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加沙北部陷入饑荒的惡性循環

十四輛載有世界糧食計劃署緊急救援物資的卡車週二凌晨正駛向加沙地帶北部時，以色列軍隊在檢查站攔截車隊數小時後將其遣返。

以色列軍方稱攔截原因是道路過於擁擠存在安全隱患。據該機構稱，當車隊折返南部後，數千名絕望的民眾攔下卡車搶走了約200噸食物。

惡性循環正導致幾乎所有基礎援助都無法送達已成廢墟的加沙北部——以色列空襲已將城市中心夷為平地。在終結哈馬斯控制後，以色列地面部隊限制援助北上，卻未建立替代民事管理機構來為25萬至50萬拒絕南遷指令的民眾恢復秩序與基礎服務。

災難正在發酵，當地醫生已確認過去一週出現十餘例飢餓致死病例。物資短缺迫使絕望民眾哄搶有限援助，由此引發的暴力事件使人道主義組織和以色列軍方不敢運送更多物資。

北部民眾棲身於轟炸廢墟中，終日搜尋食物。多數人每天至少餓一頓，許多人將動物飼料摻入麪包。甲型肝炎和腹瀉快速傳播，兒童尤甚。成年人稱出現脱髮、掉牙和指甲斷裂等營養不良症狀。

11月，以色列空襲貝特拉希亞卡邁勒·阿德萬醫院附近後，人們四處奔逃尋找掩護。圖片來源：Mohammad Ahmad/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3月2日，安瓦爾·阿卜杜勒納比在卡邁勒·阿德萬醫院為女兒米拉的遺體哭泣。該醫院院長表示，食物、藥品和燃料的短缺正在加劇在那裏接受治療的消瘦兒童的病情。圖片來源：Osama Abu Rbaya/Reuters在加沙城，瑪希拉·希沙姆和她的丈夫有時僅靠茶和水度日，以便孩子們能多吃些他們自制的麪包。這些麪包是用市場上出售的各種麪粉和兔飼料混合而成的難聞麪糰製作的。為了抵禦飢餓感，他們十幾歲的女兒們會一直睡到太陽開始落山，然後吞下幾勺磨碎的百里香。

“今天，我兒子醒來後發現廚房裏除了一顆檸檬外什麼都沒有，”36歲的希沙姆説，她10歲的兒子加了些糖就把它吃掉了。“這讓我心碎。”

加沙北部可怕的狀況正加深華盛頓方面對以色列的失望，並促使包括美國在內的國家和援助組織採取行動，空投食品以繞過地面運輸的障礙。但空投只能滿足日益增長需求的一小部分。援助人員表示，與卡車車隊相比，空投成本高昂、後勤複雜且規模較小。

週四，拜登總統表示已指示美軍在加沙海岸建造臨時碼頭供貨輪運送援助物資。但該項目需要時間推進，且物資上岸後可能面臨與卡車車隊相同的安全分發挑戰。

一位美國政府高級官員週四透露，白宮正與以色列合作在加沙北部開設新的陸路過境點，以方官員表示最快週五可開放。但尚不清楚援助物資的進入量及持續時間。援助工作者指出，只有大規模持續湧入的物資才能避免迫在眉睫的饑荒。

目前幾乎所有援助都通過南部兩個入口進入加沙。自10月戰爭爆發以來，僅有極少量援助抵達這片飛地的北部地區。

以色列表示正全力確保援助物資送達加沙，尤其是北部地區。其聲明稱未對許可類別內的援助物資設限，且批准的援助卡車數量已超過聯合國和非政府組織的分發能力。

三月從以加邊境拍攝的畫面顯示，人道主義援助空投物資落入加沙北部。圖片來源：傑克·蓋茲/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一月份，在代爾巴拉赫等待志願者分發食物的人們。照片：奧馬爾·阿什塔維/祖瑪通訊社以色列官員承認，加沙北部缺乏秩序阻礙了援助物資的運送，並表示他們正試圖幫助聯合國尋找保護援助車隊的方法，包括通過私人承包商。以色列對進入加沙的一切物資進行嚴格檢查，允許食物、藥品、帳篷和飲用水進入，同時出於擔心物資可能落入哈馬斯之手，幾乎禁止其他所有物品。

以色列在加沙發動戰爭，此前哈馬斯在10月7日的跨境襲擊中造成1200名以色列人死亡，其中大多數是平民。加沙衞生官員稱，以色列的地面和空中攻勢已導致超過3萬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其中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但他們並未區分平民和武裝分子。

加沙居民和援助工作者表示，除了少數檢查站外，以色列在北部幾乎沒有明顯的存在，哈馬斯或巴勒斯坦警察也未見蹤影。

過去一週，少數聯合國特派團成功抵達北部，主要是運送醫療物資的小型車隊，而非食物。在這場持續五個多月的戰爭中，食物是最急需的物資，而北部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

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高級官員斯科特·安德森近期剛從一次任務中返回，他表示食物是所有人最先索求的物資。他在市場上幾乎看不到任何食品出售，僅有一些檸檬和綠葉蔬菜。

“解決方案是存在的：必須開放從以色列進入加沙北部的通道，最好能開放多個過境點，“安德森説道。

近期平均每天有120輛卡車進入加沙，而戰前這一數字為500輛，其中150輛運輸的是食物。

根據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協調辦公室數據，以色列軍方通過兩個檢查站控制着從南部通往北部的通道，1月至2月初以安全為由拒絕了超半數聯合國主導的北部援助任務。

國際紅十字會下屬的巴勒斯坦紅新月會表示，自11月底為期一週的停火結束後，該機構一直未獲準向北部運送食物或醫療援助。

2月5日，聯合國機構與慈善組織全面暫停了向北部運送食物的任務，當時一支在檢查站附近等待進入加沙北部的援助車隊遭到以色列海軍炮火襲擊。以色列稱其部隊當時正在攻擊哈馬斯設施，並表示將調查此事。此後僅有世界糧食計劃署嘗試重啓北部食品車隊運輸，但均以失敗告終。

聯合國的撤離行動和來自美國的外交壓力迫使以色列更深入地介入向加沙北部運送援助物資的事務。自2月下旬以來，以色列軍方已監督了至少五次向北部運送食品的任務，涉及約100輛卡車，最近一次是在週三。其中一次人道主義行動演變成致命事件發生在2月29日，當時在加沙城的一個環島處，以色列軍隊向巴勒斯坦人開火，導致110多人被槍擊或踩踏致死。以色列官員稱這些巴勒斯坦人威脅到了部隊，而巴勒斯坦人則表示他們只是在試圖獲取食物。

週二世界糧食計劃署的失敗行動發生在那次致命事件幾天後。自那時起，該機構表示，向加沙北部進發的兩次請求均被以色列軍方拒絕。

負責協調向加沙提供援助的以色列軍事機構發言人西蒙·弗裏德曼表示，以色列不希望為加沙地帶內的援助車隊提供端到端的安全保障。相反，他説，以色列將通過已由以色列軍隊確保安全的“人道主義走廊”引導車隊前往北部。車隊在離開走廊深入加沙分發物資後，必須自行安排安全保障。

在加沙城的家中，希沙姆和她的丈夫卡米斯·達烏德每天早早醒來，努力想辦法餵養他們的孩子。在經歷了數月的以色列轟炸後，這家人曾考慮撤離到加沙南部，最終可能會住在與埃及接壤的拉法的一個帳篷裏。但以色列在南部的空襲阻止了他們。

2月29日那場致命救援物資分發行動中，達烏德為給家人尋找食物身陷現場。當機槍掃射聲響起時，他抓着三罐豆子逃離，途中看見一名扛着麪粉袋的男子，那人衣服上沾滿了其他巴勒斯坦人的鮮血——這些人在爭搶食物時被射殺。“我知道去那裏很危險，但我的四個孩子正在捱餓，“戰前做裁縫的達烏德説道。儘管暴力風險不斷升級，他仍在尋找援助車隊。

幾天前，希沙姆在鄰居院子裏搜尋空投物資卻一無所獲。“從沒想過我會為給孩子找食物而挨家敲門，“她哽咽道，“這太煎熬了。”

加沙衞生部與當地尚在運作的醫院證實，上週以來北部已有20名兒童死於飢餓脱水。貝特拉希亞的卡邁勒·阿德萬醫院收治了其中15名死者，目前還有12名嚴重消瘦的兒童正在治療。院長鬍薩姆·阿布·薩菲亞指出，食物、藥品和燃料的短缺正加速病情惡化。

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發言人延斯·拉克爾克警告：“兒童因營養不良脱水而死的警鐘已經震耳欲聾，現在不立即打破所有桎梏、全力向加沙輸送救命物資，更待何時？”

據世界糧食計劃署數據，加沙北部2歲以下兒童急性營養不良率高達16%，而戰前這一數字僅為0.8%。在南部邊境城鎮拉法——大多數流離失所的加沙人正棲身於此，兒童營養不良率為5%。

聯合國指出，由於哺乳期母親攝入營養不足且配方奶粉極度短缺，嬰兒面臨的風險尤為嚴峻。卡邁勒·阿德萬醫院的兒科醫生伊馬德·達多納表示，在物資匱乏的情況下，通常只能用鹽水或糖水溶液來治療這些患兒。

國際非政府組織"希望工程"運營的代爾巴拉赫診所數據顯示，近幾周接受治療的孕婦中超過五分之一營養不良。醫護人員稱，飲食惡劣導致孕婦貧血率上升，這種情況可能危及母嬰生命。

世界衞生組織加沙辦事處主任艾哈邁德·達希爾近日走訪了北部兩家尚能部分運轉的醫院，這些機構正在救治最危重的病患。途中，尋找食物的絕望人羣包圍了他乘坐的卡車，直到確認車內只有醫療物資後才散去。

“通往北部的道路狀況難以言表。每次你以為情況不會更糟時，現實總會更殘酷。“他説道。

安納特·佩萊德、趙登和嘉莉·凱勒-林恩對本文亦有貢獻。

3月，加沙地帶南部拉法的一處醫療中心內，患有營養不良的巴勒斯坦兒童正在接受治療。圖片來源：穆罕默德·薩利姆/路透社聯繫作者斯蒂芬·卡林，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瑪格麗塔·斯坦卡蒂，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4年3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暴力循環與信任缺失加劇加沙北部饑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