負責人。這位業內稱為"JG"的專家曾執掌谷歌搜索與AI部門，在他的領導下，團隊將前沿AI技術應用於照片、翻譯和Gmail等產品——這項成就與2014年收購英國先驅企業DeepMind一起，奠定了谷歌在AI領域的領導者地位。
對蘋果管理層而言，引進詹南德雷亞不僅是從最大競爭對手那裏贏得的人才爭奪戰，更被寄予厚望成為公司轉型為AI巨擘的開端。2011年聯合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去世前夕，蘋果推出了語音助手Siri。最初Siri猶如科幻成真——蘋果再次將未來科技概念轉化為主流產品。但短短數年內，谷歌、亞馬遜等競爭對手推出的語音助手顯得更為先進，而蘋果產品卻連基礎理解和指令執行都舉步維艱。
2011年10月，時任蘋果全球營銷高級副總裁的菲爾·席勒介紹Siri。攝影師：Kevork Djansezian/Getty Images這位蘇格蘭出生的詹南德雷亞將領導一個整合蘋果所有人工智能工作的團隊。幾位員工表示，高層管理人員長期以來認為公司面臨的挑戰部分源於蘋果人工智能工作的分散性，這些工作分散在眾多不同的產品開發團隊中。（與其他接受本文采訪的人一樣，這些員工要求匿名以討論敏感問題。）現在，機器學習研究、測試操作和Siri將歸為一個部門。詹南德雷亞將直接向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彙報，使人工智能與軟件、硬件和服務一樣重要，這些是構成蘋果員工主體的主要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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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面臨人工智能問題
15:47
費德里吉宣佈這一任命時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自推出以來，Siri多次易手，最終落在他手中，現在他將Siri交給詹南德雷亞。“這正是我們在人工智能方面需要的人，”他告訴他的員工。除了詹南德雷亞在谷歌的工作（許多人認為他是除首席執行官外最有影響力的高管），他還曾是互聯網先驅網景公司的首席技術官。“你還能找到世界上其他什麼人？”參與此次招聘的人問道。
詹南德雷亞到任七年後，他帶來的樂觀情緒已蕩然無存。蘋果的人工智能反而更加落後。自2022年OpenAI的ChatGPT軟件引發公眾關注以來，所有科技巨頭都加速推進大語言模型（LLM）研發——這類模型不僅驅動着智能程序，還被整合進語音助手等工具，更被企業大肆向消費者宣傳。
與競爭對手一樣，蘋果也推出了新AI功能，但這些功能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卻是延遲發佈和表現平庸。去年六月在全球開發者大會（WWDC）上，公司發佈了"蘋果智能"系統，將其稱為“為普通人打造的AI”——這呼應了1984年首款Mac桌面電腦"為普通人打造的電腦"的營銷口號。承諾的功能包括改進寫作、彙總郵件和通知的新工具，以及根據文字描述生成定製表情符號和圖像。公司還預覽了由AI驅動的Siri升級版。蘋果表示，這款語音助手將首次能深度分析用户個人數據和屏幕內容來回答問題。演示環節中，詹南德雷亞的一位高級副手向Siri詢問母親的旅行計劃，系統通過無縫整合郵件和短信信息構建出了行程。蘋果稱用户還能通過Siri以新方式操控設備：比如無需觸屏即可選擇、裁剪照片併發送給家人。
2024年6月蘋果全球開發者大會上的詹南德雷亞與費德里吉。攝影師：David Paul Morris/彭博社真正由AI驅動的設備前景推動蘋果股價大幅上漲。同年9月，當公司宣佈其最新款手機iPhone 16是"從零開始"為蘋果智能打造時，市場熱情高漲。但當月該設備上市時，卻並未搭載AI功能——首批功能（包括寫作工具和摘要生成）又過了一個半月才推出。定製"Genmoji"表情直到12月才面世。而根據緊急程度優先處理通知的iOS重大升級功能更是延遲到次年3月才發佈。
據參與技術開發的人士透露，蘋果原定於2025年4月升級Siri。但在計劃發佈的數週前，當費德里吉在自己的手機上測試iOS 18.4測試版時，多位知情高管表示，他震驚地發現蘋果宣傳的諸多功能（包括通過語音搜索調取駕照號碼）實際無法使用（WWDC演示視頻展示的是早期原型機效果，僅為公司預期系統能達到的水平）。正式發佈被推遲到5月，隨後無限期擱置，儘管iPhone 16廣告仍在宣傳這些功能。部分消費者因購買的"AI手機"名不副實，已加入指控蘋果虛假宣傳的集體訴訟。蘋果公司對訴訟不予置評，也拒絕就本文內容發表評論，包括代表提及的高管發表聲明。
新版Siri將無法趕在下個月的全球開發者大會前發佈，這距離升級計劃首次宣佈已過去一年。用户們無法獲得一個全面升級的智能系統——更遑論像許多競爭對手那樣推出能與ChatGPT全面抗衡的產品——只能滿足於蘋果對進一步部署"Apple Intelligence"的承諾。同時還將推出各種非人工智能的軟件更新，例如重新設計的用户界面，使iPad、Mac和iPhone操作系統更具整體性，更接近運行該公司混合現實頭顯Vision Pro的軟件風格。
“這是一場危機，“蘋果AI團隊的一位資深成員表示。另一位團隊成員將這項努力比作一艘正在沉沒的船：“它已經下沉很久了。“根據向《彭博商業週刊》透露的內部數據，該公司的技術仍落後競爭對手數年。
對於蘋果來説，在一項可能改變世界的技術進步上落後並不一定是災難性的。該公司往往樂於等待競爭對手率先嚐試新技術，承擔所有風險，然後再向超過十億用户推出自己設計精良、高度易用的版本。在MP3播放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手錶和耳機等領域都是如此。在今年5月的蘋果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當被問及所有延遲問題時，庫克提到了已上市的Apple Intelligence功能，以及其對西班牙語、中文等語言的支持擴展。他表示，Siri升級版只是需要更多時間以滿足蘋果的質量標準。“沒有太多其他原因，“庫克説，“只是比我們預想的要花更長時間。”
值得注意的是，在人工智能領域，蘋果投入了大量資源卻收效甚微。據蘋果及其他公司高管透露，長期以來該公司專注AI的員工數量遠少於競爭對手。在訓練和運行大語言模型所需的高價圖形處理器（GPU）採購量方面，蘋果也落後於同行。今年其領導層因此類問題發生重大調整，Siri和其他AI相關團隊已不再由詹南德雷亞分管。
雖然部分員工將困境歸咎於特定高管的決策，但更多人認為這暴露了更深層的問題。蘋果通過每年僅重大更新一次的精選內容軟件，系統性地發佈精緻產品，從而成為全球最具價值的科技公司；而AI產業正被證明是更快速、更混亂且更具侵入性的領域。從歷史看，蘋果最成功的產品都依賴自主研發的核心技術——例如iPhone的多點觸控、iPad和新型Mac的先進芯片。但這一模式在AI領域未能奏效。該公司去年叫停了自動駕駛汽車項目，十年間耗資數十億美元，部分原因正是意識到其AI技術無法實現完全自動駕駛的承諾。若AI領域持續受挫，蘋果從增強現實眼鏡、機器人到具備環境物體識別功能的智能手錶和耳機等未來計劃都可能擱淺，更將在未來數年智能設備交互方式的競爭中處於嚴重劣勢。
艾迪·庫伊，蘋果公司負責服務業務的高級副總裁，也是庫克的密友，曾向同事表示該公司在科技界的領先地位正面臨風險。他指出蘋果不像埃克森美孚那樣提供世界持續需要的商品，並擔憂人工智能可能會對蘋果造成像iPhone對諾基亞那樣的衝擊。本月在聯邦法院就司法部起訴Alphabet Inc.一案出庭時，庫伊表示iPhone可能在十年內變得無關緊要——“儘管這聽起來很荒謬”。
史蒂夫·喬布斯對開發搜索引擎（無論是否智能）並不特別感興趣。“史蒂夫根本不相信用户會主動尋找東西，“一位曾與他共事的人説，“他認為蘋果的職責是篩選並向用户展示他們應該想要的東西。“這一信念，如同喬布斯的許多理念一樣，在他去世後仍長期影響着公司。2010年代中期，蘋果曾考慮在iPhone主屏幕頂部放置搜索欄，而不是將其隱藏在滑動手勢之後。但蘋果的設計團隊否決了這個想法。
然而，當喬布斯第一次接觸Siri（最初是蘋果應用商店裏的一款應用）時，他就被迷住了。該應用的聯合創始人達格·基特勞斯表示，最初的構想是打造一個"執行引擎”。“終極願景是你可以與互聯網對話，你的助手會為你處理一切，“他回憶道，“你甚至不需要知道信息從何而來，整個應用和網站發現的問題都將不復存在。”
在最初作為iPhone應用程序時，Siri就能實現訂餐、查找影院或叫出租車等功能。喬布斯立刻意識到這遠不止是一個簡單的應用——他相信它有可能成為蘋果設備的主要用户界面。開始使用Siri不久後，他打電話給基特勞斯，邀請他和聯合創始人們到他家做客。在三小時的會談中，喬布斯提出收購他們的公司。當基特勞斯猶豫時，喬布斯連續24天每天給他打電話。
基特勞斯最終讓步後，喬布斯將Siri列為蘋果最高優先級的開發項目之一。“他把這變成了自己的個人項目，“基特勞斯回憶道，“我每週都和他見面，直到他因健康原因無法繼續。”
2016年，基特勞斯在加利福尼亞州聖何塞。攝影師：安德魯·伯頓/為《華盛頓郵報》/蓋蒂圖片社Siri在喬布斯去世後不久發佈。最初幾年的開發主要集中在基本功能上，如提供天氣信息、設置計時器、播放音樂和處理文本。它並未充分受益於蘋果當時新興的機器學習研究，那些研究主要集中在面部和指紋識別、智能建議（如根據交通狀況告訴你何時該出發赴約）、改進地圖以及公司當時的雄心項目：頭戴設備和汽車。
一些負責軟件工程的高級主管認為，應該在iPhone操作系統中更突出人工智能的作用。約2014年時，“我們很快確信這是革命性的，比我們最初理解的要強大得多，“其中一位説。但這位高管表示，他們無法説服上司費德里吉認真對待人工智能：“很多建議都石沉大海。”
蘋果確實開始收購數十家小型人工智能企業以支持其發展，包括機器學習公司Laserlike、Tuplejump和Turi。據知情人士透露，公司甚至曾考慮以約40億美元的擬議價格收購Mobileye Global Inc.。這筆本將成為蘋果史上最大規模的收購案，有望加速蘋果自動駕駛系統和計算機視覺技術的研發，併為其他項目補充AI人才。但最終蘋果選擇放棄，英特爾公司於2017年以150億美元收購了Mobileye。
蘋果汽車項目確實取得了一項早期AI成果：專用組件Apple Neural Engine（蘋果神經引擎），該技術使芯片能夠處理自動駕駛所需的海量AI運算。搭載神經引擎的芯片後來成為iPhone、iPad等硬件產品的標配，讓公司設備具備了運行生成式AI模型的能力。
以不輕易插手產品開發聞名的庫克，當時正大力推動更深入的AI佈局。一位共事者表示：“蒂姆是蘋果內部對AI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他始終對Siri落後於Alexa感到沮喪”，且公司尚未像亞馬遜Echo智能音箱那樣在家庭場景站穩腳跟。
據高管同事回憶，吉安南德雷亞2018年入職蘋果時，曾將封閉的軟件生態系統描述為獨特優勢——能立即向數十億設備推送新功能。但他很快意識到，公司需要額外投入數億美元用於機器學習模型訓練所需的大規模測試及圖文標註工作。最終他爭取到足夠資金，不僅從谷歌挖來頂尖AI研究員，還擴充了負責測試與數據分析的團隊。
詹南德雷亞還瞄準了Siri，撤換了其負責人並提議砍掉使用率低的功能。他向同事表示，這將減少Siri所需的代碼量，使團隊專注於核心功能。他對汽車項目持懷疑態度——這個他曾短暫負責過的計劃（當蘋果後來放棄該項目時，數百名參與研發的AI工程師被重新併入他的團隊）。
然而詹南德雷亞的努力屢屢受挫。據多位同事透露，蘋果軟件主管費德里吉始終不願對AI進行大規模投入——他認為AI並非個人電腦或移動設備的核心能力，也不願從iPhone、Mac和iPad操作系統的年度更新中分流資源。“克雷格從來不是那種會説’嘿，我們需要做這個需要鉅額預算和大量人力的重大項目’的人”，一位蘋果資深高管評價道。
其他高管與費德里吉持相同保留意見。“在AI領域，你只有先投入才能真正明白產品形態”，另一位資深管理者表示，“但這不符合蘋果的做事邏輯。蘋果向來是在明確最終產品形態後才會着手開發。”
這種保守導致公司在2022年11月ChatGPT橫空出世時措手不及。一位高管坦言，在此之前"蘋果智能（Apple Intelligence）甚至都未被提上議程”。“OpenAI的動向並非秘密”，另一人補充道，“任何關注市場的人都該預見並全力跟進。”
據知情人士透露，ChatGPT發佈一個月內，費德里吉就嘗試用生成式AI編寫個人軟件項目的代碼，這項技術的潛力頓時變得清晰可見。他隨即與詹南德雷亞等高管密集會晤OpenAI、Anthropic等企業，惡補最新模型與市場動態。費德里吉當即要求將盡可能多的AI功能納入計劃於2024年發佈的iOS 18系統。詹南德雷亞則組建團隊加速大語言模型研發以支持這些功能——而這正是競爭對手多年前就已佈局的領域。
當蘋果公司為2024年WWDC大會上"智能"功能的盛大亮相做準備時，它不得不面對其生成式AI能力嚴重落後的事實。雖然能完成基本的圖像生成並內部測試了一個聊天機器人，但根據《商業週刊》獲得的數據顯示，該機器人在處理大多數查詢時的準確率至少比ChatGPT低25%。
為滿足消費者對熱門AI產品的需求，蘋果緊急啓動了合作伙伴洽談。公司先後與谷歌、Anthropic和OpenAI商討將其技術整合到蘋果系統中。高級副總裁詹南德雷亞力主選擇谷歌Gemini，他認為OpenAI缺乏持久力且數據保護隱患大。但公司發展團隊最終選擇了OpenAI，並在WWDC宣佈將把Siri無法處理的請求轉接至ChatGPT。
這項整合直到12月才落地，但成為少數兑現宣傳的功能之一。成功上線的包括郵件摘要（用AI生成內容替換收件箱預覽）和寫作工具（支持文本編輯重組）。不過寫作工具的底層AI仍來自ChatGPT。其他功能則顯得倉促——Genmoji表情生成常與廣告宣傳的精美效果相去甚遠，且因算力消耗過大會導致手機發燙；新聞摘要功能因AI編造虛假標題（如誤報殺人犯路易吉·曼吉奧內自殺）被迫下線。部分高負載AI功能得以運行，全靠蘋果雲服務部門恰巧開發了能分擔手機算力的雲端服務器項目。
蘋果的Siri計劃進度更為滯後。自iPhone 16發佈以來，公司就一直在電視廣告中宣傳這款助手的新功能，儘管這些功能遠未準備就緒。在一則廣告中，HBO劇集《最後生還者》主演貝拉·拉姆齊在派對上看到一名男子卻想不起名字，迅速掏出iPhone問道：“幾個月前我在格勒內爾咖啡館開會的那人叫什麼名字？“就在"扎克"穿過房間的功夫，Siri就給出了答案。
蘋果電視廣告截圖：演員貝拉·拉姆齊演示新版Siri功能來源：YouTube (2)缺乏自主研發的AI聊天機器人令部分蘋果高管尤為憂慮。據多名員工透露，詹南德雷亞曾在內部表示，AI代理要真正取代人類仍需多年時間，且多數消費者和他一樣對生成式人工智能持懷疑態度。員工們稱，這正是他未全力打造消費者版ChatGPT競爭產品的原因。同事表示詹南德雷亞認為消費者不需要ChatGPT類工具，用户最常見的要求反而是關閉該功能。
2025年3月，蘋果證實了彭博社關於新版Siri將延期發佈的報道，隨即撤下了YouTube和各大電視網的拉姆齊廣告。次周，時任Siri團隊主管的高級總監羅比·沃克與士氣低落的員工進行了動員談話。“我們已遊了數百英里——甚至創下了游泳距離的吉尼斯紀錄——但始終沒能抵達夏威夷，“據知情人士回憶其發言，“外界指責的不是我們驚人的游泳表現，而是未能到達目的地的事實。“儘管全力以赴，團隊仍在茫茫大海中漂泊。
沃克在會議上要求所有人着手開發下一代iPhone操作系統iOS 19的升級功能，該系統定於九月發佈。但他同時坦言，這些有三分之一時間無法正常運行的升級功能何時能真正推出尚不確定，部分原因是其他功能優先級更高。“這些功能尚未達到向公眾發佈的標準，儘管我們的競爭對手可能已經以這種甚至更差的狀態推出了類似功能，“他表示。
Siri團隊成員認為沃克的評估實際上淡化了問題嚴重性。“目前存在數百個漏洞，“一位成員透露，“就像打地鼠遊戲，解決一個問題又冒出三個新問題。”
主要技術問題在於蘋果不得不將Siri的基礎架構一分為二：舊代碼支撐設置鬧鐘等傳統功能，新代碼處理涉及個人數據的請求。這種臨時方案本是為儘快推出新功能，卻適得其反地引發系統整合問題導致延期。員工表示單個功能可能表現良好，但當代碼合併進行整體測試時，系統就開始崩潰。
隨着項目進展受阻，工程團隊士氣低迷。“我們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或原因何在，“一名成員説，“完全缺乏領導力。”
據多名蘋果員工和知情人士透露，詹南德雷亞在公司內部承擔了大部分責任。這位空降高管難以融入蘋果核心圈層——那些共事數十年、像經營家族企業般管理公司的高管們。與前幾任空降高管一樣，他發現這種封閉文化使得改革舉步維艱。在以產品落地能力論英雄的蘋果領導層中，低調的詹南德雷亞被指未能為團隊預算據理力爭。“JG本應更強勢地爭取大規模研發資金，但約翰本質是技術專家而非推銷員，“熟悉他的員工評價道。
也有人認為詹南德雷亞不夠親力親為，對團隊管理過於寬鬆。“蘋果其他工程團隊都在拼命趕進度，唯獨JG的團隊作風完全不同，“一位高管表示，“他們根本談不上執行力。“這種縱容印象甚至延伸到福利層面——與硅谷其他巨頭不同，蘋果總部員工需自費食堂用餐。但當詹南德雷亞的團隊衝刺開發Apple Intelligence時，部分工程師卻常獲得免費用餐券，引發其他團隊不滿。“聽起來可能矯情，但蘋果從不提供免費餐食，“一名員工抱怨，“他們比同行晚一年交付成果，卻享受着特殊待遇。”
不過詹南德雷亞的"慢節奏"或許源於其技術哲學。作為AI漸進發展論的擁護者和聊天機器人價值的懷疑者，他曾在內部強調OpenAI、Meta等對手構成立即威脅。據同事透露，他始終堅持用户真正需要的是設備控制界面。即便遭遇延期，他仍未放棄這一理念。
失敗從來不是單方面責任。詹南德雷亞向同事表示，營銷團隊——由格雷格·喬斯維亞克和托爾·邁倫分管——對未完成功能的過度宣傳應負主責。產品經理有義務如實告知功能落地時間，費德里吉掌握軟件最終決策權，而庫克塑造了整個公司的產品開發生態。
2024年12月，庫克在阿布扎比。攝影師：Jakub Porzycki/NurPhoto/Getty Images前首席財務官盧卡·梅斯特里對購買GPU（人工智能專用電路）的保守態度同樣未能經受時間考驗。在庫克領導下，蘋果利用其市場主導地位和現金儲備塑造了從半導體到智能手機屏幕玻璃等全球供應鏈。但GPU需求最終壓倒供應，該公司遵循其對未完全認可的新興技術一貫的謹慎採購策略，結果適得其反。當亞馬遜和微軟等競爭對手搶購全球GPU供應時，蘋果只能旁觀。GPU短缺導致其AI模型訓練進度大幅滯後。“當競爭對手已壟斷貨源時，你無法憑空變出更多GPU，“一位AI團隊成員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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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對用户隱私的長期堅持也形成掣肘。其23.5億台活躍設備產生的網絡搜索、個人興趣、通訊等數據遠超多數競爭對手，但相比谷歌、Meta和OpenAI，蘋果嚴格限制AI研究人員接觸用户數據。這種隱私保護甚至延伸至非用户數據：為Siri、Spotlight等蘋果搜索功能採集數據的網絡爬蟲Applebot，允許網站輕鬆選擇拒絕數據被用於改進"蘋果智能”。許多網站正是這麼做的。
這一切使得蘋果的研究人員更加依賴於從外部授權數據集以及所謂的合成數據——專門為訓練AI而創建的人工數據。“在這個領域，每件事都會遇到無數阻礙，你必須突破隱私監管的重重關卡才能取得進展，“一位熟悉蘋果AI和軟件開發工作的人士表示。持類似觀點的高管指出：“看看X公司的Grok——他們會持續進步，因為他們擁有全部X平台數據。蘋果又該用什麼來訓練呢？”
這再次證明AI技術確實不是蘋果的強項。“我們慣用的策略，“一位資深高管坦言，“就是後發制人——憑藉十億用户基礎持續發力，最終超越所有對手。但這次這套打法行不通了。”
當蘋果試圖再次挽救其AI業務時，正面臨獨特的外部挑戰。據知情人士透露，為符合歐盟新規要求，該公司正在改造操作系統，首次允許用户將默認語音助手從Siri切換為第三方選項。除非蘋果產品實現重大突破，否則許多用户可能會選擇更換。除了OpenAI、Anthropic、Meta和Alphabet的產品，像DeepSeek這類創新公司的解決方案也層出不窮。
員工透露，蘋果已調集蘇黎世AI辦公室開發全新軟件架構，旨在取代問題頻出的Siri混合系統——這個被稱為"單體模型"的全新架構完全基於大語言模型引擎，最終使Siri的對話更自然可信，信息整合能力更強（這個秘密項目毫不意外地被命名為"LLM Siri”）。從得克薩斯到西班牙再到愛爾蘭，數千名分析員正在核查"蘋果智能"摘要的準確性，通過比對原始資料評估系統產生AI幻覺（失真回答）的頻率。得益於最新系統更新，iPhone也被徵用來改進合成數據——通過比照用户手機郵件中的真實語言，在不直接使用用户數據的前提下，為AI訓練提供現實參照來優化合成數據質量。
今年春天，詹南德雷亞被剝奪了所有產品開發的控制權，包括Siri工程和未來機器人設備的項目。據其他高管透露，這是因為庫克對他執行新產品開發的能力失去了信心。Siri現在由邁克·洛克威爾領導，他曾負責創建Vision Pro混合現實頭顯的團隊。洛克威爾向費德里吉彙報，後者承擔了更多與蘋果AI軟件相關產品路線圖的責任。詹南德雷亞的產品經理們已被調至費德里吉的監管之下，而洛克威爾則通過讓他在頭顯項目中的得力助手負責，重組了Siri管理團隊。此前在詹南德雷亞手下負責Siri的沃克失去了大部分工程師，被調至一個新項目。
2024年6月WWDC上的洛克威爾。攝影師：大衞·保羅·莫里斯/彭博社詹南德雷亞仍保留對AI研究、大型語言模型的開發與改進、AI分析師及部分基礎設施團隊的監管。內部人士透露，一些蘋果高管曾討論進一步縮減詹南德雷亞的職責或讓他逐步退休（他現年60歲），但費德里吉等人擔心，如果他離職，他帶來的那些寶貴的研究人員和工程師可能會隨他一同離開。
至少目前，詹南德雷亞選擇留任，他告訴同事自己不想在人工智能工作步入正軌前離開。他還向團隊坦言，現在Siri交給別人負責讓他如釋重負。
據多位同事透露，接手的洛克威爾最初不願向曾對AI持懷疑態度的費德里吉彙報工作。但另一方面，這給了他改造多年來一直詬病的功能的機會。2015年加入蘋果時，他就提議將Siri打造成更強大、更核心的用户體驗——一種全天候的生活助手。“他常強調Siri的重要性，認為這將成為人機交互的最主要方式，“一位知情人士説。當時洛克威爾的主要成就是聘請昂貴配音演員並建立高端錄音室來升級語音助手音質。在啓動頭顯項目時，他本想將Siri作為核心導航界面，卻難以獲得Siri團隊支持。如今他更有條件爭取資源，開發類似ChatGPT廣受好評的語音模式。目前洛克威爾已重組團隊，重點提升語音助手的響應速度與理解能力。
與此同時，蘋果與其他科技巨頭都注意到用户習慣的轉變。上月蘋果設備上的谷歌搜索量出現下滑。“22年來首次發生這種情況，“庫伊在法庭作證時將原因歸結為AI。為此他表示，公司正考慮與OpenAI、Anthropic等企業合作，為Safari瀏覽器提供替代搜索方案——這承認了用户正越來越多使用基於大語言模型的助手獲取信息。知情人士透露，詹南德雷亞去年想整合到Siri的谷歌Gemini服務，將作為ChatGPT替代方案登陸iOS 19。另據消息人士稱，蘋果也正與初創公司Perplexity初步洽談，未來可能成為Siri的ChatGPT替代方案及Safari的AI搜索引擎供應商。
至於蘋果自主研發聊天機器人的進展，儘管吉安南德雷亞此前持保留態度，但部分高管正積極推動將Siri打造成ChatGPT的真正競爭對手。為此，公司已開始討論賦予該助手接入開放網絡的能力，以便從多源獲取並整合數據。據員工透露，內部測試的聊天機器人近半年取得重大突破，部分高管認為其水平已與最新版ChatGPT相當。將蘋果聊天機器人整合至Siri，有助於對沖每年200億美元的潛在損失——這是谷歌為成為Safari默認搜索引擎向蘋果支付的費用，而該交易正面臨美國反壟斷監管機構的審查。蘋果管理層對其另一項延期的AI功能也持樂觀態度，該功能將允許Siri與iPhone應用深度集成，實現更精準的語音設備控制。這將使年收入同樣達200億美元的App Store能與聊天機器人共存，避免被後者完全取代。
蘋果內部消息稱，計劃於2025年6月WWDC大會發佈的下一代iOS系統，將重點升級現有Apple Intelligence功能並新增AI優化電池管理模式、虛擬健康教練等特性。而Siri的重大升級——包括近一年前承諾的功能——可能不會重點討論，正式推出仍需數月。消息人士透露，儘管對LLM版Siri寄予厚望，蘋果在營銷中仍準備將Apple Intelligence品牌與Siri進行區隔，這默認了語音助手口碑不佳已影響公司AI形象。另一項改變是：蘋果將基本停止提前數月預告新功能的做法。
人工智能驅動的Siri確實有一位樂觀的支持者——原始應用的聯合創始人基特勞斯。“所有基礎模型公司都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助手，而蘋果自2010年以來就一直在研究這個概念，“他説。他認為，蘋果公司只需要讓Siri變得聰明得多。“他們仍然擁有那個按鈕、那個品牌，如果給Siri做個’大腦移植’，他們完全有機會成為人們首選的智能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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