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前線部隊老齡化加劇：“體力上，我吃不消了”——《華爾街日報》

烏克蘭波克羅夫斯克——與俄軍作戰的間隙，一位和藹可親的步槍手回憶道，某天他正要去理髮，結果被強徵加入烏克蘭軍隊。

三名徵兵官員在他小鎮家鄉的理髮店外攔住了這位47歲、身材敦實、頭髮灰白的男子，命令他上車，並將他在當地徵兵中心的一個黑暗房間裏關了兩天，直到他簽字入伍。

“我是在訓練營裏理的發，“他説。

這位前電氣工程師現在以軍事呼號"橡樹"為人所知，他原本申請擔任後方的技術員。“但要得到那份工作，你得行賄，“他説。結果，他被派去加入一個因數月激戰而減員的步兵單位。他所在的第47機械化旅某營正在保衞阿夫迪夫卡市，抵禦俄軍一波波的進攻，這是當前俄烏殘酷戰爭中的最大規模戰役。

“從體力上説，我應付不了這個，“橡樹這樣評價前線作戰。“我深感失望，自己不再是20歲了。”

烏克蘭需要重建其遭受重創的軍隊。在近兩年抵抗俄羅斯全面入侵的過程中，承擔傷亡重擔的步兵長期缺員。

最有戰鬥熱情的戰士早已志願參軍。那些未被殺死或受傷的人常常表示自己已精疲力竭。烏克蘭現在依靠徵兵——有時是強拉壯丁——來補充兵員。與此同時，俄羅斯可以憑藉其龐大得多的人口來彌補自身的慘重損失。

然而許多士兵和軍事分析家指出，烏克蘭搖搖欲墜的徵兵體系未能有效動員人力，既無法提供所需數量與質量的兵員，也未能在社會各階層間公平分擔兵役責任。

腐敗、豁免條款與政治考量相互交織，使得烏克蘭城市中產階級大多免於在寒冷泥濘的戰壕中作戰。漫長的前線戰場上，像杜博克這樣被徵召的中年男性比例畸高——他們通常來自鄉村小鎮，因經濟拮据無力買通關係逃避兵役。

自2022年（部分人甚至從2014年俄羅斯首次入侵烏東部起）持續作戰的老兵們痛心表示，新兵往往已過體能黃金期。

“補充兵員素質堪憂，都是43到50歲的農村男性，有些人還帶着健康問題，“一位在阿夫迪夫卡附近作戰的資深步兵説道。

疲憊的戰士們憤懣地發現，當他們前往基輔或第聶伯羅等大城市休假時，隨處可見二三十歲的青壯年男性出入健身房、酒吧和網紅餐廳。

“我們尚未實現全社會總動員，“烏克蘭海軍特種部隊無人機操作員"多布羅”（呼號）坦言，“但這是必由之路，我們別無選擇。”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週二表示，軍方要求增派至多50萬兵力。他稱此事"極其敏感"尚未定案，並指出許多長期作戰的士兵最終也需要復員。

47歲的杜博克在徵兵中心被拘留時沒有抗議或抵抗。“我和處理我的人是同學。我不想給他們製造麻煩，“他説。他之前也在考慮參軍。“但不是以這種方式，“他説。

烏克蘭最有動力的戰士很早就志願參軍，而那些沒有被殺或受傷的人經常説他們已經筋疲力盡。杜博克被徵召的那天，他的妻子在家裏準備了草莓和奶油等他。現在他在阿夫迪夫卡周圍的泥濘戰場上看着老鼠啃食屍體。“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老鼠，“他説。

在烏克蘭，關於人們在街上被徵兵官員攔截和拘留的故事比比皆是。一些事件被拍攝下來並上傳到互聯網。“這是非法的。他們只能發放徵兵通知，不能拘留人，“第聶伯羅的律師謝爾希·帕羅赫年科説，他的客户包括那些質疑自己被徵召的人。

國防部一名官員承認一些地方徵兵人員存在違規行為，但表示太多公民無視他們的軍隊徵召。

在當前消耗戰階段，為步兵尋找願意的新兵尤其困難。西方對烏克蘭的支持正在減弱，這使該國的情緒變得暗淡，並使前線戰鬥更加令人生畏。

日益增長的國會共和黨反對聲浪阻礙了美國軍事和財政援助的推進。歐盟援助則因匈牙利阻撓而停滯，該國總理歐爾班長期與莫斯科保持密切關係。

西方武器彈藥輸送已急劇放緩。俄軍在火炮火力上重新取得明顯優勢，而今年早些時候烏克蘭尚能與之抗衡。

烏克蘭國防部長魯斯捷姆·烏梅羅夫近日表示，烏武裝部隊現役人員約80萬。戰爭傷亡數據嚴格保密，但遍佈烏克蘭的滿員醫院和新增墓地，昭示着這個國家為抵抗俄羅斯征服企圖付出的慘痛代價。

理論上，烏克蘭仍擁有大量潛在兵源——數百萬20至39歲未參戰的男性居民。儘管議會已批准將徵兵年齡下限降至25歲，軍方迄今未徵召27歲以下男性。多子女父親、殘障人士照料者及關鍵行業工作者可免於徵召。

烏克蘭政府曾寄望於今夏旨在收復俄佔領土的反攻行動能大幅扭轉戰局，從而避免在基輔推行不受歡迎的擴大徵兵政策。

相反，烏克蘭突擊部隊在俄羅斯重兵防守的陣線上幾乎未能突破。在長達10個月艱苦卓絕巴赫穆特城防禦戰中累積的傷亡，隨着今年春季該城落入俄軍之手進一步加劇。

無人機操作員多布羅表示：“前線傳來的壞消息讓民眾不願參軍。”他稱，採用代價高昂的蘇式正面強攻戰術的烏軍指揮官，加劇了人們對被徵召的恐懼。“現在人們意識到，如果想活着看到戰爭結束，就不該加入步兵部隊。”

烏克蘭夏季反攻未能取得重大進展，前線基本陷入僵局。軍方徵兵廣告承認民眾的憂慮，宣傳海報上寫着“承認恐懼是勇敢的表現”。

為逃避兵役，數量不明的烏克蘭人通過行賄離境。烏戰時法律禁止18至60歲男性公民出國，僅健康不達標者、慈善組織志願者及部分因工出差人員例外。

今年早些時候，一名30歲的敖德薩建築師用半數積蓄（約7600美元）賄賂醫生開具免役證明，隨後駕車穿越邊境進入摩爾多瓦。“我支持烏克蘭，這是個偉大的國家，人民很棒，”他説，“但我不想死。”

目前居住在南歐的他表示，由於自己的決定，與烏克蘭一些朋友的友誼已經破裂。其他朋友則説他很幸運能身在國外。他説自己會捐款支援參戰的朋友。

腐敗問題最嚴重的是徵兵辦公室。有關官員受賄放免適齡男子的報道如此普遍，以至於澤連斯基在8月份解僱了全國24個地區的徵兵負責人。但儘管數月來一直強調改革的必要性，政府尚未宣佈對徵兵制度進行更徹底的改革。

國防部的改革方案包括：聘請私營招聘公司、建立全國適齡男子數字登記系統以提高徵兵透明度並增加逃避難度、對女性進行登記註冊，以及允許人們直接申請符合自身技能和資質的軍隊職位。

大量40多歲的應徵者引起了協助培訓的西方盟國側目。“烏克蘭有意決定動員更成熟的人羣參戰，“英國陸軍參謀長帕特里克·桑德斯將軍近期對英國議會表示，“他們是在為經濟未來保護年輕男女。”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年齡和地域偏見源於腐敗，“軍事分析師、烏克蘭退役中將伊霍爾·羅曼年科表示。他説大城市的年輕人更負擔得起賄賂，而大公司能庇護員工免於徵召。在人口老齡化的烏克蘭農村，逃避徵兵更為困難。“在村子裏，每個人都互相認識，“他説。

“特別是在步兵部隊，35歲以上的人完成任務的潛力不如年輕人，”羅曼年科説。“當然，必須保護年輕人。但我們的國家正在為生存而戰。”

伯特蘭·貝努瓦和馬克斯·科爾切斯特對本文有貢獻。

寫信給馬庫斯·沃克，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3年12月2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高齡士兵：‘無法勝任’》。