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DEI行政令令歐美亞企業困擾 - 彭博社
Siraj Datoo
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1月20日在橢圓形辦公室簽署行政命令。
攝影師：吉姆·洛·斯卡佐/EPA/彭博社
唐納德·特朗普廢除多元化、公平與包容措施的行政命令正在歐洲、亞洲及其他地區的國際公司中引發波瀾——但僅限於表面。許多企業正悄然堅持多元化舉措。
從羅氏控股到日產汽車等公司已在美國的DEI政策上有所退讓。但這家瑞士製藥商表示無意改變其他地區的包容性措施，而日本汽車製造商的國際網站內容也未作改動。沃爾沃集團則更進一步：該公司發言人表示招聘"基於擇優而非配額"，並稱其科技女性計劃等積極行動方案將繼續實施。
1月20日，特朗普在華盛頓特區第60屆總統就職遊行中籤署行政命令。攝影師：安娜·馬尼梅克/彭博社這或許可稱為隱形DEI（多元化、公平與包容）——自特朗普總統1月20日簽署題為《終止非法歧視與恢復擇優機會》的行政命令後，這種以各種形式存在的方式已開始成為美國以外跨國企業的新常態。
對美國企業而言，該指令帶來了一定不確定性。雖然美國聯邦機構及其供應商被要求終止特朗普所稱的"非法DEI"（如招聘中的平權行動），但命令並未明確禁止企業採取哪些具體措施。加之現行聯邦反歧視法規依然有力，該指令本身是否合法尚存疑問。
在美國境外，情況更為複雜。企業可能希望避免特朗普政府的審查，但遵守國際多元化法規的擴展卻是不可協商的。
從英國、歐盟到澳大利亞和香港等司法管轄區（這些地區的包容措施主要聚焦性別而非種族），法律要求企業必須達成董事會多元化、性別薪酬差距、薪酬透明度及長期休假員工重返崗位等目標。各國還有不同要求：日本規定主要上市公司2030年前女性董事比例需從去年約16%提升至30%；荷蘭金融業則需考慮服務可及性，確保老年人不被排除在基礎服務之外。
然而，很少有公司願意在美國當出頭鳥，尤其是那些可能失去利潤豐厚的政府合同的企業。除了行政命令外，總統要求美國政府機構在私營部門中識別多達九項潛在民事合規調查，這無異於點燃了火藥桶。沒有公司願意成為首個被指控違法的對象。
超過15家美國公司已修改了年報中關於多樣性的表述，而歐洲企業在財報電話會議上越來越迴避這一話題。
“歸根結底，人們正在嘗試轉向。他們試圖跟上形勢變化，同時不忘記打造包容性工作環境的終極目標，"扎梅娜·拉達克説道，她是總部位於新澤西的人才戰略與領導力發展諮詢公司Assemble HR Consulting的DEI與業務發展高級副總裁。
彭博社聯繫了十多家在全球設有總部且在美國市場收入佔比較大的企業，詢問其多元化、公平與包容計劃。幾乎沒有公司發表公開聲明。但顯然，董事會正面臨來自律師和員工越來越大的壓力，需要設法在DEI問題上保持平衡。
法律義務
支持者認為，多元化、公平與包容（DEI）戰略關乎企業生存與經濟增長，也能為員工個人帶來益處。根據《創新：管理、政策與實踐》期刊的研究，性別多樣性更高的公司更具創新潛力。然而學者弗蘭克·多賓和亞歷山德拉·卡列夫分析指出，儘管許多企業聲稱數十年堅持無偏見招聘，但鮮少能實現員工結構代表多元化——事實上，諸多舉措反而加劇了同質化。
日本主要上市公司須在2030年前實現女性董事佔比30%的目標。攝影師：高安翔子/彭博社在德國、西班牙、意大利、日本和韓國等面臨人口萎縮或老齡化的國家，大量女性未充分參與經濟活動的現狀正導致增長機遇流失。到2040年，日本三分之一將超過65歲，經濟已受衝擊；而德國每年需要引入數十萬移民勞工才能避免勞動力萎縮。
通過協助企業縮小性別薪酬差距並尋找其他方法使工作場所更加公平，多元化、平等與包容（DEI）團隊有助於維持女性就業或增加其工作時間，根據美世公司2020年的一份報告。
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仍落後於男性
女性勞動參與率，佔15歲以上女性人口的百分比
來源：國際勞工組織
它們還能幫助企業履行法律義務。在英國，企業的責任包括避免招聘中的歧視，並採取“合理措施”防止性騷擾。有效做到這一點意味着公司需要教育員工認識歧視、騷擾和受害行為——這些行為可能是微妙或無意的——的表現形式。“實施DEI計劃有助於企業合規，”Bellevue Law律師事務所就業法律師喬治娜·卡爾弗特-李表示。
但關於無意識偏見等爭議性話題的培訓在某些情況下已被重新包裝。如今，“較少強調我們所有人都有偏見或是糟糕的人這種觀念，”品誠梅森律師事務所就業法律師、該所Brook Graham多元與包容諮詢部門負責人凱特·多德説。相反，重點是利用數據來研究為什麼特定少數羣體在公司中晉升較慢或表現出較高的流失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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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倫敦多元化與包容性諮詢公司INvolve（曾為波士頓諮詢集團、滙豐控股和渣打集團等客户服務）的董事總經理亞歷山德拉·埃夫雷諾夫透露，許多跨國企業正以美國總統四年任期為觀察週期，審視美國多元化、公平與包容（DEI）政策的退潮。
兩家與聯邦政府合作的歐洲跨國企業向彭博社表示，除非行政令強制執行，否則不會調整DEI政策。知情人士稱此舉符合客户和員工的根本利益，因擔心報復而要求匿名。
儘管三井住友金融集團刪除了美國官網的DEI相關內容，但這家日企保留了國際網站信息，將美國調整稱為"經過數月籌劃的全球數字化重組"的一部分。
滙豐、德意志銀行、巴克萊銀行和桑坦德銀行等多家非美資銀行已公開重申對DEI及員工代表性目標的承諾，這與部分華爾街銀行的退縮形成對比。滙豐在年報中將打造反映社會構成的員工隊伍"列為戰略重點”。德意志銀行首席執行官克里斯蒂安·澤温今年1月更稱DEI是公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我深知多元化給最高管理層帶來的價值，”他表示，“這正是我們大力支持此類項目的原因。”
在時尚與零售業——這些以女性為主要消費羣體的領域——包括德國阿迪達斯、H&M和宜家在內的企業仍明確堅持多元化承諾。H&M發言人表示：“我們在這方面的承諾始終未變，這與企業宗旨緊密相連。”
據知情人士透露，部分歐洲製藥公司也持續推進包容性臨牀試驗。這種立場既有科學依據也有商業考量：測試新藥效與副作用需要女性和代表性不足羣體參與藥物試驗。
諾和諾德研發總監馬丁·霍爾斯特·蘭格本月強調：“我們必須持續關注此事。”他同時指出，納入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的患者同樣至關重要。
其他行業則呈現分化態勢。諮詢業巨頭麥肯錫向員工發送措辭謹慎的備忘錄，既強調公司仍注重包容性，又聲明遵守當地法律——這明顯暗示其在美國遵守反多元化政策。德勤曾計劃全球取消多元化政策，後因英國和澳大利亞分公司反對而保留當地措施。與此同時，埃森哲成為首個放棄全球多元化政策的非美國跨國企業。這三家企業若對抗特朗普政策將損失慘重——彭博數據顯示，截至9月30日的財年中，它們作為聯邦政府承包商的總收入超過78億美元。政策。
埃森哲是最早放棄多元化、公平與包容(DEI)政策的非美國總部企業之一。攝影師：安格斯·莫丹特/彭博社### 保守主義行動浪潮
當各企業正急於尋找恰當措辭來描述其多元化、公平與包容計劃時，總統的這場"聖戰"並非完全出人意料。特朗普在競選期間就曾猛烈抨擊"反白人種族主義"和"非法"的DEI措施。大選前夕，保守派活動人士的激烈抗議與訴訟浪潮也愈演愈烈。
2023年，在律師兼反平權法案活動家愛德華·布魯姆起訴哈佛大學後，最高法院實質上終結了大學招生中的種族平權政策。儘管該裁決不涉及企業領域，但對招聘中與種族相關的措施產生了寒蟬效應。
愛德華·布魯姆在華盛頓。攝影師：《華盛頓郵報》最高法院正在審理一起由白人女性提起的歧視案，她聲稱自己因是異性戀者而先被拒絕晉升後又遭降職。若勝訴，此案可能為多數羣體成員提起更多歧視訴訟鋪平道路。
短期內，律師們正敦促在美國有業務的全球公司“暫停”任何可能惠及特定人羣的美國項目，據INvolve的Evreinoff所説。
考慮到仍需滿足國外的法律要求，Evreinhoff表示，全球公司正在尋找“區域方法與全球戰略之間的良好平衡”。
即便如此，至少在英國，與從事DEI相關職位的專業人士的對話表明，過去兩年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該國在DEI發展方面處於最先進之列，但惡化的經濟前景導致了一定程度的退縮。
活動組織Reboot的2024年調查發現，約40%的金融服務公司受訪者表示預算削減阻礙了DEI努力。
美國和英國帶有多樣性頭銜的人力資源職位
自2022年以來，美國的多樣性職位有所下降
來源：Indeed
“這是我們看到誰真正致力於多樣性、公平、包容，以及對於誰來説這只是合規問題的地方，”牛津大學賽德商學院管理學教授Michael Smets説。
不安之感
求職網站Indeed數據顯示，在英國人力資源部門中專注於多元化的職位數量雖低於2020年峯值，但自2022年以來保持穩定。
然而據英國專注於公平領導力的招聘公司Green Park首席執行官拉吉·圖爾西亞尼透露，過去18個月裏高級職位（尤其是首席多元化官）數量在"歐洲、中東和非洲地區斷崖式下跌"。品誠梅森律師事務所的多德指出，許多企業的DEI團隊也已縮編。
倫敦的凱米·巴德諾克。攝影師：霍莉·亞當斯英國右翼報紙如《每日郵報》和倫敦《泰晤士報》將警察系統、大學等公共機構的DEI崗位描述為浪費公帑。反對黨保守黨領袖凱米·巴德諾克上月更稱多元化項目是"左翼進步主義的真正毒藥"。
鑑於美國撤退速度之快，未來12個月全球多元化、公平與包容事業將何去何從仍有待觀察。保守派活動家羅比·斯塔巴克在採訪中將DEI和ESG政策稱為"反西方"產物，並透露其海外擴張野心。這位曾施壓多家美國企業取消包容項目的激進分子告訴彭博社：“我們當初推廣了這些理念，現在有責任將其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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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比·斯塔巴克在紐約。攝影師：貝斯·阿德勒/彭博社然而美國和其他國家可能正走向進一步分化。英國政府計劃將強制性薪酬差距報告範圍擴大至少數族裔員工，同時一系列關於同工同酬的訴訟將迫使企業關注具體崗位而非全公司範圍內的性別差異。此外，擁有歐盟員工的企業正在為明年夏季實施的薪酬透明度披露做準備，屆時企業需解釋任何超過5%的薪酬差距。
無論如何，不安情緒仍在蔓延。某家在美國擁有大量業務且持有聯邦合同的歐洲跨國公司內部流傳着傳聞：機器人正在爬取私營企業網站，搜尋可能違反總統行政令的DEI（多元平等包容）關鍵詞。
二月初，該公司撤下了多個DEI相關網頁，數日後重新上線時刪除了部分關鍵表述。不過，該公司並無更大規模調整包容性戰略的計劃。
INvolve的Evreinhoff表示，對於許多美國以外的公司來説，現在的重點僅僅是“重新定位”。
“如果説我們要廢除所有多元化、公平與包容（DEI）舉措，那完全是胡説八道，”她説。“事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